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3、第三章

　　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

　　军队中富有节奏的鼓点一阵高过一阵，车轮滚滚声如同惊雷响彻云霄。

　　身着玄色轻甲的军士们遍布平坦的空地，似乎向前涌动着的黑色河流。随着为首将领的一声令下，他们争先恐后地朝四下散去，箭之所射，无一虚发。

　　看着军士们，或者说是猎手们勇猛的身影，白瑾瑶和在身边的人一样激动和兴奋，或许可以说，白瑾瑶比他们还要激动些许，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大场面。

　　她知道，最先出发的肯定是永昭帝的车驾，那么自己的爹爹肯定就在象牙镶嵌和玉佩装饰的车驾上陪乘；随后便是太子的车驾，自己的弟弟也在那里头。

　　她对于白家两个男人不能陪自己春蒐表示了真切的理解，并且还鼓励他们好好表现，争取再给白家再讨个封赏，自己一个人去撒野，应该是打猎也是完全没问题。

　　只可惜她的愿望还是落空了，白远给白瑾瑶安排了四名随同的侍卫，又嘱咐了另外两人看顾好白瑾瑶，以至于她身边最后竟有了一支小队伍。

　　白瑾瑶看着营地里其他的人都纷纷上马朝林子踏马而去，不由得有些心急。

　　“瑾瑶，你也不怕蚊虫？”白远嘱咐的两人中，有一个就是韩秋烟，她今天穿了一身皓白色胡服，很让她看上去更加清冷出尘。

　　“嘻嘻，表姐，你给的荷包我揣怀里了。”白瑾瑶笑着轻拍自己的胸脯。韩秋烟走近了也嗅出那股子清香，方才笑了笑。

　　“你这孩子，”韩秋烟的母亲，即白瑾瑶的姨母薛如风招手笑道，“急什么？瞧你，都一头汗了。”

　　“再不走，猎物被他们猎光了可怎么好？”白瑾瑶走近薛如风。

　　薛如风扑哧一笑，用一张带着香风的藕色手帕怜爱地拭擦着白瑾瑶鼻尖沁出的汗珠子。

　　“姨母，你的帕子香到我了。”白瑾瑶说完，就着这帕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你这孩子，是穿得少了吗？”薛如风没有丝毫不耐，“秋烟带了一件披风出来，不如你......”

　　白瑾瑶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一个人，眉开眼笑，边往那人走去边回道：“姨母我不冷！我先走了！”

　　“苻佑，你怎么才来啊！”白瑾瑶跑向自己的小马儿，朝来到身前的人说道。

　　来人闻言作揖告饶，“是我的错，让诸位久等了。”

　　虽是告饶，但在场的侍卫无不轻轻转身避了这一礼，又纷纷还礼。

　　只韩秋烟静静立在那儿，在对方轻轻一声“见过翁主”后淡淡颔首。

　　白瑾瑶亲昵地拉拉苻佑的袖子，催促道：“快别说了，我们也出发吧！”说着她踩着马镫用说不上矫健但还算灵活的动作翻上了马儿。

　　“遵命！”被唤作苻佑的人轻笑着，声音温润得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只见他轻轻翻上一匹高马上，驭马来到白瑾瑶的左边。

　　而白瑾瑶的右边，则是两名比她稍快或稍慢一步的两名侍卫。

　　韩烟秋也骑上一匹马，来到苻佑的身旁。

　　在他们的身前和身后，则是白远为白瑾瑶安排的两名侍卫。

　　白远在春蒐开始前，亲自指导了白瑾瑶的骑马射箭，确定自己的女儿有能力骑马射箭而不至于伤到她自己后，才肯松口让她参加春蒐。

　　此时白瑾瑶的骑术还说不上多精通，但她又莽着一股劲儿往前冲，这着实把几位侍卫吓得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苻佑，我们去那边吧！”白瑾瑶轻喘着气，指了指右侧的一个林子。方才她认真看过了，去那处的人相对少些，剩的猎物肯定也就多些。

　　在白瑾瑶右侧的侍卫欲言又止，这里的路线他们都提前查看过，这一条路最为崎岖。

　　苻佑嘴角噙着笑，看了那侍卫一眼，后者想到苻佑的分量——白远最看重的下属、京城三大家族中最具声望的苻家大公子，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未来相府的姑爷。思及此，那侍卫彻底闭嘴。

　　“好，我们就去那儿。”苻佑说道，依然是护在白瑾瑶的左手边，而韩秋烟几乎与他同步，默默地跟随在一侧。

　　“咻”一声，一只后劲不足的弓箭与一只猎物擦身而过，射到了一块岩石上。那弓箭被反弹到地上，直愣愣地躺在砂石上，无言地嘲讽着射箭之人。

　　“气死我了！”白瑾瑶气鼓鼓道，“差一点就射中了！”

　　身边的人当然不会揭穿她其实这并不是“差一点”，都是善意地安慰着她。

　　“没关系，我猎到的狍子送你了。”苻佑道。

　　“瑾瑶若是喜欢，也可以将我的野兔拿去。”韩秋烟眼光掠过苻佑，最后落在白瑾瑶身上。

　　侍卫们也纷纷表示他们可以代劳打猎，白瑾瑶倔强地摇摇头，道：“我要自己来。”

