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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又几日,梁园上下有条不紊忙碌新年事宜,医官在非复诊日子登门,李清赏始从合璧的支吾中得知,梁园对外声称太上梁王受伤卧床,医官要来做做样子。

      医官自然不白跑,顺带复诊她这个真正伤患。加上柴睢坑她使她日前出门被拒,没能赴冬假前和学庠同务定下的约,一时间,李娘子有些气恼。

      “姑父还挺厉害,不在家也能惹您生气。”李昊坐在厢房小配房里捏陶耍,抬胳膊蹭额角痒痒,手上灰白色泥水险些甩他姑干净衣服上。

      斜对面,他姑姑抱着固定紧实的左小臂侧侧身体往旁挪,防止泥水乱甩,本想叨咕几句对不能出门的不满,开口却是问:“怎还唤太上作姑父?不是说改口么。”

      陶轮上的泥胚在李昊手里时粗时细不断变换模样,他歪着脑袋为自己辩解:“经过一段时间认真观察,我觉得李泓瑞不大可能成我亲姑父,他不如姑父适合您。”

      “你了解李泓瑞?”李清赏被小孩话逗乐,不知他如何划分的乱七八糟“姑父”、“亲姑父”。

      李昊小脸上满是严肃认真,摇了下头,手上制陶动作未停:“我的确不了解李泓瑞,但我了解您,合不合适的事上而言,李泓瑞非是好人。”

      李清赏:“那柴睢就是个好人?”

      “啪!”一声,李昊手里的细腰觚胚再一次拦腰断掉,他也不急,慢慢停下陶轮,几分诧异:“姑姑,您方才直呼了姑父名讳。”

      太上梁王位尊,世间真没几个人敢如此连名带姓唤之,若是被人告发去,直呼太上名讳按律要到公门吃板子。

      “这个应该不大要紧,我们不必过于计较,”李清赏屈起指节蹭蹭鼻子,试图转移话题来掩饰,“最后给你说一次,不准再唤太上梁王作姑父,否则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昊有时调皮到让人恨得牙痒,有时又听话得出奇,时常在“掌中宝”和“挨打轻”之间反复横跳。

      他把掉在陶轮前面没捏成的泥胚抓起来扔进泥桶,道:“您二位大人闹别扭,姑姑却要我一个小孩来承担您怒火,委实有些欺负人,不过我又能如何呢,只有乖乖听话的份,您都忘了惹您生气的是姑、是梁王殿下。”

      对上姑姑目光,李昊舌尖抵在牙根上绊了好大一个跟头,险些说秃噜嘴再把太上喊成姑父,抿起嘴不再吭声。

      若再顺嘴喊太上作姑父,他便不是挑战他姑姑作为亲长令行禁止的威严,而是刻意而为挑衅他姑姑了。

      “姑,”李昊继续捣鼓陶轮上剩下的半截泥胚,“园里都说姑、说殿下卧病,在云澜轩静养,您去看望她了么?”

      “还不曾。”李清赏心道敢情连昊儿都知“太上卧病”的事情,只她一个傻冒蒙在鼓里。

      都怪柴睢走的时候给她说要出去些时候办事,她对此毫不怀疑,日前还为给那家伙挖李泓瑞的坑而沾沾自喜良久,结果转过头才发现自己早已被下套。

      她得配合演戏,“伤重”到“无法出门”。

      玩不过,玩不过那位贵主。

      李昊又问:“那过年时殿下和我们一起么?”

      李清赏心里还在想“太上卧病”的事,应付小话唠道:“怎会和我们一起过,人家有自己的家人亲族。”

      李昊道:“可我听合璧姨姨说,殿下以前都是一个人过除至的。”

      这话也就哄哄小孩子,李清赏道:“她以前是天子,年节上告天祭祖设宴赐菜忙着呢,他们家亲戚何其多啊,搁在寻常人家里,拜年怕是拜到二月拜不完。”

      “合璧姨姨说殿下没有亲戚,”李昊想和姑姑“姑父”一起过年,曾把太上情况打听得仔细,“圣太上隐居北山,咸亨历时,大内连家宴都没设过。”

