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65、厌弃-5

　　刚好，她今天也还没有吃晚饭，能吃到一顿免费的晚饭，又能省下一顿饭的钱了。

　　而且她也很久没有吃过芒果和鸡扒这两种食物了，哦不，鸡扒是吃过的，不过她吃的是那种批发市场的冰柜里面最廉价的速冻鸡扒，那到底是不是用鸡肉做出来的食物，没人敢打包票保证。

　　芒果就更不用说了，它的价格虽然比不上车厘子、榴莲等贵价水果，但也不是多么便宜的水果，反正没有便宜到徐梦蝶愿意花钱买的程度。

　　如今只需要讲一个故事，她就可以吃到芒果鸡扒三明治，这看起来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而且徐梦蝶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直播经验，现在面对镜头的时候，她不会太过紧张，不会连一句完整流畅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将她的视频发布到网上也没有关系，反正她很快就要死了，她不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她不在乎自己生前留下了什么无法删除的“黑历史”。

　　但是，她真的要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讲述自己真实的故事吗？

　　徐梦蝶不想这样做，她决定在这场访谈中，塑造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生，反正他们也不认识她，反正哪怕他们识破了她在撒谎，也不能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反正她只是想白吃白喝，其它的都不重要。

　　“讲什么故事都可以吗？”徐梦蝶抬起眼皮问。

　　女孩将切好的三明治摆在徐梦蝶的面前，旁边是一杯尚有热气飘起的玫瑰花茶，她的笑看起来是真心的：“当然，让你快乐的事情，让你难过的事情，或者这段时间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只要是你想说的事，都可以说。”

　　徐梦蝶说：“我是一个自由职业者，这里所说的自由职业，说的不是不用上班的意思，而是指逃离了格子间那种两点一线或者三点一线的生活，我总是几个月就换一份工作，而工作与工作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相似点，我不会被某一个行业，某一种技能所困住，所以我把自己称为自由职业者，这是我给自己定义的自由。”

　　“哇，听起来还挺酷的呢，不过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是已经尝试过很多职业了吗？”

　　“尝试过五六种职业吧。”

　　“可以具体说说都有哪些吗？”

　　“唔，我第一份工作的工作地点是在动物园，岗位是秩序守护者，就是负责在人流量多的地区进行引导，维持现场秩序。”

　　“秩序守护者这个名字很有趣，是它本来就叫这个名字，还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是我自己为它取的名字，原本的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是一个很无聊的名字。”

　　“这样看来，你是一个蛮有趣的人，对这份工作应该也是怀有热忱的吧？”

　　“我对目前做过的所有工作都怀有热忱，因为不是工作选择了我，是我主动选择了那些工作，所以我工作的时候并不像大部分的同龄人那么痛苦，因为我选择了我喜欢的工作，所以我很快乐。”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梦蝶绽开笑容，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那是她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这个芒果鸡扒三明治的味道不错，她愿意为这场表演多付出一点精力和神情，让这对年轻男女不至于觉得自己付出的少于得到的。

　　不过……称呼对方为年轻男女，有些过于奇怪了，因为他们虽然年轻，但年纪估计是要比徐梦蝶大的，她今年不过二十三，对面这两人起码有二十五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徐梦蝶自认为是以一个早熟的人，她总是觉得自己比许多同龄人要年长，年长个五六岁左右，那么，以她已经接近三十岁的目光来打量对面的人，说他们是“年轻男女”也不算过分。

　　反正她也不会说出来，反正一切不过是一个快要死的人的内心想法，反正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除了那笔要留给父母的钱。

　　女孩问：“问一个可能会有些冒犯的问题，请问你的最高学历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并不冒犯，我的最高学历是本科。”

　　“是一本吗？”

　　“对的。”

　　“专业是？”

　　“管理学。”

　　“你是一个管理学毕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第一份工作却选择了在动物园里当……秩序守护者？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因为我不想跟别人一样，我是一个很清高的人，我不想随波逐流，我想过点不一样的生活。我不想朝九晚九，不想坐在无法感知到天气的办公室里面，不想被绩效和考核困住，不想成为地铁上又一个死气沉沉的物品，不想变成一个一想到上班就想杀人的人。我想成为一个健康的人，这个健康包括身体健康和精神健康，我希望我在上班的时候，也能当一个人。”

