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青云》青山春雨

3、淬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道虽久待，时不与兮，然吾心所向，仗剑前行，何所惧哉。
　　青云安抚好两只精灵样儿的器灵后，以自身《阴阳无极录》的功法压制住体内试图魔化她的魔气。

　　魔王珐天的魔神右瞳侵散而出的魔气虽然是高阶级别，但青云在魔界大殿已有过一次成功炼化珐天魔力的经验。
　　这给她一些信心。
　　同时，她明白自身的血脉确实从魔王珐天演化而来。
　　这种血脉联系不存在与身体血肉的契约，也不存在与神魂上的绑定。
　　如同死后的哪吒用莲藕化身成人，而青云现在是佛家的菩提树和冥界的红莲业火为基础，练出的木火双重法身化人。她除拥有功法上的魔力外，根本没有任何与魔王有血脉相关的联系。

　　但是，珐天依然探到青云的前世今生，察觉她的本源、生源由来。
　　以青云目前的修为，她无法像珐天那样找到与魔王得这种联系存在于身体或灵魂的哪里？
　　若能寻到根源所在，青云再想办法破解联系，就可以斩断同魔界的纠缠。

　　这种根源也是有利有弊。魔族的等阶分明，自上而下的种族制度，若没有这种奇怪的联系，青云不可能炼化魔王珐天的高阶魔力。
　　现在，她已经闯过炼化魔神右瞳的魔力第一关，接下来只要控制魔神右瞳散出的魔力不要强过自身丹府的灵力，就可以减缓被魔化的速度。
　　然而，这是理想状态，在这个仙灵力的世界，内外双重夹击下，似乎难以做到这事。

　　青云没有淬体，没有入渡仙池炼化一身灵力为此界的仙灵力，没有加固渡劫期的骨肉为仙骨。
　　这让她不仅要抗住体内魔力魔化的力量，还要抗住外界仙灵力对法身的侵蚀破坏，以及冰寒环境里的无形气流伤害。这些因素都加重她活下去的困难程度。

　　在运转功法后，青云敛下自身的灵力气息，减少对外界的感知，也就减少仙界环境对法身精神上的伤害。
　　既可以抗住体内魔化，也可以间接减少外界仙灵力的伤害侵蚀甚至，全凭渡劫期的肉身相抗环境的压力。

　　处理完法身问题后，青云过了一遍现在的情况。如今，她还得倚靠外面那个土著假小孩的帮忙。
　　随后，她睁只左眼，取出体内的半仙器昊天剑，支撑自己一步步走到冰雪洞外。
　　她一眼望见一条明显下凹却被冰封的长河，似从天际朦胧的尽头铺延而来。

　　冰河上结有很厚很厚的冰层，间或有冰锥形成的如冰笋般得冰塔林。
　　倘若在高空望下，当真是冰耀壮观，笋尖晶光闪烁如梦似幻。
　　这样的冰河、冰塔，显见底下是有水流动，不然形成不了冰塔林立的冰河。

　　青云用灵识探向四周，冰面厚得连飞升仙人的灵识都穿不透。

　　“古书上说，千途川的尽头是九重天界，听说源头是一块巨大得从天垂下的冰帘，下方冰川叠林，堆起无数的冰幔、洞窟。底层的地热溶蚀最下方的冰，地下的水流沿地脉淌向整个上清灵界的南部，分成数条支流向四面淌去，形成入魔界的魔渊河，入九幽冥界的黄泉海之类。
　　我走过的冰川一直向东延伸，地下的暗河以及融化后的冰水穿过上清灵界南部的丹阳城地界，滋养无数的灵界生灵。”
　　雷鹬站在青云的身后，怂惧的双眼透出木木的笨拙。
　　“若你要渡化法身为仙灵力身，就要去源头的地下池，用九重天界来的水淬炼法身的仙、骨、肉，化一身灵力为仙灵力。”

　　“难道我走不到最近的城池，寻最近的渡仙池渡身？”
　　青云的灵识扫过雷鹬，头也不回地走向前方的长河冰面。远眺白芒无边的冰川雪原，流露出一声嗤笑。
　　【大家都不是孩子，装什么嫩和博学呢。飞升后不入渡仙池，恐怕是渡仙池接纳不了自己吧。所以，只能去千途川的尽头炼化灵力。这条可以淌入魔界、仙灵界、幽冥界的特殊河流，有着不一般的作用。那么……】

　　“你有话就直说吧。”青云迎着冰川飘来的刺骨寒风，缓缓道，“有要求就赶紧提。”