      圣太上隐居,武相殁,姑父没有家人,又何来家宴。

      除至那日,天子最重要之事莫过于祭天地祖先,至傍晚给些重臣和宗室赐菜表功,必要时再到大明门御街的大傩仪上露露脸,颁颁降税免息的恩旨,表示一下与民同乐的意思,而后便独个转回禁中歇息。

      繁华热闹不属于独据高处的君王。

      “她最好过年能回来,”听罢李昊所言,李清赏说不准自己是哪种想法往外冒,导致轻轻嘀咕了句,“不然看病钱全被帮她演戏的工钱抵消。”

      ·

      “阿嚏!”
      禹县某座普通民宅里,屋中炭盆已为新烬重新盖住热气,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经由狭小缝隙而化身尖锐风鸣,任何方向都能扑打到人。

      柴睢边看手里密信,边捻来张软纸擦鼻子,擦得鼻头红红,鼻音重重,问:“刘文襄最近干啥,还在内阁?”

      斜对面桌后坐着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年轻面庞然半头灰白发丝,正伸着双手烤火取暖,闻言看过来应:“刘学士仍领内阁华盖殿。”

      说着顺嘴一提:“今至年关,内阁除去忙碌礼制内事宜,便是还在为修建行宫事和禁中讨论,刘学士许在为此忙碌。”

      “讨论”二字表达委婉,代表实际情况是不同立场主张之人吵得不可开交,柴睢深知内阁官员说话尽是此般模棱两可习惯,失笑未语。

      “不过此前倒是也有另一件事,使得内阁与禁中意见相左。”男子名公仪长,伫田侯爵,事内阁武英殿,对内阁里那点事颇为清楚。

      “哦?”柴睢应了声。

      且听公仪长道:“前阵子都察院院都御史蔺宾生意外身故,吏部拟了几位候任呈中,禁中则要直推宋地官员,名单拟出后转内阁票拟,内阁七位大学士意见难以调和,两方争执不下,吵来吵去,您猜最后定了谁?”

      宋地有四州,食邑者宋王柴庄懋夫妇,二位既是皇帝篌亲生父母,也是柴睢生身父母,宋地官员之于皇帝篌而言谓曰“嫡系”。

      其实嫡不嫡系没谁说得准,宋地官员说白和乡党无甚不同,咸亨年间之所以不曾有过“宋地嫡系”之说,大概是因为柴睢不满三岁过继大内。

      宋王夫妇给柴睢生命,柴睢却在皇城禁中得以生根发芽长出血肉筋骨,她由皇帝聘及武相林祝禺教养长大,与宋地故土感情并不深厚,坐大殿不需靠宋地支持,故更不会对宋地官员有所谓“乡党”情谊。

      桌边有取暖炭盆,柴睢读完密信将之丢进去,一阵青烟起,密信化灰烬,说话语慢声低,总那副不紧不慢样子:“别卖关子了,这两年新上来的官员我又不认识,岂知朝廷会选谁。”

      内阁与皇帝意见不合时,难说最后是皇权顺于内阁,还是内阁妥协于皇权。

      “本我也以为争执无果时,禁中会顺内阁拔官习惯,定下新升上来的官员,谁知最后定了虞不亭侯绍叡任都察院院都御史,兼领六科给事,”公仪长至今不敢相信这结果,每提起便忍不住叹:“虞不亭侯本不在候任之列,却不知谁想的好计谋,谋得两方诸公鹬蚌相争,禁中被吵得不胜其烦,干脆定利益无关的虞不亭侯。”

      柴睢稍斜身靠在椅里,脚尖轻点地上青砖评价:“你这该算当局者迷。”

      “……啊,”经此提点,公仪长后知后觉般轻拍桌沿:“果然是翰林院谢知方?!”

      谢知方,放着好好祁东军少帅不当跑去考科第,大望年以一甲进士身份入仕的博怀谢氏嫡长房子弟,能不声不响待翰林院里一待十余年的人,同时也是谢随之她亲堂兄。

      公仪长翻出自己心里曾经生出过却又被他自己否掉的猜测:“谢知方在翰林院供职,经筵时他在禁中身边侍学,经筵毕,禁中照旧例会和翰林们聊政务听取建议。”

      经筵日讲无疑为谢知方建议皇帝提供来绝好机会。

      “可谢翰林自己也在吏部给出的候任之列,他为何不为自己争一把?”公仪长多少有些想不明白,“谢公怀经世之大才,不该总待在翰林院里编书侍讲。”

