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哭》子午巷南

1、第 1 章

　　榆市三月，蛋清色的太阳躺在万里无云的的高空上，淡淡的金光洒在人身上，是没什么温度的冰冷。

　　冷来自空中，风刮过人的肌肤，留下磨砂似的痛。

　　“阿嚏——”戴着黑框眼睛的中年男人应景地侧过脸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大衣。

　　他有些敬佩地悄悄扫了眼身侧的女士。
　　十度左右的天气，对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子大衣和一件米色羊毛长裙，走路时脚下的高跟鞋“哒哒”响个不停，连头发丝的弧度都精致洒脱。

　　狂风呼啸，仪态卓越，实属不易。

　　“王老师，左转还是右转？”她忽然问道。

　　王书丰下意识推了下眼睛：“左转就是了。”

　　孟诗予于是停了下来，朝另一边的人温声道：“妈妈就送到这了，你跟老师过去吧，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听到没有？”

　　“嗯。”男生神情漠然。
　　他长着一张带点邪气的阴郁脸，眉眼勾画如水如墨。身量很高，规规矩矩的蓝白校服下身体肌肉线条起伏得恰到好处。

　　王书丰默默抹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两步开外，孟诗予抬手为儿子整理起了平整的衣襟，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稍微忍一忍，听话一些，我们很快就能回去的，知道吗？”

　　“我觉得这里很好。”

　　“听话，别犟，你很快会理解妈妈的。”她微笑着抚摸儿子的脸。

　　等孟诗予潇洒地离开后，王书丰适时露出了慈祥的微笑：“来吧，跟老师走。”
　　“这是高二办公室，”左转后他指着旁边道，“你刚转来，有哪里不适应的话随时来办公室找我。办公室旁边呢就是——”

　　王书丰的话没讲完就被打断了。

　　走过办公室的那一瞬间就像打开了什么魔法开关一样，叫嚷声、大笑声、议论声......汇聚成巨浪一齐涌了过来，把王书丰的话淹了下去。

　　声源离得很近，就是距离办公室最近的那间教室，教室门上方钉着白色班牌：高二（七）班。

　　回过神来的王书丰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全部安静！”

　　被留下的男生停在了原地，黑色眼眸睨着别处，只留余光和耳朵注意着教室里的动静。

　　声浪已在一瞬间退去，只剩王书丰胸膛起伏有些狼狈。
　　“整层楼就咱们班叫得最大声，嚷来嚷去吼来吼去，你们是要开菜市场吗？啊？”

　　“不是。”
　　“没有——”
　　底下有那么两三个声音应道。

　　小小的回答声后，教室安静了三秒。王书丰利用这三秒缓和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我知道你们一个寒假没见都很激动，我理解你们。讲话可以小声讲，但不要吼那么大声，稍微克制一下行不行呢？给新同学留一个好印——”

　　“什么鬼新同学？”
　　“老王你这玩笑开得太假了，哪有人会在高二下学期转学啊。”
　　“就算转也不该到我们这小破班来啊。”
　　......

　　王书丰干脆利落一挥手：“停停停——三、二、一，大家掌声欢迎从武江来的新同学！”

　　被他这大动作一糊，半班人没抱什么希望地看向了班门口。

　　在这一片寂静中，在门口等候许久的人走上了讲台。

　　全班鸦雀无声。

　　王书丰干笑两下：“自我介绍一下吧？”

　　男生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贺弦惊”三字，白色粉笔撒下一片飘逸。
　　他转过身，正要张嘴。

　　“名字花里胡哨，人也够拽啊。”教室后方飘来他人的打断声。

　　王书丰：“周奕，别没事找事！”

　　“啊，”坐在最后排的某个男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开个玩笑嘛老王，大家伙掌声欢迎新同学呀。”

　　四周居然真的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贺弦惊在这一片掌声中泰然自若道：“谢谢。”
　　他走下讲台去，视线略过教室第一排的空座位直接落在了最后一排上，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周奕不自觉挺直了身子。

　　不出所料的，贺弦惊在周奕的桌子边站定了。

　　就在王书丰想着是不是要大喝一声冲上去把两人拉开时，贺弦惊转过了身。

　　周奕却腾一下站了起来，满脸黑线、拳头紧握，一把拽住了贺弦惊身上黑白相衬的双肩包。

　　“周奕你干什么，给我坐下！”
　　王书丰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把他摁回了座位上，同时听到他咬牙切齿道：“他妈的......”

　　王书丰强硬地把他的手从包上拽了下去：“爆什么粗口呢你，给我撒手！人家怎么你了你要跟人家动手？”
　　“他挑衅我。”
　　“挑衅你？怎么挑衅的我怎么没看见？再胡闹跟我去办公室了啊。”

　　旁边周奕杀气腾腾、王书丰火冒三丈，身为当事人的贺弦惊却漫不经心地落了座，从包里拿出纸巾开始擦桌子。
　　这位置靠窗，多风尘，飞起的发丝正好挡住了他眼里的嘲意。

　　“怎么。”
　　他站在周奕桌旁时只说了这两个字。

　　——

　　第一节班会课结束，周奕被拉去了办公室，八班陷入了一种低气压之中。

　　有不少人偷偷观察起了贺弦惊。他跟他们很明显不是一类人，像来自很遥远的某座发达城市。但他似乎又跟他们是一类人，身上带着同一种不服管教的狂野。

　　主动树敌的贺弦惊明显没有交新朋友或者融入班级的打算，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开始写东西，抬笔落笔间动作散漫。

