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不负美景》栖荷

4、良辰美景

　　“可以呀。”愿景想都没想，轻声道：“我不是说过了嘛，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其实愿景想告诉他，她不需要他还这笔钱，她当初只是想帮他，根本没想过让他还钱。

　　可是她也知道，少年有他的骄傲，他不会想要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女孩儿轻柔的声音沁人心脾，梁辰静静看她，她笑得很好看，恬淡的面容漾起浅笑，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眼底的笑意是温柔和善的，没有半分不屑或是轻蔑。

　　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梁辰感觉喉间像梗着什么东西，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很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右腿，就像是想把它藏起来似的。

　　梁辰没有和她对视，他埋着头，声线很哑：“我会还的，我一定会还的。”

　　愿景站着，本来就比他高一截，此刻他又弓着背，居高临下的视线让少年本就清瘦的身体看起来更加不堪一击。

　　没来由的心疼涌出心窝，愿景在他面前慢慢蹲下，声音愈发柔软：“没关系，等奶奶病好后，你再慢慢攒钱还我，好不好？”

　　梁辰身体突然抖了一下，他无意识蜷缩右腿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愿景眸光微滞，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压麻了。”

　　压麻了？压麻了他会脸色苍白，疼得皱眉，冒冷汗？

　　愿景视线紧缩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睛，也不说话，好似在等他主动开口。

　　那道幽幽目光太过逼人，一向淡定漠然的梁辰头一回败下阵来，吐了口气道：“工作时……受了点小伤。”

　　愿景心下一紧，拧着眉就要掀他的裤腿，梁辰大脑一空，顿了两秒想要阻止时，愿景已经一把撩起了他松松垮垮的裤管。

　　大腿几乎都包上了纱布，因为处理不当，鲜血有些漫了出来，纯白的纱布上大片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啊？”水汽蕴上眼眸，愿景绵软的嗓音夹杂了一丝哭腔，抽抽搭搭地问他：“你疼不疼啊？”

　　愿景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留了这么多血，他该有多疼啊。

　　一双小手颤颤巍巍轻抚着他受伤的部位，梁辰本来也没感觉有多疼，从小被梁元德打到大，受伤流血对于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不知为何，看到她软声呜咽的样子，梁辰突地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很疼很疼。

　　这种感觉很奇怪，面对少女眼泪汪汪的泪颜，梁辰有些慌乱，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无措没有持续多久，梁辰很快便回过神开始哄她，他从没做过这种事，但在那一刻，梁辰就觉得，哄她好像就是一种本能，是他应该做的。

　　“不疼，你别哭了。”他想触碰她的手指，犹豫一瞬又缩了回来，声音微僵却放得格外轻柔，“只是一个小伤口，我已经包扎过了。”

　　“根本不是小伤口，流了这么多血……”

　　她吸了吸鼻子，一直在低声抽噎，说话都带着小鼻音，梁辰被她哭得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他没有半分不耐，几近纵容般凝视着她问：“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我要去找李医生给你重新换药处理一下，不然会感染的。”

　　愿景揉了揉麻麻的腿，慢吞吞地站起身，声调软，态度却一反常态的强硬，“你回梁奶奶病房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不等梁辰反应，她愿景咚咚咚地跑开了，梁辰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幽暗的眸光愈发晦暗。

　　他的腿一时半会根本好不了，那就意味着不能去打工，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弄那么一笔钱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梁辰满脑子都是怎么凑够手术费，对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以及灼烈的目光毫无察觉。

　　愿景默默立在他身后，原本平静的眸子在看到那张纸时瞳孔骤然紧缩。

　　黑市卖肾……他想干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还她钱，他就不会特意把她叫出来问能不能晚几天，而且他已经还了一部分，剩下的也不多了，根本不值得他豁出去。

　　除非他有事瞒着他们。

　　愿景沉沉看了他一眼，悄悄退后。

　　和李医生说了梁辰受伤的事后，愿景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直接开口道：“李医生，我想问一下，梁奶奶那是不是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

　　她其实有过一瞬的犹豫，想亲口问问梁辰，可心高气傲的他，在明知欠她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再允许自己低头乞怜呢？

　　李医生知道她和梁辰走得近，倒也没隐瞒，叹声道：“是啊，老太太周六的手术，这么大一笔钱，梁辰这孩子也太难了。”

　　“梁奶奶的病很重吗？”

　　愿景虽然天天往老太太病房跑，可关于老人家的病情她半点没有打听过，就是怕刺激到她，反而不利于老人养身体。

　　“挺严重的。”李医生气息沉了一截，语气凝重：“肝上长了个肿瘤，之前一直在拖，导致现在已经开始病变了，再不去除后果非常严重。”

　　愿景身体一僵，麻木地点了点头，“谢谢李医生，我先回去了。”

　　回病房的路上愿景心头一阵发酸，又压抑堵得又难受。

　　摊上这个病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不幸的了，直到遇到梁辰，她才知道，原来世间苦难之人比比皆是。

　　比起梁辰，她显然要幸运得多，她有健全的身体，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而梁辰却一无所有。

　　明明一样大的年纪，他却要背负那么多，要受那么多的苦。

　　也许是出于同情吧，在这一刻，愿景对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保护欲，她想护着他，再不让任何人欺负这个男孩子。

