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32、坏与更坏-2

　　徐梦蝶的位置在窗边，隔壁是一个身材雄壮的男人，徐梦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哭了，于是头扭过去的角度很大，鼻子几乎贴到窗边，单一的景色飞速倒退。

　　眼泪争先恐后地扑了出来，在徐梦蝶的脸上留下透明痕迹，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所以她不敢拿纸巾擦眼泪，也不敢吸鼻子。

　　她用手背擦掉鼻涕，很狼狈也很恶心，但她不在乎，她不想迎来任何的目光，哪怕知道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关心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想被别人看到。

　　徐梦蝶想，她就是这个社会上最不讨喜的那类人，害怕表达，害怕引人注意，害怕与人交流，害怕所有的事情。

　　很多工作岗位的要求都写着要有较好的沟通能力，要热情大方，活泼开朗，好像不够外向的人就不应该在社会上生存那样。如果社会天然地排斥内向的人，为什么不做一个生殖筛选？在胚胎阶段杀死所有检测结果不够外向的人。

　　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容不下为何要存在，不被需要为何要存在？

　　等到眼泪流得差不多的时候，徐梦蝶才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用尽量小的动作幅度擦拭眼泪和鼻涕，整个过程中，她的脸依旧是朝向车窗的，仿佛她的脖子天然就扭向右边，不懂得如何直视前方。

　　可旁边的人还是发现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了？”

　　徐梦蝶下意识地看向了说话的人：“……你在跟我说话吗？”

　　旁边的人说：“是的。”

　　“我没事。”徐梦蝶言不由衷，口不对心，悲伤的情绪退潮了，海浪将尴尬冲上岸。

　　“真的吗？”那人明显不信。

　　徐梦蝶不敢看那人的神情，将头转了回来：“真的，我感冒了。”

　　她摸出一个口罩戴上：“你还是不要跟我讲话了。”

　　男人，总是不安好心的，为什么要跟她搭话？看她一个女孩坐车，好欺负是吗？

　　这样想会不会太有偏见了？人家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问了两句话而已，真的要因为他的性别是男的，就先入为主地觉得他是坏人吗？

　　徐梦蝶不知道，她也不太想知道，某的时候她可以用客观的态度看待男人这个物种，前提是他们不要跟她有任何的关系。当然了，亲人除外。

　　那人却不知道自己被深深地嫌弃了，还在说：“如果你有什么心事的话，不妨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想到解决的办法。”

　　徐梦蝶冷淡地说：“不必了，跟你没有关系。”

　　独自出门在外，冷漠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徐梦蝶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自找麻烦，只要戴上冷漠的面具，大部分都不会再说什么了。

　　可这个人没有半点眼力见：“相遇就是有缘，也许今天我帮了你，明天就会有别人帮我，谁知道呢？”

　　徐梦蝶无声冷笑：“你想帮我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啊，我缺钱，你能给我很多钱吗？”

　　她不想跟他聊天的意图已经如此明显，这男的要是再问下去，那他的情商估计只能是负数了。

　　男人居然压低了声音，说：“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想要钱，有很多的办法……”

　　他的声音透露着浓浓的猥琐气息，徐梦蝶厌恶至极，不想再听到他吐出的半个脏字，便拿出了耳机，将两只耳朵塞上，又点开音乐软件，随便播了一首歌并且将声音开得很大声。

　　任他说什么，自己当什么也听不见就行了。

　　有很多的办法？徐梦蝶在心里嗤笑，有个屁的很多办法，按这男的说的话，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出卖身体。徐梦蝶想过这点，想象的结果是她哪怕饿死，也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果然，只要看见男的就把防备心理激活的方式是对的，徐梦蝶的猜测的确没错，她先入为主地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她戴上耳机之后也闭上了眼睛，她翘起二郎腿，脚对着男人那边做出抵御姿势，而身体完全倾向车窗，全身上下都在抗拒旁边的人。

　　所幸旁边的人还不至于在火车里对她做点什么，而且半个小时后他就下车了，旁边的座位换成了女生，徐梦蝶总算放下心防，摘下了右耳的耳机。

　　下午三点多，徐梦蝶抵达南城，她提前租好了一间民宿，短租半个月只需要五百八十元，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算是十分优惠了，因为租金足够低廉，所以房子老旧，隔音不好等等问题她都可以忍受。反正应该只住半个月就好了，她应该不至于在半个月里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吧。