　　“你飞升不入渡仙池，说明你体内还有仙界不认可的魔源。你能去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千途川的尽头。
　　我可以带你找到千途川深处的冰洞仙脉。但是，你要护我此生平安。”
　　雷鹬看向前方屹立的窈窕身影，鼓起勇气后咬牙道。

　　“呵，”青云觉得挺好笑，也不忍住，就嘲弄般得笑了。“这么一条破冰川，我能走不出去？”

　　“千途川渺茫，占据山势堪比十个君州界的地脉，你现在锁灵在体内，又以肉身相抗仙灵力的侵蚀，加上冰原飘雪的嗜灵情况，你能一直撑着寻到冰洞仙脉得那个时候吗？”雷鹬握拳，压住内心的紧张。
　　谈交易一直不是他擅长的事，何况，青云一直是破可后立的女人，不能用常理推断她最后的选择。

　　青云这才转回身，瞅向身量不过孩提的老家伙。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雷鹬抿下干裂的唇，用孩子般稚嫩的声音，低低道：“在君州界，你斩天隙破开飞升禁锢时，我也身死在那时。我用汇集信力的青石碑挡住君州界天道反噬你们斩天人的孽力。
　　只是，随后裂天袭下的磅礴仙灵力依然夺走你的肉/身生命，你身死后入幽冥附树体再生。
　　我是修炼神道者，人魂穿过君州界域来到上清灵界投胎。我在君州的九幽冥王残魂也在上界，机缘巧合下与人魂融合恢复许多记忆。
　　我以冥王秘法继续转生，投为人仙胎。然而，我活不过三十载，被流氓的仙民杀死。
　　第二世……”

　　青云的耳边拂来冰原的刺寒风雪，好似能听到冰川林在冰面上滑动的微弱声响。
　　她压住窜升而起的怒气，咬牙切齿道：“你就说你活了几世，最长活到什么修为。”
　　【谁耐烦听你转生转死的“荣光”事迹。】

　　雷鹬也极为尴尬，叹口气道：“算上这次转生，已经是我的第一百世。这期间，我活的最短时间是出生后三个时辰，被溺死。我活的最长一次是修为到合体期，在上清灵界的仙灵大世族内生活，结果死于仙族的权势斗争算计。”
　　回忆起来全是创伤、痛苦和眼泪。
　　雷鹬是真得转世转怕，死也死怕了，每一次努力的活下去，结局都抗不住“道要你死”的设定。
　　不然，他也不会逮住青云做这交易。

　　青云抽嘴角，有点明白雷鹬的图谋。
　　“你找上我是要我护你活完此生？像在君州界时，你让魔君戕无得小儿子季江助你那样？呵……你怎么竟循着一家子老祖、孙儿整事。这季江的子孙是跟你有仇，还是有什么其它缘故？”

　　“我在第百次转世时，融合在体内的冥王残魂苏醒过一段时间，漏出部分天机。
　　我想起些许幽冥探测的法术。这次，我逃过六十年前的杀生劫，寻到这里等天机到来。
　　你就是这个天机。
　　助我，于你自己来讲，都是互利互惠的事。同季江……那时是一样的。”雷鹬青张脸，带点难堪的情绪，昂首道。

　　“六十年……一样？这么说，你一直在等我？”青云恍然明白他神道的修炼法门，每一世都不可以留有缺憾、背德的行为，甚至要有以身祭天下为民为公的公德心，如同君州界里以身祭冥途、以命点亮彼岸花的小乐一样。

　　“嗯，差不都过了六十年。”雷鹬嗫嚅道。
　　【只是，我没想到等来得是你啊。
　　我原先知道神道一族同仙道一样，不修心德圆融，就是转世百次、千次都会死于无妄之灾。再次遇上欠过债的你，更是验证这一道法。】
　　他感叹道：“时也，命也。”

　　青云不耐烦听他在短短的时间里转出什么感悟才吐出这么一句无奈的话语。
　　她只是皱眉，平静地问：“你现在多大？”

　　“在上清灵界出生的孩子都是人仙胎。人仙和下界的凡人不同。
　　若有灵根，出生的孩子里八成以上有元婴的修为，只是成长期较为缓慢。算起来，我在上清灵界不过是下界的十岁。”雷鹬牵起嘴角，苦笑了声。

