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浮生记》何双成

34、三十四、蒿里

　　日观峰下百米，有泰山府唯一还在使用的地牢——通幽地牢。这里关着些不打紧的罪犯，有人有鬼，通幽地牢之下是一条又窄又急的暗河，通往冥界，这条道儿的尽头是哪儿，只有东岳帝君知道。

　　暗河边有一间牢房，以前是关押重刑犯的，如今长久空着，是个密谋议事的好地方。东岳帝君晓得严都平到泰山来，让儿子在此避一避。

　　炳灵看见父亲过来，知道严都平已经走了，从石床上弹坐起来：“父亲，那严都平来说什么？”
　　东岳帝君阴着脸看他，沉声训斥：“让你设法引他出来，你就想了这么个好办法，成事不足的东西。”

　　“他这不是出来了嘛，和您动手没有？”
　　“糊涂！叫你做事顾着些泰山的名声，顾着点老父的面子，你堂堂泰山府的太子，拿一个凡人女娃开刀，真是好大的出息！你以为严都平会为了徒弟受点伤和泰山府撕破脸？人家可比你聪明。”

　　炳灵不服气：“父亲，您不知道，严都平对这个徒弟不一般，我原本以为她是什么厉害角色，再不然也该是什么灵体神童转世，在徐州的时候放了几只鬼蜂去探了一下，结果整了个半死，就是个凡人而已，肯定不是严都平的骨肉，他却劳心费神地养着，我看呐，他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东岳倒是不赞同：“他们玉清境的向来对徒弟视如己出，你往后再鲁莽行事，我打断你的腿！”
　　“父亲莫要动怒，我们弄醒了庆甲，就让他去折腾吧，您什么打算，什么时候放出去？总不能就那么关着。”

　　“先好生伺候着，原也是让他去，罗酆山他比谁都熟，你倒好，又急又蠢，要是他那么容易对付，能在魔界有那样高的声望？”
　　炳灵不屑：“他若不是元始天尊的徒弟，谁个理他。”
　　“你也知道他是元始天尊的徒弟！”东岳帝君被这个儿子气得不轻，转脸就走了。

　　炳灵跟上父亲，却觉得自己身体莫名沉重：“爹，这通幽地牢什么名堂，我身子怎么这么沉。”
　　东岳回头：“怎么回事。”
　　“爹，我没灵力了！”
　　“你刚才，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事儿？”
　　“没有啊，我一直在睡觉。”
　　“梦呢？”
　　“我梦见在玉清天纵马。”
　　东岳沉默了半晌：“让你鲁莽，人家寻上门了都不知道！”

　　且说严都平几人离开泰山府，车上杨瞳拿出瑞隆送的玉笛给严都平看：“师父你看隆儿送我的笛子，说是准提道人的东西，我给笛子取名长乐好不好？”

　　严都平看了看上面刻的字，把笛子在手中一转，又还给她：“这玉劲儿大，你拿着小心。”
　　“好。哎呀，我忘了给他回礼，我头一回见他，见面礼也没准备，反而拿了他一支笛子，是不是不太好？”
　　“师父送过了。”
　　“送的什么，可比这笛子贵重些？”
　　“贵重些。”
　　“那就好。师父，咱们去哪儿啊？”

　　严都平想了想：“开封热闹，青州熟悉，你想去哪儿？”
　　“去什么地方还没定下，您急着叫我走。”
　　“约了个人，有几句话说，守时。”
　　“原来约好啦，等您和天雷神君说完话，我再说去哪儿吧，我和阿罗阿旁商量一下。”
　　“你怎么知道师父是和天雷神君说话？”
　　杨瞳狡黠地笑笑：“我猜的呀。”

　　严都平看着她：“你这脑袋瓜子，怎么一会儿好使一会儿不好使，以后眼前的事情瞪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不该你过问的瞧明白了也没用处。”

　　“我脑袋什么时候不好使了？”
　　“傻子会觉得自己傻吗？”
　　“师父！我不是傻子！”
　　“谁说你是傻子了。”
　　“哼。”

　　杨瞳从车里出去，跟阿旁在车外坐着，阿旁看她气嘟嘟的：“怎么了这是，出来吹什么风？”
　　“师父说，咱们下一程去哪儿还没定下呢，开封和青州，你们更想去哪儿？”

　　阿旁道：“我当然是青州，不过这事儿，殿下肯定听姑娘的。”
　　“阿罗你呢？”
　　车到半空中，阿罗停下转身：“这人间，倒有咱们熟悉的地方了，往先走的时候真没想到还会再回来。”
　　阿旁笑笑：“我也没想到。”
　　杨瞳抱膝坐着，回头看了看变得很小的泰山：“青州的柿饼好吃，这回我要多买两包带着，那就说好青州啦。”杨瞳转过头，看见远处一片云彩过来，冲车里喊了声，“师父，神君来了。”

　　严都平打帘出来，驾云过去，远远的和他站着说话。

　　陈文玉见了礼，没多寒暄就直接说事儿：“殿下，泰山府恐怕真有问题，我总觉得他们在谋划什么大事。”
　　“何以见得？”

　　陈文玉道：“泰山塞护海东，自古王气不绝，虽然如今，人间天下有分，但是这中龙之气似乎太弱了些，属下特意回天查了龙谱，并无游走之象，这龙气为何日渐衰微？”

　　严都平拂袖散去空中的云层，背手仔细看着下界的泰山，的确如陈文玉所说，整个泰山府的生灵之气都与往昔不太一样，灵气稍弱，郁气见长，泰山府久不掌管冥间事情，何来这样重的阴气？

