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艾思崴

16、16

　　顾衡的手很软，像是栀子含苞待放时团簇在手中的触感，大约是离太阳最近的那片云，蓬松干净得不像话。

　　在她失去孩子的第五年，出现了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为她遮住了昨夜哭得发肿的眼睛，像是上帝的刻意为之。

　　顾抒微被她的天真纯良所打败，此时此刻她由衷羡慕顾衡的父母可以享有这样干净赤诚的依恋。

　　眼泪意外掉落时，她看见透明的液滴从小朋友的指缝中渗出，顾衡明显有些慌张地要再去接，手忙脚乱的一套动作下来，几乎要弯腰到地面，掌心却空荡荡得什么也没剩下。

　　顾抒微被她逗笑了，伸手擦去脸上残余的泪水，说抱歉呀，小衡，我的眼泪也忽然不听话。

　　顾衡小朋友定定地看着她，而后伸出手，将顾抒微搂进怀中，她的小小肩膀单薄而瘦弱，却能稳稳地护住她：

　　“微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呀？”

　　她不希望那个人是爸爸，因为小衡同样也很爱很爱爸爸，如果是爸爸和微微吵架才害得微微掉小珍珠的，那这对小衡而言实在是一个进退两难的考验。

　　顾抒微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闷：

　　“没有哦，只是看到小衡以后，我忽然很想念很想念一个小朋友。”

　　太坏了微微，为什么要想念别的小朋友，就是因为微微更喜欢别人，所以才会忘记小衡吗？

　　这下顾衡小朋友也要难过得掉小珍珠了，她“哼”了一声，忍不住高高撅起嘴巴：

　　“那个小朋友也会像小衡一样做微微最喜欢的蓝莓挞，跳美丽的舞蹈献给微微吗？那个小朋友也像小衡这样抱过微微吗？”

　　顾抒微笑了，伸出手揉了揉顾衡的脑袋，眼泪不受控制得再次落下，她轻声说没有哦：

　　“这些那个小朋友都没有做过。”

　　看到微微哭得这样伤心，顾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她不该这样任性地将自己与别人比较，爸爸说过每个宝宝都是独一无二的星星，是爸爸妈妈不可替代的礼物。

　　她已经是微微的星星和礼物了，而那个小朋友也同样很珍贵。

　　她轻声说：“对不起微微，我惹你伤心了，那个小朋友也一定很思念你。”

　　就像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小衡思念微微一样。

　　她像每次难过时爸爸安慰她一般，伸出手轻轻拍着顾抒微的后背。

　　顾衡的掌心有玄妙的魔法，可以慰藉一切无由的悲伤。顾抒微一点点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将她牵起：

　　“小衡没有惹我伤心，为什么要道歉呢——走吧，我们去游乐园。”

　　其实顾衡小朋友并没有对游乐园有着太过强烈的向往，之所以想和微微一起去那里，是因为在幼儿园时总是听到别的小朋友与她分享，分享在一个美好的假期和爸爸妈妈前往游乐园，度过了最幸福的一天，在那里，爸爸妈妈会交给他们全部的时间。

　　所以顾衡暗自下决心，她也会把自己的全部交给微微，送给微微美好的一天。

　　可是当她们一同到达游乐园之后，顾衡小朋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首先摆在她面前最大的考验就是，她还太小太矮，而人群太过拥挤啦，一眼望去她只能看到不同颜色的裤子在眼前交织穿行。

　　当顾衡小朋友因此而忍不住暗自沮丧时，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忽然之间变得轻盈，再抬头时已经可以看到摩天轮在澄澈的蓝天之下缓慢地转动。

　　是微微将她抱起，顾衡没有一秒钟地犹豫，搂住了她的脖子，自己与微微离得这样进，几乎脸快要贴着脸，此刻她也如同在摩天轮的高处与云雀共舞，后背上要高兴地长出小翅膀啦。

　　顾抒微第二次抱起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经验缺乏使她动作有些生疏，也并不恰当，但是顾衡却会乖乖地靠在她的身上，弯起自己的膝盖，最大程度地让她得以省力。

　　她真的是一个很善良乖巧的小朋友，有着治愈一切的超能力。

　　顾抒微说出发啦，今天要和小衡玩哪些好玩的呢。

　　她最先带小朋友去的是在入园口不远处的纪念品店，望着顾衡的额顶，她说：

　　“小衡将王冠送给我，自己头上就空了，我们先去选一个新的发饰吧。”

　　顾衡小朋友高兴地说好呀，微微实在是太细心啦。

　　纪念品店内导购员得知来意，为她们推荐毛茸茸的小熊耳朵，或者像是魔法小巫女一样古灵精怪的南瓜帽。

　　顾抒微目光逐一扫过，并未颔首，说了声谢谢过后，表示先自己逛一逛。

　　她轻声覆在顾衡耳边：

　　“你喜欢它们吗？小衡今天穿得这样漂亮，是不是该选择别的？”

　　顾衡小朋友发觉这是和爸爸在一起时不会有的绝妙体验，是只能和微微在一起时的才能产生的超级快乐因子。

　　如果是笨笨的爸爸将她带到了这里，此时此刻已经稀里糊涂地为小衡买下那顶黝黑笨重的帽子啦，才不会考虑她明明穿着洁白优雅的公主裙。

　　她的双眼亮晶晶，声音放得和微微一样轻：

　　“微微说得对！”

