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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卷二 ...

  •   ①
      堪怜烧了晏儒洲的画。
      倒是那个爱喝茶的中山装青年,也被堪怜拽着领子,提了出来。
      他脸色微白,倒是在房间,拼凑不齐的魂将近虚化,快要消散。
      晏儒洲提着把铜钱剑,抱着人。
      他好看的眉眼阴鸷万分,“师兄,过几日我再去找你。”
      说罢,便重启天地无相法门,带着心上人的鬼魂,跳进去,也不知这门的出口处在哪儿。
      陈佞也拥着那只披着戏袍、莹绿眼眸的艳鬼,他没什么风度地单手揽在怀里,也无晏儒洲见青年时的轻声细语,也无些许体贴入微的关心。
      他只是表情不善,拢着好看的眉梢,盯着穿着睡衣拖鞋就被小师弟抓来的何生半晌,道了句,“何生,你好的很呐。”
      何生瞧着人表情,在心里默念句:要凉凉。
      俩人一鬼,还是回陈佞的宅子了。
      那间刚死过人,尚热乎的凶宅。
      何生给陈佞算过,这宅子,方位好,多买几棵老槐树,前庭后院的摆上,就更好。
      何生的原话是这样的,“哥,您只要听我的,今年的《和宫娘娘》准能大卖!”
      陈佞抱着堪怜上楼。
      那只艳鬼披着戏袍,一路上闭着眼睛,也没爱说话。
      像根羽毛似的放床上,艳俗的宽大衣裳铺占半张床。
      而床上,却不会有他睡下的任何形状。
      陈佞低头瞧自己手掌,薄而淡的白雾氤氲,像流动的液体,却清澈晶亮。
      他皱眉问,“这是什么?”
      何生看了床上的那只鬼,不知道怎么说。
      陈佞复拧深眉,表情似能猜到的几分凝重。
      他道,“再不说就滚出去,帐结清,以后就不用来了。”
      何生闭了下眼,问了句,“你想不想留着这只鬼?”
      陈佞捻了捻食指,发现这流动液体是会碎裂、消散于无影的,“什么意思?”
      那只艳鬼似乎也快要走了,何生去掀开他身上戏袍时,他趴着,没什么反应,只是戏袍下细韧腰肢的一侧,流淌出晶亮液体,有些像人的血,却是鬼的魄。
      何生见其,有些不忍,道,“这是鬼的魄。人受伤流血复原,但这只鬼不会,我小师弟的那只鬼,他也不会。”
      “我是山上下来的道士,在山上之前,就已经见过各种鬼生鬼相。我小师弟的那只鬼,是他自己亲手拼凑出来魂和魄,藏进画里,精心呵护着的。”
      “你遇见的这只,他是死后被人拆分,魂和魄相勾连,舍不得分,才找到你的。老陈,我虽有时不上道,但这次是真的,他与你有段缘。”
      “你若想救,现在只消用这根红棉线,缠住他十指连你腕骨上,这鬼,便永生永世是你自己的。”
      “你若想驱,只待隔上三日。三日后,他必魂飞魄散,飞灰不剩。”
      说完,何生将红棉线圈搁在床头,便关门出去了。
      陈佞抿唇。
      隔了会,他俯身手指捡起棉线圈,坐在床边,开口问堪怜,“我与你有段缘。”
      堪怜没说话。
      陈佞低着头,情绪收敛着。
      他骨节分明的指,却在把玩着线圈,似在思忖着什么。
      “我小时候做梦,容易梦见鬼或是死去的人。那里面,有你么?”
      堪怜睁了眼,还是那双绿色的眼睛,曾被人衔住眼尾,夸好看。
      “没有。”
      陈佞点点头,眸色依旧冷淡。
      “嗯。”
      沉默了须臾,复又问,手指依旧在扯着线团上的红棉线,“你是为我惨死的么?”
      堪怜眨巴了下眼,鬼其实无知无觉无感,可腰侧流失的魄,就是让他很痛,痛到不想说话,却眼睛仍想瞧着这个人。
      堪怜拧过脸,又皱了下眉,有些孩子气道,“你低下头。”
      陈佞,“?”