　　严都平道：“本君今日在龙角峰待了半日，又去日观峰上走了一圈，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见通幽地牢里没关什么要紧的…”
　　严都平想了一下，叫远处的徒弟：“瞳儿，拿你的妆镜来。”

　　杨瞳闻言，从乾坤袋中取出镜子，飞身送给师父，她很少在这样高的地方凌空，脚下有点虚，严都平一手接过镜子一手稳住她，把镜子递给陈文玉：“你用反面照照下界，看看可有哪处不妥。”

　　陈文玉接过：“属下用八卦镜照过，没看出什么。”
　　“要是昆仑镜也照不出什么，那便是你我多虑了。”
　　陈文玉有些惶恐地双手接过：“昆仑镜？我可得拿稳了，我可得拿稳了。”

　　杨瞳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有点好笑：“神君，你手别抖呀，再掉了。”
　　陈文玉僵硬地咧嘴笑，两手紧紧握着昆仑镜，稍稍举高，俯照下界，从西照到东，又从北照到南，像所有仙山一样，泰山笼罩在薄雾一般的灵气之中，微微泛着白光，这灵气似罩，既无杂质也无破损，严都平忽然看到什么：“往南一点。”

　　镜子往南照了一点，泰山之外一个很小的山头泛着诡异的青光，陈文玉并不知道那是哪里：“殿下，那是何处？”
　　“蒿里山。”
　　“与泰山府有关？”

　　严都平莫名觉得好笑：“你们小辈儿的不知道，要寻泰山府的根，得到这儿来，要寻地府的根，也得到这儿来。东岳老儿好计谋，若不是本君手上有昆仑镜，恐怕就是把泰山看穿了也找不出症结，蒿里山是最早的阴司，阴气深重，藏成千上万的鬼怪进去，等闲也难瞧出来。”

　　陈文玉把昆仑镜递还给阎君：“这地方邪性啊，九重天的八卦镜都照不出异常。”
　　“此山是冥界之山，东岳又有意遮掩，九重天的法器，阅历浅了些。”
　　“那青色的幽光，是为何物？”
　　严都平先让徒弟回去：“瞳儿，外头风大，去把衣服穿上。”
　　“好。”

　　杨瞳回去，严都平看她进了车，继续和陈文玉说话：“是庆甲在养神疗伤，他大概复生没多时，只能靠吸食山间草木之灵维持生命，草木之灵皆是青色，所以如此。”

　　“他若是恢复了，会怎么样？”
　　“他是被我杀死的，你觉得他活过来，最想做什么？”
　　陈文玉皱眉：“殿下，是不是趁现在除去，以免后患？”

　　严都平微微摇了摇头：“泰山府的生灵符能召唤天地万物，有起死回生之能，我们现在去杀了这个，他们还会弄醒更厉害的，不如留个知道根底的，以后还好应付一些。”

　　“殿下当初为何杀死他？”
　　“庆甲生性暴戾，手段残忍，罗酆山在他治下，生灵涂炭，人鬼不服，从我开始孕化，他就想等我成形后，吸食我的真元，我要是不杀了他，死的就是我了。”
　　“殿下甫一出世便能杀他，可见他灵力远在您之下，想来不足为患。”
　　“今时不同往日，后话了，你仔细盯着吧，若有异动，及时给我消息。”
　　“是。”

　　严都平回到车上，什么也没问只让阿罗出发，阿旁嘀咕：“殿下也不问问我们说好了去哪儿？”

　　“你们三个还能商量个花儿出来，还不就是青州。”
　　杨瞳笑道：“那师父还叫我想，直接说去青州不就行了。”
　　“要我说，就是去开封了。”

　　严都平并不进车里，在外头坐下，阿旁看着泰山越来越远，有些感慨：“这东岳是不是有毛病，当初把地府交给您，现在又来抢。”

　　严都平道：“东岳这个人，不容人，也不容事，他手下没有他不能控制的人，也不会做任何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当初地府难管，问题太多，他怕出岔子，所以急于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掉，问了一圈都没人敢接，天尊觉得是个历练的去处，就叫我接手。东岳现在这么不顾面子想拿回去，肯定是觉得自己能管得住了，在他眼里，地府本就是他的，托我管了些时日，而已。”

　　杨瞳听到这里，探头出来：“这老头儿怎么这样，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师父，您就是不稀罕也别还给他，是他抛弃小孩在先，现在还有脸认呢。”
　　严都平把她脑袋推进去：“晓得。”

　　到了青州客栈，几人住下，杨瞳和阿罗阿旁兴奋得不大想歇，严都平要歇，他们三个人约了上街去，杨瞳先打听了如今的币制，在钱庄换了些银两铜钱，之后杨瞳和阿罗就陪着阿旁去了趟牛府。

　　牛家还是像以前一样气派，阿旁到了门口却有些犹豫，不敢敲门，杨瞳问：“你怎么了？”
　　“人间的父母，果然会想见见我吗？我走的时候那样绝情。”

　　杨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相信我，你的父母一定比你想念他们更加想念你，此番前来，你虽然只是见他们一面，但是他们知道你活得好好的，一定会很高兴的，别怕，敲门吧，我和阿罗都在呢。”

　　阿旁伸手扣动门环，门房来开门的是位年轻的小哥，阿旁不认得他，那人也不认得阿旁：“敢问几位有何贵干？”
　　“麻烦通传一声，我是牛英俊。”

　　那人听到，颇惊讶了一会儿，仔仔细细看着阿旁：“是，是六娘子？”
　　阿旁笑笑：“老爷夫人在家吗？”
　　那人并不回答，给三人开了门，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声叫嚷：“六娘子回来了，六娘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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