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番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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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真的到了。
榆市的破败小巷摇身一变成了双向四驱道，街边的老店铺被轻奢店取而代之，地上厚得淹没脚踝的一层雪与四周的红灯红结依偎着。
整座城显得厚重而充满生机。
白昙熟练地走在大街上，一只手伸向后头接给走得踉踉跄跄的贺弦惊搭着。
为防止自己发出嘲笑声，白昙丝毫不敢回头。
“雪真的很厚。”贺弦惊叹了口气。
白昙默不作声，嘴角勾起。
后头的人又道：“别憋了，对身体不好。”
“憋什么……”白昙忍不住回了下头，在看到宛如小企鹅学走般的贺弦惊后，他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许是长久不曾说话的缘故，白昙笑起来并没有声音，只有一双弯成月牙的亮晶晶的眼，嘴角旁有浅浅的两道涡。
贺弦惊看他笑，自己也跟着无奈地笑了。
『忍忍，就快到了』白昙打着手语。
这似乎有些突兀的动作没有引起两个人的注意，他们照常交流，贺弦惊也终于满头大汗地趟到了白昙家门前。
房子还是原来的那栋居民楼，整条街上像这样的居民楼早已不剩几栋，唯有它孤零零地立在高楼中间，固执地保留着自己的格格不入。
白昙这次回来只为了带走一些重要的东西。他和贺弦惊一起上了楼，但没有直接让对方进门。
独自推门而入，久不经打扫的屋内飞尘四逸，呛得白昙不由蒙了下脸。
等灰尘散了，他放下遮挡的手，房子里万般熟悉的布局和陈设顷刻间就让他鼻头一酸。
客厅里添了香台，那令他浑身战栗的灰色相片上，奶奶慈祥地望着他。
白昙的眼泪汹涌而出，他没来得及去擦，而是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台前。
他想开口喊人，喉咙却哽咽得发不出声，于是自然而然地换了他最习惯的方式。
『奶奶，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他。
这是四年来头一回，奶奶没有出现在他的幻觉里。
她仍旧笑得灿烂，拍这张照片时她的小孙子还不到五岁，当时正被她抱在怀里。照片上没有白昙，可他知道自己始终在奶奶怀里。
他缓缓跪了下来，手放在台沿上，头抵着地。
眼泪无声地流，代替了他说不出口的心声。
他说：我见到他了，把他打了一顿，奶奶，我做得很对，是不是？我……我还谈了人，奶奶你认识的，是，贺弦惊。我之前瞒着你，也是现在才告诉你，可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奶奶，你千万不要生气，我们都是干干净净的，就两个人。你说过的，只要干净就好，对吗？
窗外一声清脆嘹亮的鸟啼。
白昙先是一愣，继而浑身一颤，止不住地抽噎起来。他哭也没有声音，直到把整个人哭麻在了地上也毫无知觉，还是贺弦惊在外头先发现了不对劲进来找他，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奶奶说好，她说好……”
白昙靠在贺弦惊身上，情绪激烈到极点后留下的震颤还在继续。
贺弦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白昙的背：“我知道，知道……”
他昂头望向奶奶的相，老人家的眼神似乎带点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担忧和慈爱。
贺弦惊接受着注视，很庄严地在心里许下了承诺：您放心，我爱他。与子偕老，白首不悔。
窗外鸟鸣渐远，散在温柔的雪风中。
贺弦惊抱着白昙，听着怀里的人的呼吸由急促转向平缓、感受着战栗的减轻。
良久，他放轻声问道：“好点了吗？”
怀里的人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能动吗？”
几秒钟点沉默后，摇头。
贺弦惊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要收拾什么？”他问。
得到答案后，贺弦惊很快收拾好了所有要带走的东西。
真的很快，因为东西全在书桌的抽屉里：几本日记本、一大沓画册、一些童年旧物和好几个……娃娃。
不用想贺弦惊也知道这些娃娃是什么，毕竟都是他亲手一个个夹起来又送出去的，记忆犹新。
他故意拎了一个起来冲白昙晃着：“这个也要吗。”
白昙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挪开视线、微微点了下头。
重要的东西收拾完，白昙也差不多缓了过来。他起身往外走到了香台前方，小心翼翼地取下墙上的照片装进了带来的防震防碎盒里。
他们离开了房子。
当脚再次没进雪里时，白昙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这承载了他十七年喜怒哀乐的地方。
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拆了，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