　　这间民宿的房间是真的很小，徐梦蝶将行李箱平铺到地下打开之后，地面的位置就已经被占满了。她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小的房间，她一抬起头，四面白墙就撞进她的眼睛里面了，仿佛严丝合缝地粘在了她的眼球上。

　　徐梦蝶从来没想过要住多大的房子，她以前不觉得“蜗居”是多么让人难受的事情，直到今天深切感受到了这个词的意思，她才知道房间太小真的会让人感到压抑。不是浅显的压抑，而是沉重得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庄晓美打了视频电话过来，看到徐梦蝶的房间之后，她忍不住说：“这房子怎么这么小还怎么贵啊？”

　　在他们那里，九百块钱一个月便可以租到面积较大的一室一厅甚至是两室一厅，所以庄晓美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么小的房间，一个月还要一千多？

　　徐梦蝶说：“城市的经济发展不一样……是这样的了。”

　　她不想为南城辩解什么，可这就是事实，这里吃个最普通的饭都要二三十，在他们家那边这是不可思议的。

　　徐梦蝶心想，幸好自己之前实习时候的钱都攒下来了，所以在找到工作之前还不至于活不下去。她已经别无所求了，只要能在这个城市找到一份守法的工作，工资足够她用于日常开销，那就足够了。

　　庄晓美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把门锁好，把椅子也放过去抵住，桌子能搬的话也搬过去抵门口。谁叫你你都不要开门，听见猫叫也不要开门，现在的人很坏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嗯，我知道的。”徐梦蝶自认为是一个善良的人，可她不会让善良将自己置于险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安全意识比什么都重要。

　　庄晓美说：“烧水壶记得先烧三遍热水，然后把水倒掉，再烧开的水才可以喝。都不知道那些人用烧水壶做过什么，没洗干净一定不能用。”

　　徐梦蝶说：“好，我刚刚已经烧过两遍了。”

　　“晚上就不要出门了，最好在天黑之前回到民宿。”

　　“好。”

　　徐梦蝶虽然应下来了，但这点她大概是做不到的，因为她下午四五点可能也要去面试，面完试吃完饭回民宿估计就七八点了，那个时候太阳早就落山了。但没关系，什么她都可以应下来，让庄晓美放心比较重要。

　　“陌生人给你的东西一定不能吃。”

　　“知道。”

　　“如果有人找你问路，你告诉他就可以了，不要带他去。”

　　“嗯嗯。”

　　“在南城也要好好吃饭，一日三餐不能少，早餐和午餐一定要吃饱吃好，晚餐可以吃少一点。少吃煎炸的和辣的东西，吃清淡一点。”

　　“好。”

　　“去搭地铁记得戴口罩，不要被别人传染了。对了，布洛芬买了没有？”

　　“还没有，我明天去面试的时候顺便买。”

　　“一定要买，明天我再提醒你。”

　　“好。”

　　“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忍，不要跟别人起争执，现在的人很坏的，你根本想不到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能忍就忍，最好就是不要跟别人吵架，真的有事的话就报警。”

　　“嗯，知道了。”

　　徐梦蝶才不会主动跟别人起冲突，但现在的人戾气确实都挺重的，一点小事都能大吵大闹，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找到工作之后可以去租个大一点的房子，刚开始工作的话不要太计较，钱少一点也是正常的，等积累够工作经验之后，过几年的工资就涨起来了。”

　　“好。”徐梦蝶心想，现在这个经济形势，能找到一份守法的工作就不错了，她根本不奢望有很好的福利待遇。庄晓美不是不了解徐梦蝶，但她总是把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就怕徐梦蝶一根筋转不过来，结果便是四处碰壁。

　　庄晓美又唠叨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才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觉，不要熬夜，什么都比不上身体重要，健康就是最大的本钱。”

　　徐梦蝶说：“好，妈妈你也早点睡觉，不要想那么多事情，等我找到工作了就告诉你。”

　　“记得要努力一些，努力了就会有收获。”

　　徐梦蝶心想，庄晓美恐怕说了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努力了就会有收获？那是骗孩子努力学习的话，那是骗大人熬了又熬的话，但那不是真相。真相是努力了未必有收获，不努力未必不会不劳而获，只是前者的人数远超后者，过得不幸福的人也远远多于幸福的人。

　　当然，很多时候徐梦蝶也会这样欺骗自己，努力是世界上最不会骗人的事情，你的努力都会体现在能力上面。可除非已经站在了金字塔最顶端的位置，不然再努力再有能力的人也是痛苦的，人们升级了，前方就会有更大的困难和挑战等着他们，所以痛苦才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