　　于是两人在偌大的纪念品点里一点点的寻找。顾抒微的臂力实在算不上好，却并未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直至她们一同发现了一顶藏在不起眼的角落中的花环。

　　这简直是遗珠一般的存在，纯白的丝带与同色的仿生花相互团簇围绕，与顾衡身上的裙子相称至极。

　　小朋友刚想小小声，说微微，小衡有一点点喜欢，顾抒微已经将其拿起后轻轻放在顾衡的头顶，她将她抱至镜子前，眉眼弯弯：

　　“小衡看看，喜欢吗？”

　　顾衡小朋友朝镜子望去，她有些出神。

　　镜子里的自己与微微贴得这样进，她惊喜地发现她们长得好像呀。过去沈清泽叔叔、崔翕闻叔叔，各种各样的叔叔阿姨，还有严婆婆，那么多人都说小衡长得真像爸爸，现在她想说才不是呢。

　　她是妈妈爸爸缺一不可，被用心创造出来的小朋友，是最像妈妈的宝宝。

　　“喜欢！！”

　　买下这顶花环之后，顾抒微带顾衡乘坐了旋转木马、丛林小火车，这是日复一日的疲惫匆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所有堆叠如山的烦恼都得以暂且搁置，听到顾衡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时，她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释然。

　　日暮渐近，她们一同登上摩天轮，这方无忧的小小童话世界被金色的落光笼翳，包括远处的城市景观均得以尽收眼底。

　　顾抒微看到小朋友的两股麻花辫已经有些松散，犹豫过后，她说：

　　“小衡，我帮你重新梳头。”

　　比其帮助顾衡，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给漂亮的小女孩梳妆打扮是什么样的体验呢，过去的顾抒微时常幻想，后来的顾抒微不敢去想。

　　这对顾衡小朋友而言当然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她的头发一直都是爸爸或者严婆婆梳的呢，当别的小朋友问为什么你的妈妈不给你编头发时，她常常会陷入无措的沉默当中。

　　顾抒微在网上搜索了教程，但大约是身为女生的天赋所致，上手并不难，很快便成功个简单的公主头，她打开前置摄像，让小朋友看看喜欢吗。

　　爱漂亮的顾衡小朋友对着手机屏幕满意地左转转又转转，伸手触碰头发时还知道要放轻动作，不能将其破坏。

　　她在摩天轮上发出清脆的笑声：“微微，淘淘好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呀！”

　　顾抒微却愣住，她嘴角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衡，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是淘淘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淘淘马上就要生日啦！我可以把这一天当作微微送我的生日礼物嘛？”

　　虽然今天她是想安慰微微所以才和微微见面的，但此时此刻自她觉得自己才是收到礼物的那个人。

　　顾抒微的嗓音有些干涩：“淘淘么？这也是小衡的名字么？”

　　“对呀对呀，我差点忘记告诉微微啦，小衡就是淘淘，淘淘就是小衡。”

　　望着小朋友的笑容，顾抒微觉得窗外纷繁的景观开始极速向后撤退。

　　昨日清晨，储峥的那句莫名其妙的“我先回去给淘淘做早饭”在顾抒微脑海中忽然没有一丝迟疑地复现，她甚至诧异自己居然会将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就像是两片色彩截然不同的拼图相接时却有着惊人的吻合程度，千百个疑问裹挟着千百种猜想，顾抒微觉得自己此刻的联想能力简直荒唐至极，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淘淘，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爸爸叫做什么名字吗？”

　　顾衡小朋友此时正拿起随身背着的杯子，用吸管喝了两口水，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当然无需迟疑：

　　“储峥，爸爸叫储峥呀。”

　　耳鸣声四起，眼前变成不可理喻的灰白颜色，顾抒微的大脑却异常清晰。

　　但却意外地全都对上了，无端假借女儿之名与她聊天的顾衡爸爸，顾衡的年纪和“生日”、Yulia口中“内向腼腆”的孩子从一开始便如此亲近她，甚至是原先被她忽略的的顾衡长相，那双独特而美丽的眼睛——她并不认为储峥会混蛋到在五年前同时与别人孕育一个生命。

　　可她是亲眼送走那个孩子的啊，这都没有错，否则怎会午夜梦回，仍会闪过那日无以复加的苦痛。

　　顾抒微的记忆开始崩塌，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事情出现这样怪诞的发展，再次开口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遥远的不知处传来：

　　“那你的妈妈呢？淘淘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淘淘仍然记得曾经和爸爸的约定——在流言蜚语被击倒前，在微微更喜欢淘淘和爸爸之前，要把这一切都藏好。

　　可是她真的太想念妈妈啦，一想到这将是她第一次与妈妈一起度过的生日，那样的欣喜与诱惑力对她而言简直无以复加。

　　更何况微微明明已经很喜欢淘淘了呀。

　　所以请爸爸原谅她今天要做一个不听话的坏小孩吧。

　　顾衡小朋友有些害羞地朝四周望了一圈，确定在摩天轮上不会有其他人听到后，她将双手比划成喇叭的形状，像是在分享最珍贵的秘密一般：

　　“微微呀。”

　　小朋友的双眸中反射出色彩斑斓的世界，顾抒微是占据最中心的主人公，她看着她扬起大大的笑容，一字一句：

　　“我的妈妈，当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是我最喜欢的微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