　　有人经过时偷偷窥了一眼，从前门绕回教室后直接笑出了声。

　　“看到他写的什么了吗？”别人问。
　　“课表。”
　　“什么东西？”
　　偷窥的人笑时眼底全是鄙夷：“写老王说的新课表呢，果然是大城市来的好学生。”
　　“操，这么傻逼吗？他不应该在七班，应该在乖乖一班吧。”

　　“诶，周哥回来了。怎么说？”一个眼尖的瞥见门口周奕的身影，赶紧凑了上去。

　　周奕的脸色相当难看。他顿了两秒，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办他。”

　　——

　　贺弦惊认认真真听各科老师高谈阔论了一整天，放学时拎着书包正要找个地方吃饭，却被王书丰拽去了办公室。

　　“今天适应得还习惯吗？”王书丰露出职业假笑。

　　贺弦惊：“还好。”就是有点饿。

　　王书丰：“你别紧张，我呢就是担心你对班里同学有抵触心理，给学习上造成麻烦。虽然班里确实有些同学不好相处，但是大部分同学还是很单纯有善的，对吧？”

　　贺弦惊点头：“嗯。”

　　王书丰：“......”
　　他战略性地转移了话题，指着桌上的一沓东西道：“我看了你的一些资料。我们这里可能比不上你以前的学校，没有那么好的教育资源，但是老师们都是很负责的。你以前学习成绩挺不错的，就是有点偏科，这时候换环境其实很危险，所以有不懂的一定要多问老师。”

　　贺弦惊仍旧点头，视线不经意落在了那叠资料上。
　　理科科科直逼满分，文科科科谷底躺平。如果这都只是偏科的话，那他大概是偏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贺弦惊默默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王书丰见他兴致缺缺，知道这不是个被夸两下就能热血沸腾的不良少年，只好跟他东拉西扯了两句就放他走了。

　　贺弦惊规规矩矩出了办公室，走没两步就开始狂奔，连跳五级台阶下了楼。

　　没拉拉链的校服外套迅速鼓起，少年身形如风，眨眼间就到了学校后门。

　　后门近，但也偏。门旁载着浑身斑驳的老榆树，此时一根高高竖起的树杈像一把长刀把悬日插在了刀尖上。老榆树下散落着十几个白点，明显恭候多时了。

　　贺弦惊在看清那些白点后不得不停了下来，喘气的同时脸上渐渐不悦。
　　他真的很饿了。

　　白点中为首的周奕见终于蹲到了他，于是高昂着头踹翻了身前的一把椅子朝他走了过来：“你——”

　　“让让。”贺弦惊道。

　　其他人随着周奕从四周围了上来。
　　他似乎因此有了底气，不再像上午那样易怒，而是继续慢悠悠地走向贺弦惊。
　　“‘贺弦惊’，是叫这个名吧？”他道，“你是外地人，又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没关系。但是我得告诉你，在六中，像你这种类型的，要么跪着、要么躺着，明白吗？”

　　贺弦惊眉梢轻挑：“......你脑子没事吧？”

　　“周哥！”人群里的某个小弟立即高声喊道，仿佛在说：这你能忍？

　　周奕当然不能忍，他面色一变，毫不犹豫地向贺弦惊挥了一拳。

　　贺弦惊黑眸微闪，左手下意识抬起格挡了这一拳，身体迅速转向、一条腿切至周奕腿后，左手拽起对方手臂，右手则狠狠将对方压了下去——

　　咚！

　　周奕后背着地，痛得面目狰狞。

　　“不止脑子，”贺弦惊缓缓蹲了下去，垂眸怜悯地看着他，“身子也不太行。”

　　他低垂着眼，垂在周奕脸侧的手青筋微凸，仿佛能直接把周奕掐死。

　　人群中的那个小弟浑身一颤。
　　“贺哥！”

　　喊声如惊雷，贺弦惊应声沉默抬头。

　　还躺在地上的周奕听到这喊声险些背过气去：
　　他妈的，我还没死呢……

　　贺弦惊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视线在众人脑袋上一一扫了过去。
　　他走到一边拎起刚刚条件反射扔到地上的书包，草草拍了两下。

　　末了，他单手拎包走到发声的人——一个小寸头身旁。

　　小寸头颇为紧张地盯着贺弦惊脚上带LOGO的白球鞋咽了口唾沫。
　　“继续？”他听到一声低低的询问。

　　小寸头愣住了，身旁的同伴拽了拽他袖子，低声道：“咳，存儿，好像是专业散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撤吧。”

　　寸头听了，毫不犹豫摇头：“不了，不了。兄弟们，今天风大早点回家哈，走了走了！”

　　“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围住贺弦惊的圆圈很快化作十几只雀从四面八方散了出去。

　　原本墙头草似的小寸头犹豫了好久，居然十分仗义地走到周奕身旁把他搀了起来，给了前大哥最后一丝温情。

　　在下一阵风灵巧穿梭于老榆树的枝杈前，六中后门的人顺顺利利撤了个干净。

　　彼时新晋校霸贺弦惊如愿以偿地坐在了某间小面馆的四方桌旁，正夹起一大筷泛着油光、掺着葱花的黄面。

　　北方小城的葱花面，地道。

　　（吸溜——）好吃，强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