      柴睢鼻音重重而语气淡淡道:“天下怀才者多不胜数,顺风顺水者方有几人?他若当真有鸿鹄志,便该是历尽琢磨,一飞冲天。”

      “历尽琢磨,一飞冲天”,八个字含蓄却也直白,公仪长不敢擅自揣摩上意,沉默片刻才道:“禁中原本直推宋地官员,现定下虞不亭侯,颍国公那边多少也有些意见,听说刘漕运不得不给漕运司下死命令,要他们行事都收敛些,别让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给烧到。”

      “闻说是因刘漕运和虞不亭侯有旧怨,刘漕运怕被报复,”公仪长道:“也是些无凭无证的传言,谁知道呢。”

      他觉得是小人长戚戚,虞不亭侯绍叡和大理寺卿王冼、礼部尚书傅观三人被称为“文人铁骨”,绍叡为官为人的名声在那里放着,大可不必怀疑,而所谓绍刘旧怨,大约还是几年前,仍掌漕运司的绍叡惩办过还是宋地漕运官员的刘毕沅。

      彼时刘毕沅做官手脚不干净,被绍叡发现,要把刘毕沅之事转都察院和大理寺查办,刘庭凑设法想把事情按下去,绍叡不愿,正僵持着,谁知风水轮流转,转眼刘庭凑跟着柴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反而把绍叡踢出了漕运司。

      倘绍叡掌都察院后要以旧日罪名追究报复刘毕沅,想来刘毕沅便无法再安稳度日。

      “这谢知方,手段怪狠,”柴睢又打个喷嚏,软纸堵着鼻子直笑,须臾,瞧了眼窗外天色提醒道:“你出来时间也不短,差不多就回去罢,莫叫人发现端倪。”

      公仪长奉命下地方办事,这才有机会亲自过来送消息。

      “是。”公仪长禀报完事情也是嫌冷多坐会儿取暖,此刻不早,当回办事衙门,起身拾礼:“如有新情况,当设法再禀,万望殿下善安圣躬,臣且告退。”

      柴睢“嗯”声,边端盏喝热水,另只手掌心朝里手背朝外地摆了摆。

      公仪长退下,谢随之与他照面进来,二人颔首算作打招呼,后者径直走到柴睢面前:“人已到。”

      “嗯。”柴睢继续打喷嚏、擦鼻子,脑袋有些发懵,喝了口热水,低慢的沙哑声音带上层浸过水的湿润:“一起去见见。”

      太上起身往外走,谢随之拽过旁边大氅给丢三落四的阿睢披身上:“汴京也来消息,外面暂未发现梁园异常,不过,你没告诉李娘子替你掩饰?”

      话语间走出门,柴睢被冽冽寒风吹得脚步轻微一晃,身上大氅险些飞跑,被她抓着裹紧,嘴边噙起笑:“她怎的?”

      一看就知是阿睢肚里晃坏水给人家挖了坑,谢随之抬手指后院方向,引柴睢往目的地走:“她说倘你过年不归,要拿看病钱抵给你打掩护的工钱。”

      “阿嚏!”柴睢掏出帕子捂口鼻,话声瓮瓮:“瞧给她小气的,还是她说要把看病钱给我,小气。”

      谢随之笑得莫名其妙:“然也。”

      “然个啥也然也。”柴睢嘀咕,干咽两下道:“你们把人带来这里,没叫发现罢。”

      谢随之装委屈:“你小看人。”

      柴睢一噎,吸吸鼻子评价:“正经人不学阿照那套。”

      正经人谢随之笑得嘴里团团白雾往外冒:“你自己说你问的叫啥话,倘护送个人过来还能让发现端倪,则我何其辜负赵大爷。”

      随之口中“赵大爷”正是大望四柱之一赵长源,当年赵长源因病致仕退官场,一些混迹官场必要之物便留给了挚友之女谢随之。

      再加上谢随之母亲谢重佛传给女儿的东西,使得“天下消息出谢门”成为真真实实的存在,必要时,随之甚至能以一己之力手遮汴京消息。

      汴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消息来源各有渠道,人们熟知的比如三思苑和鄣台便在谢随之手中,眼下禁中将三思苑和鄣台等几处地方盯得紧,偏又知谢随之手中暗·网遍布而无可奈何。