　　“你认为多数人的上班，都是不健康不正常的？”

　　“当然，不然就不会出现那句每个人都会说的话了，‘上班哪有不疯的’。”

　　“你选择这份工作，你的父母没有阻拦你吗？”

　　“没有，因为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还不错，我的父母不需要我去养他们，他们甚至愿意多养我几年。家里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并不迫切地需要某个人来赚钱，而我的父母也很开明，他们认为快乐比成功重要，这是我当一个自由职业者最大的底气。”

　　“哇，好羡慕你们这种家庭氛围。”

　　“羡慕吗？可我觉得你们应该也一样吧，不然是怎么当上视频博主的？”

　　“也不是每个视频博主都有家庭支持啦，不过我们两个确实比较幸运，家里的经济条件可以支撑我们想做的事情。”

　　“所以你们现在是全职当视频博主？”

　　“是的，我们已经全职了好几年了，不过现在还不算很出名，也没赚到多少钱。”

　　“这样啊……”徐梦蝶并没有深究的欲望，她不认识这两个博主，也不想从他们的视频账号下看见自己这条视频。

　　所幸他们也没有直接道出自己的名字，女孩继续询问：“那么你的第二份工作是什么呢？”

　　徐梦蝶说：“第二份工作……我去摆摊了。”

　　“摆摊？”女孩瞪圆了眼睛。

　　“对，我买了一个小摊，每天推车出去卖东西。”

　　“是什么摊子呢？”

　　“我主要是卖三明治，偶尔也会做一些奶茶，噢，我还会卖一些在二手市场上面淘到的小东西，不过那些小东西卖得都很便宜，几乎是什么价钱买进的，就用什么价钱卖出。”

　　“这样能赚到钱吗？”

　　“我不是为了钱而摆摊的，我是因为想要尝试一下摆摊这件事，我之前在网上刷到很多年轻人摆摊的故事，自己也想试一下。”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摆摊的生意好吗？”

　　“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很差，因为我经常都会换地方摆摊，积累不了什么熟客，所以成交量也很不稳定。”

　　“相比起动物园的工作，你会更喜欢摆摊这件事吗？”

　　“嗯……很难说，因为这两份工作带给我的快乐不是同一个类型的，所以无法拿他们进行比较。”

　　“可以展开说说吗？”

　　“有点难表达，有的东西只可意会。”

　　“好的，明白，那之后你又换了什么工作呢？”

　　“之后我做了晚睡陪聊，就是在睡前陪人聊天的工作。”

　　“这个听起来也很有趣，我听说过这种工作，但从来没有真的看过有人在招，你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

　　“是因为我也有运营自己的社交平台账号，有一定的粉丝量，我会在上面接单，粉丝可以通过我给我发私信预约陪聊服务。”

　　“这算是自媒体了吧？”

　　“算是。”

　　“这样说来，自媒体也是你尝试的工作种类之一了。”

　　“没错。”

　　“说回晚睡陪聊，这也是一份让你感到快乐的工作吗？”

　　“大部分的时候是快乐的，但也有不快乐的时候。”

　　“是因为遇到了很奇葩的人？”

　　“不，跟那个没有关系，很奇葩的人没法影响我的心情，我只会把他们当傻帽。不快乐是因为想要在深夜找人聊天的人，多半都是不快乐的，我接收的不快乐的讯息太多了，这对我的情绪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可你刚刚说，你大部分时候是快乐的，这不是矛盾了吗？”

　　“不矛盾，虽然我有的时候会感到难过，可我大部分时候确实是快乐的，我当好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我给被人带来了慰藉，这让我有成就感，会让我感到满足。”

　　“你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呢，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徐梦蝶笑了笑，并没有回应这句话，一切都是编造的，真实的故事里面没有好人，也没有好报。

　　她突然感到意兴阑珊，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假装看见了重要的消息，然后起身跟女孩道别，徐梦蝶走得很快，她听到女孩在身后说了一句“再见”，可她只顾着向前走，没有再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