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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御崎眞一 ...

  •   “奶奶。我的爸爸去哪里了呢?”

      在记忆中,我只有一次问过祖母这样的问题。她笑着回答我说,“眞一的爸爸在一个很幸福的国度里生活着哦。但那是一个进入之后就无法离开的地方。虽然对眞一感到抱歉,但是现在只能由我来陪着你了。”

      ……那时的我几岁呢?五岁,或者七岁,但是也朦朦胧胧地感受到,啊,那个人果然是死了啊。

      此外并没有什么更大的感触了。

      比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的父亲,母亲的去世是在我二三岁的时候把。记忆里完全找不出那个人的身影,但是在祖母那里有我和她的合照。她看上去是个太过年轻的女人,在我三十岁之后再看她的照片,真有种——喂喂,女人,现在我要比你大很多了哦——的感觉。

      父亲比母亲年长了十多岁。这两个人的结合,总之是因为爱,迷恋,反正是感情因素中的什么吧。母亲的死因,据说是慢性的恶疾加上哀伤过度——果真是小姑娘才会有的死因。爱人什么的,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如果他们有幸一起度过了四五十岁,故事大概会发展成无聊的丈夫毫无意外地开始留恋欢乐街,而妻子依旧能毫不介意地在家做饭洗衣的模式吧。

      毕竟,毕竟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的。

      然而我的生活,注定无法成为大多数人的生活就对了。

      ……怎么说呢。我的生活,在某些角度上来说,要比其他人来说要轻松许多。

      不去上学也没有关系。不去考虑工作也没有关系。不认真挑选对象恋爱也可以。不用把任何常人所有的任何束缚放在身上,都可以——

      只要把那一纸诊断书放在任何想干预我生活的人的面前,对方的表情都会从愠怒变成难以言喻的怔忪。

      注定会在三十岁之前结束的人生什么的,果然是获得他人同情的利器。因为师长从来的放任,甚至还会有友人不满地说:
      “御崎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吧?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叫去训话,简直是太好命了。”

      ……好命吗。我意外地没有觉得生气。或许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也说不定。比起那种整天劳碌却因为意外去世的年轻人来说,预知了自己未来的我早就决心把人生活得随意而即兴,实在是再轻松不过。

      但是,那也是因为我没有烦恼未来的资格啊。

      当别人努力地想要为二十年后的自己而盘算时,我是没有“二十年后”的这一选择肢的。

      所以,当我的三十岁生日到来的时候,我怔怔地面对着高中老友买给我的蛋糕,出现了一种——
      “你这不是在骗我吗!”的感想。

      喂喂,老天爷,你怎么就让我活到了三十岁呢。

      甚至不单单是三十岁,就连三十一岁的时候,我都好端端地坐在温泉旅馆里,和朋友一起剥着温泉鸡蛋吃。

      “所,所以……御崎,你还是不准备为未来做打算吗?你的那个摄影室,已经很成功了不是吗?明明有这么多人想要让你去本州发展,你还是没有过去的意愿吗?”

      高木醉醺醺地问我,打了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

      ……那是因为我之前抱有的是现在就已经挂掉的打算好吗!被他这么一说,我那从未出现过的侥幸心情也因此苏醒过来。如果已经被我逃过一年必死的诅咒的话,我是不是能再从死神那里借来一些时间呢?

      这么想着,我头一次做出了上京的决定。之前的生活模式实在太过奢侈,就算掏空存款,也只能凑出勉强支付东京摄影室一月租金的钱。

      但是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的未来正要展开呢——

      独自一人的我在原宿站边上的拉面店里要了两碗最便宜的酱油拉面,配上廉价的清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

      就是在那天,我遇到了立花诚。

      ——“御崎,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吧?”

      ……才不是呢。所谓有钱人家的公子,应该是像这样的人才对吧。精心打理过的容貌和廉价的店面格格不入,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风衣在灯下散发出难言的光泽。明明是年轻人的长相,吃相和动作却像是旧时贵族一般地老派,金边眼镜挂在衣领上,究竟是什么年代出来的少爷呢?