      朝廷么,朝廷正是眼巴巴抓谢随之错处等着狠办“梁园左膀右臂”谢随之,无怪乎柴睢谨慎多问。

      民宅占地不大,后院有个仅容两人蹲身的地窖,确然里别有乾坤,地窖墙壁上有道窄小的暗门,门后是暗道,暗道低矮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柴睢在谢随之彻底进暗道后跳下地窖跟进去。

      谢随之点了灯在前走,暗道曲折,越走越低矮,她每走必得弯腰曲腿,腰腿疼甚时忍不住疑问:“打算几时把人弄地面上过活?”

      在谢随之身后,弯腰程度更甚的太上梁王头重脚轻不想说话,鼻子不通,用嘴巴嗬嗬喘气,暗道里阴冷发霉,直喘得她嗓疼如咽锐物。

      “刘庭凑,”将到暗道出口时,就快走不动的柴睢忽然问,“他极力撺掇皇帝修建行宫,目的是甚?”

      谢随之不假思索:“当然是挣钱,修平乱英烈碑刘氏都能从中狠捞一笔,他会放过修建行宫的油水?”

      柴睢又问:“修英烈碑他贪的钱用在何处?倘贪修建行宫之财,他又将用之在何处?”

      修英烈碑或许没有丰厚油水可捞取,行宫修建则不同,芝麻西瓜都不想放过的刘庭凑父子,绝不会只是单纯急着贪财这么简单。

      “明白了,我着人仔细去查究,”前面已是暗道出口,谢随之也是累得咻咻喘,问:“怎突然想起要追那些钱财去处?”

      柴睢不知何时又用手帕捂住了口鼻,沉闷而喘息的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李清赏,工钱抵药钱,因其贫。”

      说话间至暗道出口,谢随之拍门两下静等里头人开门,趁机提着灯蹲下身歇息,低声道:“李娘子吃住有你梁园管,李昊念书也不花几个钱,李娘子教书所得该很够花才对,如何会贫?”

      柴睢也跟着在后面蹲下,一手捂口鼻,一手撑在湿冷墙壁上:“财迷,谁知她做甚。”

      若非暗道狭窄不便转身,谢随之定然要举灯照着好好看看阿睢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寻常人只看得见太上梁王面容常俨肃,谢随之不同,她太熟悉阿睢,便是阿睢表情没变过,她光听话音亦能猜出些许阿睢心思。

      她方才真该看看阿睢是何表情的。

      很快,暗道出口被人从另一边打开,火把照明之下,一座宽敞的地下暗牢赫然出现在眼前。

      辛苦爬暗道过来的人来不及歇口气,即刻安排进行问话,守在地牢里的人尽是办事好手,领下吩咐很快在间光线昏暗的屋里安排好审讯。

      光线暗得人胸闷,柴谢二人在椅里坐好,一身披枷锁的男人被俩暗牢卒押进来。

      谢随之给立在身旁的心腹暗示,男人厉声问:“下跪者姓甚名谁,年几何,何方人士,所谋何业?”

      小黑屋另头,被黑布袋子罩着脑袋的人抖若筛糠,身上镣铐哗啦不停碎响,上下牙咯咯互撞,嘶哑声音抖得比身子抖更甚:“草、草民殷守康,年二,二十又一,光州常全府人、常全府化庆县彝乡人士,原在乡里中曲山,駮神铜矿上谋生。”

      说完最后几个字,男子吓得哗啦啦不停磕头求饶:“求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真甚都不知,求爷爷饶命!!”

      因问话者站在谢随之身边,蒙首男子准竟能听声辩位准确朝柴睢谢随之所在方向求饶,最后哭起来,呜呜咽咽仍不停求:“求爷爷饶草民一条贱命罢,我真甚都不知……”

      谢随之旁边,稍斜身而坐的人靠进椅里,仍旧手帕遮口鼻,不动声色。

      谢随之偏头看过来一眼,昏暗中仍能看清阿睢五官轮廓,稍顿,谢随之摆手示意,心腹单刀直入再问对方:“剩下的一百五十两封口费,已到结清日期,矿头说何时给你?”

      “!!!”磕头求饶声和镣铐哗啦声同时消失,跪在地上的男子僵硬住身体,一动不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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