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猎物的网》幻灵影魄

28、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沈天誉边听着纪蘅的讲述，边默默得用舌尖去舔牙龈边上的一颗很小的溃疡，似乎是最近吃的有点上火，刚刚长出来的。

　　舔的瞬间有丝丝疼，又欲罢不能，就像听纪蘅的故事，明知道不美好，却又克制不住想知道后续。

　　“她离婚之后，被人介绍到一个大学教授家里做保姆。那个教授年龄跟她父亲相仿，但是人很儒雅正派，在学界算是泰斗级别的人物。”

　　纪蘅说话时眼神很空，思绪似乎飘的很远。

　　“他看我母亲很聪明伶俐，就给她安排了去大学旁听机会，日常也会拿她当自己的学生看待，还专门指导她写作。”沈天誉心想着纪安娜也是遇上贵人了，不知道是不是纪蘅长的很像她？

　　“我母亲不仅顺利完成了学业，还写出了一部获奖的短篇小说。教授有个独生子，正在读大学，对我母亲一见倾心。但在当时，有名望的家庭是不会同意娶一个离婚生过孩子的人进门。”

　　纪蘅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很快我母亲就怀孕了，教授儿子以死相逼要娶我母亲。”

　　沈天誉想着这才子佳人的不是佳话么？

　　“这个孩子是你吧？那他们最终结婚了么？你爸对你妈妈可是用情至深啊…”

　　纪蘅像是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有点儿歇斯底里。

　　等他笑累了，摇着头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么？”

　　沈天誉想那我哪知道？

　　老子优点那么多，怎么知道你中意哪个？

　　“你真的，是个超级纯粹的人。我好喜欢你的精神世界。”

　　纪蘅看着沈天誉，眼睛里盛满了温柔，语气轻松的说道：“他们没有结婚，因为他死了。”

　　沈天誉瞪大了眼睛，他很怀疑纪蘅此刻的精神状态，好好的伦理剧怎么扯到有点可怕的方向了呢？

　　那他是遗腹子？

　　“他不是我爸。”

　　纪蘅自嘲得笑了笑，“如果他是我爸，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沈天誉觉得还好不是他早早丧父，自己甚至比纪蘅本人更关心和在意故事的走向。

　　因为那是纪蘅命运的起点也是他早年的人生际遇，对纪蘅而言那是一段既定的事实，但对沈天誉而言他希望纪蘅能够被善待。

　　哪怕是虐的轻点也是好的…

　　纪蘅捏了捏眉心和山根，好像很是疲惫。

　　“其实很早以前我也以为他是我爸，毕竟我们母子一直还受着他一家照拂，小时候我也经常随妈妈过去走动，直到我读初中那年冬天。”

　　纪蘅看着沈天誉表情严肃精神紧绷，似乎在担心什么，笑着拍了拍他手背，安抚道：“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就当听个乐呵就好。”

　　沈天誉其实不是很懂解离，但他觉得纪蘅这种状态很像某种创伤性人格。

　　能够如此平静波澜不惊得讲述着一些过往，要么就是已经被治愈了，要么就是通过抽离自身的状态来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

　　但听他之前预告的那样，这种创伤不像是很容易就被治愈的样子。

　　沈天誉回想自己，除了老爹偶尔有点强势，还有自己的母亲因感情不和执意要离婚迁去国外生活之外，似乎也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他也无法想象一个人经历不好的事情要怎么走出来。

　　“那年冬天，我妈又得奖了，后来频繁参加一些学会研讨活动，炙手可热。原本我作为一个热门小说家的非婚儿子，生活也还算普通平静，但随着那一家要认祖归宗，事情就全变了。”

　　“他们一家也不知道他不是你爸爸么？”

　　沈天誉这时超级好奇，纪蘅的父亲会是谁呢？

　　“提出来要认祖归宗的是教授夫人，她是个退休干部，平日不苟言笑，当然老来丧子日子自然是难熬的，大家都认为这时候哪怕只是认养个孙子也多少是种寄托。”

　　沈天誉心想，老人或许也在后悔当初极力反对儿子要娶纪安娜吧，要不然也不至于晚景凄凉。

　　“我一直对她敬而远之，总觉得她和我气场不太对付，她真要认我做孙子的话，我还不乐意呢。他们挑了个好日子，把一些关系好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到场，毕竟我妈妈那时候名气大挺难约的，总之搞得济济一堂。”