      已经吃饱喝足的我起身付钱,那边的少爷竟然也快速地站了起来。喂喂,那么快就把饭吃完的话,胃会痛的哦。

      不妙,他移动的速度比我预想地要快许多。这是很狭窄的店面啊,等我出门你再离开不行吗?所以说你别过来,我要站不稳了,你现在过来的话……

      啪嚓,我一头撞上公子哥的胸口。

      公子哥之前别在领口的眼镜自然地落在地上。我在慌乱中道歉,他伸出手来,抵住我的胸口。

      ——砰砰。我忽然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然而公子哥指指他那只有细小裂痕的眼镜,报了整整十万元的赔偿费用给我。

      ……谁会给啊!那是老子攒下来要开工作室的钱啊!

      先前的悸动变得无踪无影,我心虚地想要逃跑,却丢脸非常地将自己绊倒了。后脑痛得要命,那个公子哥竟然没有趁乱踢上我几脚,而是无奈地将我拎了起来。

      他的脸离我很近。明明是高壮的体格,面容却出奇地苍白纤细。美人,你的力气很大哦……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

      ——如果开始出现晕倒的状况,请一定要到医院来做检查,这样才好准备之后的治疗。

      我在美人公子哥的肩膀上醒过来。头很沉,抬不起来。

      ……怎么还是会晕倒呢。

      为什么不是一周前,而偏偏是我在庆祝都庆祝好了的,这个时间点上?

      明明应该是不甘心的心情,到最后却变成了无力的询问和哀求。

      并不想去医院。去医院,然后怎样呢?已经能几乎认定了,这个小哥是个太过温柔有礼的正派人。如果被医生说出我的病情来,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那个我所熟悉的表情吧。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想被这个人同情。

      小哥的领口里散发出好闻的味道。我开始有力气和他调笑,却必须将眼睛眯起来,因为觉得眼眶里很热。

      ……

      ——“我知道御崎先生会拒绝我,但是就算这样,我也还是想要成为你生命终途前的恋人。甚至不仅如此,我还想恬不知耻地成为你的妻子。理由并非是同情你的身体,而是因为在我眼里,您是一个最值得爱的人。如果有幸能获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算是一年也好,一周也好,甚至一个小时也好,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因为我是一个如此厚脸皮的人,所以请信任我,有最后承受失去你的能力。”

      ——“我爱你,御崎先生。”

      我曾经瞠目结舌于老妈写给老头子的这封情书。明明是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却有给自己的班导这样告白的决心。

      而我的老爸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明明都是死期将至的人,竟然还不要脸地将一个花季少女拖下水吗?

      就算是因为害怕一个人去死而感到寂寞,也不能这样吧。

      ——向来这么想的我,却在和小哥开始同居之后,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动摇。

      立花,是一个笨拙而又温柔的孩子。

      我原本不知道他邀请我同住的原因,后来才发现,他是个喜欢撒娇,又害怕孤独的家伙。是因为能干的表象保持太久了吗?所以没有人能看到他笨拙的一面,更不会出手照顾他。

      家事无能,厨艺为零,会被自己脱下的鞋子绊倒。就是这么一个明明需要别人看顾的人,偏偏认真地计划好了今后六十年的人生。

      他之前的人生大概是由优秀的长辈一手铺设出的平顺道路,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没有生出任何反抗之心,反而愈加鉴定地在那条光辉而正确的路途上越走越远。

      真是个,木偶一般的孩子啊。

      ……就是这样的小匹诺曹,低头推着他的眼镜,在桌边默默地叠起手巾来。是因为我不愿意询问他的事情,而再一次感到寂寞了吗?

      笨蛋,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啊。我可不想成为想老爹一样的人,在临死前都还要拖一个人下水——

      然而小匹诺曹把眼镜摘了下来,按了按眼角。

      ……别哭啊,小木偶。

      胸口忽然就开始疼起来。喂喂,这是作弊啊……

      我端着手里的盘子向他走过去,而小木偶抬起头来。他只是觉得眼睛疼了吗?幸好,幸好。

      身体和嘴巴却先于自己的意识开始了动作。

      ——想要看着你。
      ——想要触碰你。
      ——想要知道更多你的事情。

      ——我喜欢你啊,小木偶。

      ……

      “所以你为什么会想和我这种人生活在一起?”