　　要是猎到了一只鹰，就送给爹爹解闷；要是猎到狐狸，可以送给阿弟，狐狸会下崽，小狐狸就留给自己；要是猎到了牦牛，大家就可以分食了......白瑾瑶这样想着，然而事与愿违，她忙活了大半日还是一无所获。

　　“嗯，我有些累了，先歇息一会吧。”白瑾瑶这样说道，其实她还不累，只是她看出韩秋烟露出疲态了。

　　几名侍卫闻言松了一口气，在附近找了一块空地，解下身上的包囊，将事先准备好的吃食一一拿出。

　　他们甚至还带了几张洁净的坐垫，白瑾瑶坐在树荫下喝着清凉的水，方才一直走不觉得，现下停下来才发现自己渴得厉害。

　　她接连喝了几口水，又吃了点软糯爽口的糕点，觉得肚子胀胀鼓鼓的。看着韩秋烟平坦而纤细的柳腰，她不禁有些后悔——不该一下子喝那么多水的，现在感觉腰勒得有些难受。

　　白瑾瑶满身热汗，树荫下的阴凉让她不自觉打了一个颤，然后她悄悄凑近韩秋烟说道：“表姐，我要去解手，一起吗？”

　　韩秋烟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也低声道：“现在？可以忍着回去吗？”

　　白瑾瑶摇头，韩秋烟低头的时候很好地将眸子里地一丝不耐掩藏下去，抬头又是温柔的模样，道：“那我陪你去吧”

　　“咳咳！我和表姐去那边逛逛，你们都不要跟过来！”白瑾瑶说道，随后拉着韩秋烟往远处走去。

　　身后之人都大约猜到她们要做的事情，也因为知道狩猎之前都会有人对林子进行过严格的筛选，被划出的林区都不会出现凶猛的野兽，这才默契地都没有跟上去。

　　白瑾瑶和韩秋烟两人骑着马儿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条溪流边。

　　韩秋烟道：“就这里吧，我到前边帮你看着。”

　　白瑾瑶颔首称好，韩秋烟便停留在一处小山坡上，和栓在木桩上的两匹马儿站在一起。

　　白瑾瑶在高处看到了两块大岩石，估摸着那是块好地，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到马儿身旁。

　　“怎得了？”韩秋烟看着吃草的马儿，心不在焉地说道。

　　“没什么！”白瑾瑶很快又往山坡下走下去，“我很快的！”

　　她怕表姐一个人在这儿等会被蚊虫叮咬，就把身上的香包挂在了马儿的身上。为什么不直接给表姐呢？嗬，自己出了一身汗，荷包都被浸湿了，表姐这样爱洁的人儿，不能够碰这样的东西啊！

　　白瑾瑶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周到。

　　可是天都快黑了，自己还没有猎到什么东西，怎么办好呢？她喃喃出声，“要是老天能掉下来一只给我就好了。”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她在方便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等到她提裤子的时候，她发现一处灌木有什么东西在扑棱着。

　　白瑾瑶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大着胆子往那异动处走去，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灌木丛里头，一只鸟——看上去似乎是一只大雁被枝条卡住了。

　　白瑾瑶可谓是眼前一亮，因为她看到这只鸟身上没有箭翎，也没有受伤的迹象，这就意味着这只鸟还没有主人！

　　以防万一，她还是用不大的声音朝四面叫道：“这是谁的鸟啊？这是谁家的鸟哩？是谁的鸟儿掉到这里啦？”

　　“没有人吗？那就是我的了，嘻嘻。”白瑾很高兴，伸手去掏灌木丛中的鸟儿。那只鸟儿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个劲儿地抖着，连白瑾瑶伸手去抓它都没有反抗。

　　白瑾瑶看着缩得像一只鹌鹑的鸟儿，一手将其夹在怀里，一手轻柔地抚摸道：“乖乖，你别怕啊。”

　　片刻前，溪流的另一边，叫好声不绝于耳。

　　“太尉的射箭功力又见长了！”永昭帝脸色略有些苍白，脸颊有着异常的潮红，“如此臂力和眼力，军中再找不出第二人。”

　　随从的大臣纷纷一同称赞，“陛下说的是，特别是那一阵阵破弦之声，竟还将落单的大雁吓得直直掉落下来，夏太尉当真是神箭手！”

　　夏嘉年谦虚道：“陛下过誉了，微臣尚未及丞相皮毛，与陛下相比，更是望尘莫及。”

　　白远年轻时在骑射上为佼佼者，但他已经多年不曾在众人面前弯弓射箭，闻言也只是微微俯首向笑着指着他的永璟帝致意。

　　其余人等知道为着新政一事，夏嘉年与白远至少没有表面上那样友好，一时不敢搭腔。幸好这时夏嘉年说道：“微臣去去就回。”

　　望着夏嘉年和几位随从循着猎物掉落的方向骑马而去，众人提着的一口气落了下来。

　　当然，夏嘉年没有找全他的猎物，因为这其中一个被人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