      堪怜催促的声音有点小,“快点。”
      陈佞拧着凌厉长眉,低了头。
      以为这鬼是想着自己快走了,有什么心愿未完,想告诉自己。
      却未想,这只艳鬼扯着陈佞衣襟领,向来没什么温度的脸靠在陈佞肩上,同样没有重量,也听不见呼吸。
      他趴了半晌,冰凉的手搭在陈佞心口处时,才轻垂绿眸低道,“我不会死,只因我心口住着个永远不会死的人。”
      何生看着陈佞从楼上下来。
      他手上的红棉线圈还在。
      何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叹了口气,像是遗憾又不是。
      陈佞看着茶几上翻开的厚账本,将红棉线圈递给他,然后迈过去,坐在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冷漠的神色如初见时一辙,资本家气息此时特别严重,他指着对面的单人小型沙发,“坐,该算算这账本上的帐了。”
      何生突然长叹口气。
      他怕待会想叹,都没大可能了。
      这个喜欢秋后算总账的资本家,姓陈,叫陈世仁。
      当何生听着陈世仁说,“你还需要再在这里继续工作五万多天”时,何生简直不想活了,想直接跳进他师弟设的圈鬼的业障里,做一个自由的死鬼。
      果然,当晚,陈世仁就打电话来了,说去给剧组定盒饭。
      盒饭钱抵在何生这些年欠的部分帐上。
      挂电话前,何生嘴欠,又多问了句,“你真不再考虑一下?虽然人家有时拿绿着眼珠子瞪人,确实挺吓人的。”
      陈佞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又在纸上给剧组几位主演添了道南方硬菜,“你最近没事做,那就再多开个门跑趟广东,带道谭师傅的佛跳墙送来。”
      何生,“……”
      确实不太想活了。
      陈佞说的“再多开个门”,是天地无相法门。
      寻常的山上小道士多数是参透不了法门的。
      有些道士,一生只能开一次。
      晏儒洲上一次遁走,连开两次法门。
      现在可能在哪个业障里,慢慢修养。
      何生在算,自己活了那么久,开过几次法门。
      掰着手指细数,拢共不过三次。
      一次,误打误撞,闯入师弟诛鬼为鬼的障心。
      一次,由师叔祖贬落。
      再一次,……是为救个不值得的人。
      何生瞧着自己蜷起的第三个手指,突然又伸直,食指和拇指圈成个圈,竖着个三。
      他道,“就两次。”
      可能白天何生跟自己强调两次太多,晚上睡觉就做噩梦了。
      梦里,还是那个人。
      挑着个长竹杆子,垂着脸,瘦落的背脊却像柄未尝血的钢刀,直挺不屈。
      最后,却拿着刀削的薄竹篾,插进何生心窝,捅了好几下,才将人推进法门里。
      像从天上,跌堕贫苦人间。
      那是何生的业障。
      就像师弟,甘愿抱着卷槐木年画,诛鬼为鬼,也不愿清消。
      师叔说的没错,是业障,也是孽障。
      也因这孽生的业障,才许这天上与人间来回翻复。
      许这人、这鬼、这万般世界,终如云海,殊途同归。

      ②
      江浙沿海,最近年画市场火热。
      何生也买了幅,挂卧室。
      陈佞的那只鬼看见了,从房间里出来,绿眼珠子盯着瞧,他脸色微白,表情不怎么好。
      年画上金粉扑簌,绘着碧青莲叶与粉白芙蕖,上面团坐个抱红鲤的胖娃娃,大红大绿,虽喜庆,却也瞧着几分怪异。
      堪怜问,“快过年了么?”
      何生回头,看那只艳鬼少年倚着房门,身上披着的还是那件艳红戏袍,称的肤色寡白,眉眼素净,他被师叔的铜钱剑刺伤,一幅快要消失的模样。
      艳鬼少年手腕收在宽广衣袖里,看不见有无红线。
      何生叹了口气,想着这是最后一天了。
      他欲言,复止,只道,“快了。”
      堪怜拿着绿眼珠子又看着门上年画望了会儿,他复垂下眼睑道,“谢谢你,假道士。”
      何生是半假不真的半道士,和贬落的同门皆一样。
      所有事情,他能看到一半,再猜到一半,真假参半。
      譬如眼前这少年鬼,譬如陈佞递还的红线,譬如师弟的画中鬼,下山的道士基本都能看到一半因与果。
      何生想到这只艳鬼少年的身世与来历,面上渐敛了笑,几分严肃。
      “你俩前世有缘,但今生未必。堪怜,你的身份我不便说,今日最后一天,到底是留是散,希望你已经做好打算。”
      那只艳鬼少年沉默须臾,蓦然笑了下,他细眯长眸,眼神幽晦深黯,“假道士,你我一码归一码,你师叔的剑伤了我,这回报,我自己慢慢找回来。别的事,你少管!”
      少年复伸出手,拧着漂亮细眉,几分厉鬼模样,“东西还来!”
      何生望着这艳鬼突然发火,咽了咽剩下的话,转身进屋去拿。
      那只艳鬼站门外,没进。
      门上贴着的年画娃娃好似钟馗,镇住了他。
      何生拿着红棉线圈给他,算是偿了当初一见面就要说收鬼镇压的瞎话,那是冒犯了这位鬼祖宗的仇债,不偿,改明儿有其他小鬼天天找你麻烦,三不五时,总有一回,小命抵在鬼铡刀下,让这鬼祖宗手攥三魂七魄,撕扯着玩儿。
      堪怜捏起自己的红线团,走了。
      走时,地上掉落的魄息,有些是晶莹碎片,有些竟是细腻的珍珠。
      何生弯腰,捡了几颗,想了下,拍张照,发给陈佞看。
      果然,陈佞消息回的很快。
      “?”