      小木偶原先低着头红着脸,磕磕巴巴地和我讲着他的过去。在我出口这句问句时,他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抬起头来,嘴型像是“啊”了一声。

      ……我又想起母亲的结局来。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女,到最后依旧是去世了啊。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我能承受起失去你的结局”,到最后也没有成真呢。

      所以小木偶啊,你也意识到这个家家酒的不正当性/吧。

      你对我的感情,不是喜欢,而是依恋吧?

      只是想被人照顾,被人承认,不是被期待或是被允许的活着——这样的孩子的心情,我是很明白的——

      所以不要用这种,带着爱意的眼神看着我啊。

      胸口和后脑都很痛。

      别再晕过去啊。

      拜托了,神啊。不要在现在。让我保持清醒吧,拜托了。

      ……

      “……我,喜欢诚。”

      ……

      那句话出口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父亲的心情。

      不是寂寞。并不是。不是因为害怕孤独地死去,才会接受对方的爱意。

      因为接收比起拒绝,是更需要勇气的一件事。

      ……正因为是自己的喜爱的人,正因为是自己想要一直看顾陪伴的人,所以更不忍心接收那份爱意。

      不想看到他在得到过自己的陪伴之后,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因为那是自己珍爱的人啊,独身一人的那个孩子的身影,只要稍一想象,就是比自己死去还要令人惧怕的场景。

      每次在相拥着入睡前,都要好好地重复一句“我爱你”。不会吵架,也不敢吵架。每一次离开前,都要好好地,认真的道别。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要是明天自己就要离开,他是一定会后悔着流泪的那个人。

      ……

      我不再叫小木偶小木偶了。

      是因为我的影响吗?诚也变得活泼了一些。这个过度老成的家伙终于开始过不会时时计划的人生了。跳伞,蹦极,在湍急的河道里乘坐独木舟——昂贵的烛光晚餐去死好了,欢迎来到不羁的艺术家俱乐部。

      眼看着诚的日常习惯被我一个接一个地改变,我在欣慰之余,也有种隐隐地负疚感。

      ——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诚回头看看被我修改得面目全非的人生,他会不会因为想起我来而觉得疼?

      御崎眞一,你看你这都是做了些什么啊。

      抬起手来遮住眼光,我闭上眼向后仰倒,懒懒地瘫在公园的长椅上。过不多久,有人来到我的身前,身体在我身上投下阴影。

      “我买好了口香糖。”
      诚这么说着。

      听到他那种有些别扭的声音,我不需睁开眼睛就能想象他现在的表情。那个样子让我不由得笑出声来,然后“啊——”的张开嘴。

      香橙味道的片状口香糖落在舌头上。我快速地合上嘴巴,嘴唇在诚的手指脱离之前,含住了他手指的前端。

      ——这是少数我没有改变的,诚的习惯。

      模式化到极点的诚,有着每次接吻前都要咀嚼口香糖的习惯。不仅是他,连我也被要求着将那东西嚼下去。

      然而也是因为这样的习惯,每次诚去买口香糖的动作,也成了他想要亲吻的潜台词。

      我的小公子弯下腰来,而我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他。鼻端是水果味道的呼吸,口腔里是和柔软的胶体一起交/缠的舌头。

      ……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诚黑着脸并不开口,是在我反复询问之后,才僵硬地开口。

      初中时他和一个女生交往过。对方是高中部的学姐,在私立的学园里也算是因为漂亮又叛逆而获得许多注意力的知名人物。被告白的时候因为并没有反感,所以就在虚荣心作祟的前提下开始了交往。牵手和拥抱都没有问题,初吻的时机却似乎需要好好把握。

      就在诚为初吻的时间地点开始盘算的时候,学姐却在一次醉后强硬地吻了诚。

      “……简直糟透了。明明是想要浪漫的场景的,结果那时嘴巴和鼻子里都是酒和大阪烧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洋葱,鸡蛋,还有蒜吧……我几乎都要哭了……”