白昙终究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里。
——
因为贺弦惊不习惯这里冬天的极寒，所以他们没有打算在榆市做过多的停留。
回武江当天他们经过市中心，白昙意外瞥见了一块低调的小广告，上头的画一眼就被他认了出来，紧接着，一股穿越了时空长河的错愕和兴奋直击他的大脑。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庄伈庄溪夫妇联合艺术展』
这段话里的两个名字白昙太熟悉又太陌生了，以至于他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接着又怀疑起了广告的真假。
“看这。”贺弦惊指了下广告的角落，那里还藏着一行小字：本艺术展由二位艺术家之子出资筹办，90%展品由其提供。
是真的！
白昙激动不已，急忙去看时间。还好，展览在明天城郊的一座艺术展馆里，甚至连门票都不收，只用预约，免去了抢票的苦恼。
白昙快速拿出手机找到了预约的地方，名额还有，他兴冲冲地点了进去，在填写“预约人数”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肯定是要去的，但。
他看向一旁的贺弦惊，对方挑了下眉：“……我也能去见白老师偶像吗。”
白昙果断输了个“2”上去。
当天晚上，白昙光是洗澡就花费了一个小时，还破天荒地挑起了衣服、定了个第二天一大早的闹钟。贺弦惊看他一副朝圣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也挑了身新衣服穿。
次日两人起了个大早，驱车跨越了半个城市去奔赴一场惊喜。
艺术馆面积巨大、装修精致典雅，周围繁花绽放，梅花、郁金香连成了林，大概是提前进行了栽种布置；在离馆不远的地方居然有专人指引他们到了附近的一个停车场，只要出示预约界面就能免费停车。
白昙本以为他们起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艺术馆前老早就排起了长队，生怕进场慢了。
排队的时候周围有人感叹道：“两位老师这是生了个暴发户吗。”
有人接上：“人家本来也不穷呐，当年这馆子里头的东西那可是有价无市、无人肯出手啊，随便卖点什么不都够花半辈子了。”
“那跟今儿花的钱没关系。你们不知道吧，今天的展子有一半以上的东西都是没露过相的，二十年里全都保存得好好的，人家愣是一件没卖！”
周围即刻传来一片称扬声。
听着周围的描述，白昙的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高风亮节的翩翩君子形象。
展馆在早上七点半准时开了门，看展的人很有秩序地挨个出示预约进展，很快就都进入了展馆。
展馆内部被分成了几个区域，主要是将绘画作品以创作内容的不同分隔开来，此外还有一个单独的雕塑展厅。
白昙一踏进展馆，就被里头流动的艺术生命气息给托举了起来。从草尖清晰可见的草原写实绘画，到仿“后印象派”的武江江面；从素描、油画到水彩；从或细腻或粗犷的风景画过渡到或浪漫或日常的人物画……夫妇俩的足迹几乎踏遍了绘画的各个领域。
白昙从前只关注过庄先生的风景画，没想到庄女士的人物画更是一绝。
人物画展厅的第一幅作品是一幅庄女士画的两米高的油画，画上是一个在落地窗前翩翩起舞的小孩。因为光影运用的绝妙和人物神态、体态的传神以即构图的恰到好处而吸引了大批展客驻足，大家从各个细节和角度去看画分析，居然挑不出一点不完美来。
哦，其实有一点，那就是画的名字简单到有些潦草了，叫《宝贝》。看完画再去看名字的人没有不露出会心一笑的。
不用说，这幅画大概率是母亲对儿子的一个美化了。
但大家转过弯来，又在展厅里多次发现了夫妇俩对儿子的多角度、多场景刻画，令人惊奇的是所有画上的人长相都和第一幅画保持一致，这是美化很难做到的。
或许，这真的就是一对爱子如痴的夫妇对自家天仙似的儿子的真实描绘。
意识到这一点的展客纷纷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场飞来横祸，不由得陷入了缄默。
展馆里两个原生家庭不幸的人更是深有感触。
直到转到雕塑厅里，白昙还没有缓过劲来。
他看着夫妇俩共同完成的一尊“蟠桃盛会”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得到了再失去和从没得到过，哪个更痛苦？”
四下少人，贺弦惊握住了白昙的手。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轻柔响起，清澈的音色里自带矜贵：“其实哪个都不痛苦。”
白昙回眸望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在见到男人的第一眼，白昙几近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诗。
这是怎样一个人呢？先不说那化进了水里的、上天精雕细刻的脸，单说气质。如果说江追的气质是风过草浪般的呼啸，那么眼前这人便是海天一色的渺渺，让人感觉像和蔚蓝的空气融为了一体似的，通体顺畅。
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不仅无数的灵感从白昙脑海里冒了出来，他还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您是……！”