　　杨媛和愿文祥来了没看到愿景，正要给她打电话时就看见她低着头失魂落魄地进来。

　　夫妻二人连忙迎上去，一脸紧张地问：“愿愿，去哪儿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没有。”怕他们担心，愿景将两人拉到床上坐下，笑着解释道：“屋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嘛。”

　　杨媛长吁一口气，心落回肚子里，拍着愿景手背，轻言细语地嘱托着。

　　“愿愿啊，想出去让吴姨带着你呀，下次可不能乱跑了，爸爸妈妈会担心的，知道吗？”

　　“知道啦。”愿景搂着妈妈脖子，乖顺地蹭了蹭。

　　妈妈是清大教授，而爸爸要掌管一个公司，他们都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陪她，可愿景一点都不怨，反而特别理解爸爸妈妈。

　　她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哎呦，老愿，你瞧瞧你女儿，多大的姑娘了还和妈妈撒娇。”

　　杨媛嘴上责怪，眉间的笑意却愈发柔和，眼底满满都是对女儿的宠爱。

　　愿文祥闻言摸了摸愿景的头发，跟着低笑道：“愿愿再大都是爸爸妈妈的小姑娘。”

　　愿景心中滑过一丝暖流，像春日的风，将她的心包裹得热乎乎的。

　　和父母腻歪了一会儿，愿景这才抬起头，看着愿文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爸爸，您能帮我个忙吗？”

　　愿文祥一愣，随即笑开，食指点了点愿景的额头，嗔怪道：“你这姑娘，怎么跟爸爸还客气上了？说说想要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爸爸也给我们小公主摘去。”

　　愿景窝在杨媛怀里，一双水眸弯弯的，嗓音是女儿家特有的婉转，“爸爸，我住院这几天认识了一个老奶奶，她特别可怜，生了病也没有钱治，她的儿子都不管她的死活，每天就知道混吃等死地啃老。”

　　“儿子不管老妈的死活？”杨媛蹙着眉，语气很是气愤，“那这儿子都不能算是白眼狼，简直猪狗不如。”

　　“是啊是啊，老奶奶现在就靠孙子打工养着呢，妈妈，他孙子跟我一般大，都被逼着卖血了，所以我就给他垫了住院费。”

　　听完女儿的话，杨媛本就怒火中烧的心火气更是蹭蹭往上窜，“一个大男人不干活养老母，倒是逼一个孩子去卖血，这就是个畜生！”

　　“老太太的孙子倒是个孝顺的。”愿文祥说：“小小年纪能担负起这些，不容易。”

　　杨媛心中泛起酸涩，赞同地点头，愿景继续道：“爸爸妈妈，梁辰真的特别不容易，周六奶奶就要做手术了，但是梁辰去工地干活时砸伤了腿，凑不够钱他好像想卖肾救他奶奶呢。”

　　“卖肾？”杨媛顿时惊诧不已，眼泪溢了出来，“老愿……”

　　愿文祥垂眸沉吟片刻，缓缓道：“帮奶奶垫钱这件事愿愿做得对，爸爸很欣慰，愿愿是想让爸爸出钱给奶奶做手术？”

　　爸爸没再笑，愿景心中有些不安，虽然爸爸对她总是极近宠溺的，但每当他严肃敛目时，愿景心里总会抑制不住的发紧。

　　紧张只是一瞬，一想到那张苍白绝望的面容，愿景似鼓足全部勇气般，直视着愿文祥，轻轻开口，“爸爸，我想让你帮帮梁辰，帮他奶奶出手术费，然后再资助他在大学的所有费用，可以吗？”

　　愿文祥没立刻表态，好像在思考。

　　愿景不免有些担忧，抑制不住地再次出声，语气较方才略微急促，“爸爸，你每年要资助那么多大学生，他们尚且身体健康家庭幸福，可梁辰呢，他有腿疾，家里也一窝糟，拖着个奶奶从小挨打，他太苦了，您帮帮他，好吗？”

　　“愿愿，别急别急。”看着女儿仿佛要急哭了的模样，愿文祥不由失笑道：“爸爸没说不帮他，那孩子听起来是个要强的，咱得想个办法，不能伤了孩子的自尊。”

　　愿景顿时愣住了，她只想帮他一把，从来也没考虑过梁辰愿不愿意接受这种方式。

　　眼底眸光波动，愿景低声询问：“那爸爸您说该怎么办呢？”

　　“这样吧。”愿文祥想了想，说：“愿愿你去把他叫过来，爸爸跟他说。”

　　愿景过去时梁辰腿上的伤刚处理好，见她站在门口，梁辰放下裤腿轻唤道：“愿景，进来。”

　　愿景没有动，眉眼先弯了起来，“梁辰，我爸爸想见见你，你，愿意吗？”

　　梁辰含笑的眸子越来越暗，嘴唇也不自觉抿得发白，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愿景张了张口，猜想许是他不愿去，她慢慢道：“没事，不想去……”

　　“走吧。”梁辰打断她的话，推着轮椅往出走。

　　“我来帮你。”战战兢兢地瞄了眼梁辰的脸色，见他确实没有勉强，愿景上前两步握住轮椅扶手，想要推着他走。

　　谁知在就她堪堪碰到时，梁辰突然惊了一下，眼底是大片大片的慌乱，“别，别碰我，脏。”

　　愿景满眼无措地看着干干净净的金属扶手，哪儿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