      诚光是回想时的样子就显得摇摇欲坠,整个人像倍受打击一般想要往被子里躲藏。我在哈哈大笑的同时,却对那个面目不明的女人的产生了强烈的妒忌。

      “是因为那次的冲击太强烈,导致之后接吻前都要吃口香糖吗?”我玩味地俯下/身去,掀开诚身上的被子。

      ……

      我抬起身体,拉过表情涣散的诚的脖颈,在他可以拒绝之前嘴对嘴地吻了上去。

      诚颤抖着,将刚刚从他身体里溢出的液体艰难地吞下去。

      他的眼神那么迷惑,有种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惶恐表情。

      我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左手摸到床头柜上的口香糖,我剥去锡纸,将那长条撕成两半,分别放如我们两个的嘴巴里。

      “抱歉。刚刚有点坏心眼……以后不会了。”

      因为我这么说着,诚的身体慢慢地松懈下来,无奈地说了一句你这个人也真是恶趣味。

      ……

      嫉妒也是没有用的。

      想要把诚的过去用自己的存在覆盖,却没有让时间回溯的能力。

      想要把诚的未来永远和自己绑定在一起,那也一样是奢望。

      ……

      我在东京首次承办的摄影展过后,是时隔许久的和朋友的聚会。承办地在相熟的老板娘所开的居酒屋——我也在东京待了两年多了呢。

      小公子哥被我那从全国各地而来的摄影师朋友包围着,轮流地灌着酒——话说高木,你再动我的人,老子打爆你的蛋啊。

      到最后诚喝得醉醺醺的,窝在椅子里蜷成一团。我将他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睛。

      “我,我啊。想和御崎先生一直在一起。”诚含混地这么说着。

      ——从来都是这样。不管在一起多久,他都没办法好好的叫出我的名字。按他的话来说,是因为我是长辈,没办法轻松地叫出下名。

      明明是这么高大的家伙,这种地方还真是可爱啊。现在这样说着直白的爱语的人,真的是能为的都市白领吗?

      “我知道哦。我也是一样。”好声地安慰着,我帮他整理好衬衫的领口。

      “父母那边,会有阻力。但是不用担心……我会让御崎先生入籍的。啊,不对,因为你比较年长,所以应该是我入籍吧?真是的,哈哈,说起来真是让人害羞的事情……”

      醉醺醺的公子哥口齿不清地絮叨着。诚……很少喝醉。他平时并不会说这么多的话。

      “……然后,希望能一起搬到属于两个人的房子里面去。都内十三区……有点贵。御崎先生喜欢大房子吧?那样,只能,到边际的区了……”

      ……别说了,匹诺曹。

      “……院子里要种至少,一颗大的树。夏天……会有蝉。等我再老一点,我们去收养一个小孩吧?我觉得小女孩比较好。但是他们会允许两个男人收养小孩吗?……”

      ……别说了。

      “我会努力赚……更多的钱。钱……会帮忙的吧。所,所以……如果是小女孩的话,就叫信愛,如果是男孩子,就叫……連一*……”

      ……

      “……御崎……先生?你为什么……在哭呢?”

      ……

      我以前想过要成为大象。

      不,并不是体重或者是奇怪方面的意味。是因为在中学的科学课上学到过,大象在知道自己自己的死期之后,会离开群落,在无人注视的地方倒下,硕大的骨架在身体腐烂之后,成为壮观的象冢。

      在遇到立花诚之前,我已经预想好了自己的死亡方式。我的死去不会和医院这种不详的存在有任何关联——相反,我会花光自己的积蓄,换取一张到达非洲的单程机场。在被炎热和疫病包围的草原上,我要走近狮子和长颈鹿的群落,在最后的胶卷上刻印下角马的痕迹。

      我不需要再走出那片草原。我的身体会成为那片土地上生物的粮食。我的骨头会新鲜地暴露在干燥的空气中——人本来就该这么单纯的来往于世。

      然而在现在,以及这瞬间之后的时刻,我大概,都不会想要这样死去了。

      因为某个人的存在,我三十多年来反复刻画的死亡,像一张草稿一样被弃置。

      新的死法我还来不及构想。但是我不再想成为离开群落的象。

      我不想离开这个人。

      我不想死。

      他是我……这个世界上,贪恋的,唯一一样的东西。

      ……

      “诚……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吗?”

      ……

      请不要怨恨我吧。

      不要怨恨不坦白的我。不要怨恨将要离开你的我。不要怨恨,深深地爱着你,因此变得软弱的,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御崎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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