　　纪蘅脸上一直带着点笑，但那抹笑就像只是挂在他皮相上，不知是出于安慰沈天誉，还是嘲笑自己，让人很是在意。

　　“就在这样一个阖家欢乐的场合，老太太拿出了一份儿子的遗书。谁都不知道还有过这份遗书，大家都以为她儿子是意外身亡，没想到却是自杀。”

　　“这遗书不会是才发现吧…”

　　沈天誉立刻闭上了嘴巴，怎么可能才发现，人都死了十几年，哪会那么巧多年后发现遗书？

　　而且老太死了儿子，当初肯定要挖地三尺查出儿子死因，自杀和意外怎么会都分不清呢？

　　纪蘅显然对沈天誉的进步感到欣慰，继续说道，“她当然不是才拿到遗书，也不是一时兴起要认下我。这十几年，她一直都在等待机会，想挑个最合适的时机给儿子报仇。”

　　遗书里是有什么隐情？逼得她儿子自杀？

　　沈天誉还没来及细想，纪蘅接着说道：“她没有当众读儿子的遗书，只是说她儿子悲愤无奈只能选择自杀，她指着我母亲说害死了她儿子，我母亲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便说当年自己也不愿嫁给她儿子，他自己想不开不关别人的事。然后她笑得歇斯底里，说道你当然不愿意嫁给他，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弟弟。”

　　沈天誉并没有被结局震惊到，因为在得知老太太的儿子是自杀开始，就隐隐觉得可能是这个走向。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纪蘅，在当年那种场合下受到的将是何种冲击？

　　一直以为是自己父亲的人，却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决定结束生命。

　　纪蘅母亲和教授关系亲厚情同父女，不当保姆之后也一直以关门弟子和准儿媳的身份登堂入室。

　　谁曾想纪蘅的存在却是二人道德沦丧的铁证？

　　或许纪安娜本不想生下纪蘅，但当教授独子自杀后，纪蘅却又要作为教授唯一的血脉延续，被生下来。

　　在教授看来，纪蘅或许是作为已故儿子的替身。

　　在纪安娜看来，外界误解纪蘅身份，将错就错或许是既能保住面子有能得到里子的两全之法。

　　在教授夫人看来，这个野种不仅逼得儿子自杀，还妄图套上一层身份获得宠爱。那就只好将计就计，用他的真实身份，让那个不可一世，炙手可热却又出身卑贱的女人臭名昭著，把那个德高望重，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拉下神坛，让他原形毕露。

　　但是纪蘅又有什么错呢？

　　“额……其实上一辈人的事情，你又能怎么办？”

　　沈天誉知道纪蘅心思细腻敏感，遇到不好的事情很容易想不开。

　　这个故事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比纪蘅强大很多，都有办法保护自己。

　　只有无辜的孩子谁也依靠不了。

　　纪蘅抿了下唇，定定的说道：“从那一天开始我才真正的明白一些事情。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不同，我原先以为是我不够乖还不够讨喜，所以她才不够爱我。”

　　“其实，我根本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个我一直以为是父亲的人选择死亡，我可能也会悄无声息的被堕掉。”

　　“特别讽刺的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的给予我生命，超越生理上孕育我的那两人。只是他用自己的死告诉我，有人从一出生就被人强烈得恨着，更不要提他母亲对我的恨旷日持久，延绵不绝。”

　　沈天誉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安慰人，他觉得所有的言语说出来都显得不痛不痒，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自己去感同身受也不现实，毕竟他没有真实经历过，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稍微去假想一下是自己在那种环境下，就觉得天要塌了，还怎么去安慰对方？

　　他只好什么话都不说，沉默得陪伴着纪蘅。

　　“在那之后，教授，我生理上的父亲闭门谢客，很快就重病不起，夫人也直接和他闹起离婚，晚景凄凉。而我母亲则换了笔名，一路佳作频出，还结了两次婚，现在我的新后爸大不了我几岁。”

　　纪蘅哂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这个事情，我走到哪里都被人关注，接着在学校的日子也越来越难熬，几乎一两个学期就要转一次学。每次想重新开始，然后很快就会掉马，紧接着再被排挤，周而复始。”

　　“这种生活我真的很厌倦，却也没有什么动力去结束这一切，就这样每天都生无可恋，却又苟且偷生。我常常想我没有勇气结束，但要是可以死在谁手里就好了……”

　　沈天誉一把抱住纪蘅，死死得用着力气，还好，他没有勇气。

　　否则，也就没有以后了……

　　纪蘅温柔得抚摸着沈天誉的头，轻声说道：“还好，让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