“嘘。”那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是偷偷出来透气的。”
在他清浅的笑意下，白昙乖乖放低了声音。
贺弦惊扫了一眼白昙兴奋的脸，眼神暗沉了些许。
“蟠桃盛会？”男人走上前来，“你看这个怎么想到那么悲观的话了呢？”
“我不是因为看这个才，您别误会，这个作品很厉害。”白昙急忙解释。
男人笑道：“不用叫‘您’，我叫庄时洲。你是学艺术的吗？”
“是。”
“能给我讲讲这些作品吗？”
见白昙面露茫然，庄时洲有些愧疚地解释道：“我其实不太懂这些……”
他周围的气氛一变，白昙的灵感又换了个风格往外冒。
缪斯！
白昙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面部的平淡镇定，不管怎么说，他得抓住机会先……
计划一定，白昙马上换了副专业的样子。他先坦白了自己不大懂雕塑的事实，但对方让他宽心讲，哪怕是一些感触都好。
于是，上次接触雕塑已经是大二联谊时的白昙跨了个大专业、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给庄时洲讲解雕塑。
庄时洲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对白昙的一切话语都给予了正向反馈，有时也给他讲讲雕塑背后的故事。
白昙和人家聊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贺弦惊越来越深沉凝重的脸色。
当他们讲到第五个雕塑时，贺弦惊终于没忍住启唇——
“哥！”
突然闯过来的人声打断了贺弦惊，三个人同时望向来人。
是个身量很高的成年男人，但脸上还透着些许孩子气，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像金毛大狗似的望着庄时洲，眉心凝着焦急。
他大跨步走到庄时洲旁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人检查了一遍，还把人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了最顶端。
白昙这才注意到在开着暖气的室内，庄时洲居然还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呼，”检查完，来人舒了口气，有些委屈地对庄时洲说，“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我找了好久……”
“里面太闷了。你不是在前厅忙吗？”
白昙后退了一步。
从五岁起他拥有了一个超能力。以前他很痛恨这个能力，但从没怀疑过它的准确性，然而此时此刻他非常希望自己的能力出了错。
他的缪斯，竟然，是个！
白昙不敢往下想了。
“身体不舒服吗？”察觉到他的面如土色，庄时洲主动问道，“要不到会客室休息一下？”
贺弦惊的手迅速扶住了白昙的肩。
白昙想跑路，但又舍不得他的缪斯。茫然、悲愤、苦涩……充斥着他的内心，眨眼间，他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这下不等他拒绝，贺弦惊已经主动麻烦人家带他们到休息室去了。
休息室的暖气开得更足，怪不得说闷，四个人走进去只有庄时洲一个人不用脱衣服。
“玉生，去把暖气调一下。”庄时洲说道。
姜玉生不情不愿地调了暖气，转头紧挨着庄时洲坐了下来。
贺弦惊给白昙接了杯水。
“抱歉，你说了那么久，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庄时洲礼貌问道。
“我叫白昙。”
白昙说完名字，对面的庄时洲脸色一变：“白昙？昙花的昙吗？”
“是的。”
“……对不起。”庄时洲莫名开口道歉，吓了白昙一跳。
对面的人满怀歉意地说道：“二十年前，你给我父母写过一封信，对吗？”
白昙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对……”
“当时我父母收到你的来信，大概是斟酌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复，所以一直耽搁着。直到我母亲出差，我父亲还询问过我，假设我处于你的处境会怎样，当时我没有回答……后来他们离世，我也没有再想到你的信。真的对不起，白昙。”
就像在山谷里大吼一声，随之而来的只有空寂一样，白昙从未想过时光的回音需要跨越二十年之久。
他的心被微微牵动，想到刚刚内心的纠结，他暗骂了自己一声。
再开口时，他告诉庄时洲不用抱歉，那是他该经历的磨炼，与庄时洲无关。
紧接着，他鼓起勇气问出了那句他憋了很久的话：
“您愿意……做我的缪斯吗？”
“……”
满室俱静。
此时此刻的白昙并不知道他的一句话会扣开怎样灿烂的一个世界。
他勇敢的这一次，使他的人生再次被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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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属于所有人的国潮时尚时代，悄然而至了。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番外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