　　“你找上我是想要我保你到成年？”青云的眸子里闪着幽暗的光。
　　【一生就不要想了，窗户都没有别说门，拒绝带娃。尤其这装嫩的老头子，心智堪比万年不死老妖怪，什么时候再被他坑都不知道往哪里喊冤。】

　　雷鹬歪下头，听话音是有机会的。
　　他想了想道：“千途川中围已经人迹罕至，你在上清灵界要有一个熟人带路吧。我很合适，不是吗？”

　　【怎么不提你是个大累赘呢？】
　　青云默念句，绷张被风吹得泛红的脸：“我只能护你到成年。
　　不然，我在这坐化也成，入魔也成，不就是一个死么。我又不是没死过，第一次就死在你的手上……我才会穿越到这方世界的，不是吗？”

　　雷鹬的面上紧绷，心里却在窃喜，还状似无奈道：“成交。”
　　临了，他又加句，“你不要动不动就打我。我现在的身体真得很弱。算起来，我才化神期修为，干不过你这半步人仙境的修为。”

　　青云黑张脸，抽嘴角道：“我没有虐打小孩的嗜好，事不迟疑，你赶紧带我去冰洞。”

　　【不知道之前是谁打我来呢。哼，嘴硬心软的丫头。】
　　雷鹬只敢在心底吐槽，口上在道：“我现在叫……”

　　“怎么这么多废话？”青云烦了，示意赶紧上路。
　　【破小孩以前是封凌老头的时候挺高傲的，现在变成孩子后，话是又多又废还没重点。】

　　雷鹬握拳，没再趁口舌之快。
　　他带青云沿冰河岸向前走，嘀嘀咕咕着：“我现在叫雷鹬。”

　　凝神看出雷鹬的本体是妖族后，青云顿了下脚才跟上去。
　　她努力压下心间翻涌夹杂的作祟魔气，却依然忍不住受骗而引发怒火。
　　【这假孩子又在骗人，骗人骗人！！！！！青云，杀了他！】

　　青云闭目，控制心中怒火，运转阴阳无极的功法。
　　她咬牙随雷鹬沿千途川一路向上游走。
　　【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要炼化灵力为仙灵力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

　　寒冷刺骨的风刮在两人的脸面、颈项，到底是青云的理智占上风。
　　她克制住想一剑背刺老小孩的怒气，压抑道：“你是妖修，不是人仙 。”
　　【妖修的成年期远比人修来得更长！！！！！】
　　青云冷笑道，“我倒是可以直接契约你，成为我的仙兽。”

　　雷鹬知道她发现交易里的漏洞，舔了下干裂的唇，幽幽赞道：“你真得很有灵悟。我怕你对上清界的修炼规则不熟，先给你讲人修的规则。
　　我自冥王残魂觉醒之际，或者说融合后，我就决定转投为妖仙。
　　修神道成神，本就是万难险阻，无论何种族都可以修神道。再者，这一世，我也不一定能活到头。”
　　【忽悠青云保护自己到成年，本就是形势促成。这丫头刚来上界不熟悉规则，加上这番魔界遭遇才疏忽大意。其实，纸包不住火，早点被她发现也好，省得往后对自己的怒气积压在一块，一个心火入脑，直接把自己斩杀了才叫冤枉。】雷鹬暗暗想道。

　　“所以你开始就在误导我以为你是人修。
　　人仙胎的人修成年最多就百年吧？但妖仙不一样。你这情况起码千年往上！”青云说出来后怒气倒是淡了些。
　　【护他成年，便要护千年。原先被误导的百年到现在的千年，谁能不火大？然而，时间对于修士来说既珍贵又不珍贵，呵……】
　　在发现雷鹬的本体是妖类后，青云已经心中有数。【老家伙们的话果然尽皆布坑，一个不慎，一疏忽就踩进坑。】

　　此刻，两人把话敞开来说个明白，接下来都没再攀谈。

　　雷鹬不敢言，怕惹怒青云，真把自己一剑挑了。
　　这丫头现在是半步人仙境，如能淬体成功，就是上清灵界的人仙境，比他这个化神期强。

　　青云怒得不想说。
　　不仅要同体内魔神右瞳的魔力相抗，还要与外界环境争斗，有这功夫不如攒点力气走路。

　　两人一个劲得往前走。雷鹬人小，修为低，真得走不快。
　　此地的风雪嗜灵，环境极寒，限制仙、妖体内的力量。
　　这种三力交汇处，令雷鹬不能时时从空气中汲取仙灵力。很多时候，他体内的仙灵力会入不敷出。