      何生道,“白的是魄,红的是鬼的眼泪。”
      陈佞那边突然沉默,半晌后,才回,“你赶跑了。”
      何生,“??”
      想了想,又敲下几字,“你在学哪条狗,反咬什么?”
      结果,那边的陈佞直接打了语音电话来。
      他一开口,就是要杀人的冰渣,万丈悬崖边坠落的那种。
      “你刚说什么?”
      何生有些怂,“不是你之前说要驱鬼的么?”
      “人家走了,你不应该开心吗,还给你留了一地的珍珠宝贝。”
      陈佞沉吟。
      最后,只冷冰冰的道,“我要你帮我驱的是其他缠身的鬼。”
      何生问,“你该不会还在做那个有鬼的梦?”
      陈佞独坐在会议室里,他望着已经中断的国内视频会议,半晌嗯了声。
      他道,“梦里的,不是堪怜。”
      这次,换何生沉默。
      像是网络延迟,又像是说话人未经思考,突然问了句,“那堪怜为什么来找你?”
      陈佞在那头,捏着手机,笑了。
      笑容冷冰冰,藏着点血腥,“我说,何生你下山时候,是不是落了脑子?”
      何生盯着黑屏的手机,奇了怪了。
      然后就看见语音电话下的新文字消息,陈世仁的语气,何生觉得整个师门都受到了精神侮辱。
      陈佞说,“算算去哪了。”
      何生,“……你在侮辱谁。”
      陈佞没回。
      只在几分钟后,发来张照片,照片上就一张桌和一本书,书名叫《帐本》。
      何生咽了下去。
      捏着手机,给陈世仁改名,叫:债!五万。
      陈佞在《和宫娘娘》片场,给演员讲新添的戏份时,何生发来张卦图,下面是张定位截图,卦位与实际的附近建筑的位置都被提前用红笔标注,可能怕这位反玄学的资本家看不懂,特意又在下面进行文字注解:岭西,南乡子道。
      陈佞低头看完图,准备切出去,捻熄屏时,何生又来条文字信息,语气谄媚又贱兮兮:“债主,找不到就开口问人,哈~。”
      《和宫娘娘》拍到深夜,几位主演结束后说去聚餐,还问大老板要不要一起去。
      陈佞在看手机上白天发来的定位,低头问了句,“在哪附近?”
      男主演道,“岭西,南乡子道啊。”
      陈佞这回抬头,皱着眉,表情不算多好。
      女主演爱笑,逢人见面笑盈盈,跟朵芙蓉花似的,颤巍巍,娇艳艳。
      她笑着问,“怎么了,大老板,是怕我们回不来吗?”
      陈佞睨了眼,收了手机,起身道,“一起,我送你们。”
      男女主演相互对视一眼,无声笑了。
      陈佞开车,上的高速。
      后面跟着辆剧组的面包车,大概十几人,专门来岭西,蹭大老板的饭。
      到了酒店,陈佞开了俩大包厢,演员一屋,工作人员一屋,俩屋隔着扇古香古色的画屏,虽不互通,却也相连。
      陈佞没上桌,只在门外和副导演、编剧交代了几句,便拿着外套走了。
      男女主演在屋里,见大老板专门跑一趟却门都没进,又互相对视一眼,情绪与想法各自消化。
      副导演招手笑说,“大老板说了,今天这单划他的账上,大家聚一起不容易,都不许拘束,尽管敞开了玩唱。”
      然后躬身,去点歌区的吧台上,点几首网络流行歌才上桌。
      俩屋子的人,一桌吃着玩,一桌玩着唱。
      都到早上六七点钟,才陆续出包厢,驱车回去。
      来时,男女主演坐的是大老板的车,和人聊新改的剧本后面怎么发展、怎么演合适。
      去时,俩人各自上了自己的保姆车,车没跟剧组走,在街道巷子口横穿,绕着羊肠小道,避着扎堆儿的人群和娱记的闪光灯,最后进了一同进了南乡子道某家星级酒店的地下车库。
      下午和晚上,地下车库的两辆保姆车,才陆续返上高速,回到剧组。
      新闻爆出来时,陈佞正在岭西塌方的山道上。
      山体的碎石掉落,砸中车前盖和前挡风玻璃,人没受重伤。
      陈佞昏过去时。
      那只少年艳鬼,也没有出现。
      按照往常,那只鬼像阵风似的,无声无息后出现,再瞪着双绿眼珠子自己生闷气。
      陈佞梦里经常遇见很多鬼,或是死去多时的人。
      惟有这只绿眼睛的,偶尔会为自己挡厄。
      挡厄之后,复消散。
      明明灭灭阵子后,再度出现。
      循环往复,无有始终。
      何生说,这只少年鬼,寻了他半载。
      陈佞想问,却难开口。
      “他之苦厄,是否源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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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因被盗文自杀过笔名。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