　　青云环视周遭冰天雪地的环境，在考虑自身的情况，按下气性，一点都不敢发作。
　　但她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上清灵界的事情，徒步两天后，她才做声。

　　“你的想法好像很悲观，千万不要传染给我。”青云哼唧道，转而又讽刺他，“我没有你这么多条命。”

　　雷鹬的心里微松。
　　说实话，他现在实力不强，以前又得罪过这个丫头，现在又算计她，真怕一个不慎被她在冰原灭口。
　　这会听到青云开口，心里竟是有些莫名的感动。
　　他摇头道：“此生虽长，不过是我的道途一瞬。”

　　雷鹬本不想多谈神道修炼的极尽变态的法门，反替她分析道：“你如今的法身是火木双属性，若能集合五行法身于一体，未必不可自演天地。”

　　青云跋涉的脚一顿，面上显出惊色。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集合五行法身，可自演天地。
　　她曾经在修炼时，初见丹府形成，便有此种创世的感应。
　　但是，自演天地的法道终究缺什么，又需要什么，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如今被雷鹬提点，似明白些。
　　万物初于一，承于阴阳，转而五行，合乎天地万物生，这便是创世的根基。
　　青云的灵魂来自蓝星，铭刻这句道德经里生发的道意。

　　一小一大的两人顶风雪向千途川深处挺进，一步步留下半尺深的脚印。

　　“我们在下界说上清天界，其实它分为上清灵界和九重天界。
　　所以，上清灵界还算不得是真正的仙界。不过已经是人仙、地仙的生活场所。
　　若能得机缘修成天仙，就有可能被九重天应召，而后赋予仙职，成为人们口中的仙。”
　　雷鹬突然停下，目光担忧得看向一步一歪斜的女人。
　　【这丫头快撑不住了，仙灵力的环境对她的身体伤害极大，得刺激刺激她。】
　　“你可知九重天已自封其境。”

　　青云支棱住身体，连左眼都眯起，讽刺道：“我没有第二次好运，在斩什么天、破什么封后，还有人能替我种一棵树救我的命。”
　　【有事别找我，没事也别找我，我就想逍遥自在去找某个抛妻人。】

　　“你倒是敢想。下界的君州斩天隙、圆融天道，又岂是你一人的功劳？”雷鹬见她振作，心里一松，继续刺激她。

　　“呵，他们是有功的，不也吃够红利，提前飞升？我一个被你从其他界域挖来的灵魂，得到的好处是有机会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修仙路。”对世间天道的做法，青云老早就看明白。
　　“不谈其他人。反倒你和季江也在那一战里出力，季江和他的凡人妻子得这份斩天功德，得以双双转世投生。你呢？”

　　“求仁得仁。”雷鹬回以四字，压下心里泛起的宿命感。本想刺激青云，反被她给刺激到了。
　　他埋头继续向前走。【得快点了，这人要是倒在半道就麻烦了。】
　　雷鹬走半天，又继续拿话给她提神。
　　“上清灵界的仙道进阶方式第一是人仙境界。比方，你能闯过千途川这里的三种力量加身后淬体成功。
　　往后运转修炼仙灵力，被视为人仙境仙人。
　　再后面是地仙境界，天仙境，玄仙、金仙，大罗金仙境。若你能闯到这里大罗金仙，差不多能活五十万年。若能……”

　　雷鹬猛地回头，这丫头竟然躺在雪地上不动了。
　　他吓一跳，赶紧跑上去：“哎，你怎么了？你应该没这么快失力啊，不是最能抗么？”

　　“不想活。”青云看向头顶灰暗的云层，又拉近目光盯在雷鹬这张稚童脸。“我突然理解了季江去投胎往生的做法。”

　　雷鹬提起的心一松，忍不住叹口气。
　　“你刚不是说不让我把消极的情绪带给你？”

　　“你已经带给我了。你个假小孩。”青云咬牙，挺身站起，深吸口千途川的冰凉气息，凉入内腑。
　　“这修仙真不愧‘道阻且长，上下求索’的称号。”

　　“不，你已经是仙，不过是人仙。”雷鹬拉扯唇角，露出丝笑意。
　　【总算胜过这丫头一回，看她这精神头还能再坚持。】
　　“走吧，这路长着呢。”

　　青云敲着发凉的腿，顶风雪跟上去。
　　外界环境的仙灵力最先侵蚀的地方从膝盖开始。为转移注意力，她主动问：“大罗金仙后面又是什么？难道在仙界的每一个大阶后还分初、中、后三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