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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番外4(上) ...

  •   施碧梧洗干净脸上的血与尘土,才掀开军帐走进去。

      帐中之人坐立难安,已来回踱了一炷香时间的步,见她回来,立刻迎上前问:“没有受伤吧?”

      “打仗哪能不伤。”施碧梧伸手给他看,掌心破了一大片,血珠一粒粒渗出来,“不过没什么大碍,蹭破皮而已。”

      至于为何会蹭破掌心,那是因为她的马被绊马索绊倒,整个人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现在浑身仍然散架似的疼。

      怕吓到这位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还是不说了吧。

      金枝玉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转身去坐在案前,提出一只木箱,“过来,我给你上药。”

      施碧梧坐到他对面,伸出那只受伤的手,另一只托着下巴,嘴角噙着笑看他动作。

      “你不问战况如何?”

      阮栖凤抬眼睨她,目光触到那抹笑意,旋即收回,继续盯着她手上血淋淋的伤口。

      “看你得意忘形的模样,总不会太差。”

      “那是!”施碧梧此人不能夸,稍微一夸尾巴就能翘上天,“我两把大刀一横,先斩了前来单挑的拓跋辉,他们见势不好,竟派四名副将一齐出战,实在不讲武德!”

      “拓跋辉是北羌王子,你斩了他,北羌王族必然会乱上一场。”阮栖凤一边擦药,一边捧她的场,“随后呢?”

      施碧梧掰着指头数:“四个副将,我杀了三个,放跑一个。之后两军交锋,拓跋军摆了个挺复杂的阵,将军说‘什么狗屁玩意儿看不懂’,叫我领一队人直接杀进去……”

      “直接杀进去?!”阮栖凤蹙眉,猛地站起身,“怎能如此草率!”

      “谁知道拓跋军忽然会布阵了。他们从前没搞过这些弯弯绕绕,两军一交战杀就完事了。”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差点陷入多危险的境地,很无所谓地道,“况且我娘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天天挂在嘴边的不就是那几句,什么一力破万法,阵法再高也怕菜刀。”

      “我多少也学过些阵法,你们为何宁愿冒险,也从不让我上阵呢?”阮栖凤看上去很失落似的,垂眸道,“看来我占了个军师的虚名,也无甚用处,还是去与将军辞行回宫吧。”

      “你父皇让你随军历练,这仗还没打完,你回去不怕被参一本抗旨忤逆吗?”施碧梧想了想,又说,“话说回来,回宫也比继续留在军中好,陇西风沙大,你身子受不了。”

      见她竟然没有挽留,反而顺势劝自己回宫,阮栖凤装出来的三分落寞也成了七分真,他将袖子从施碧梧手里抽出去,赌气似的道:“有劳施副将关心,本宫明日就走。”

      “走吧走吧,”施碧梧悠然支着脑袋,“末将恭送太子殿下。”

      “好……”阮栖凤咬牙切齿地拂袖,转身就向帐外走去,“不等明日了,我现在就走!”

      他走了五步,头一回痛恨军帐狭小,再多一步就会碰到帐门,施碧梧却还不出声留他,难不成真盼着他走?

      “喂!”身后的人喊道。

      终于!

      阮栖凤停下脚步,决定默数十下再回头,然而才数到二,他就忍不住转了身。

      施碧梧朝他伸着那只受伤的手,似笑非笑:“还没包扎呢,太子殿下?”

      尊贵的太子殿下勉强坐回原位,施碧梧盯着他长长的睫毛看了一阵,忽然有了正形,认真解释道:“将军并非轻视你,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怕你出什么意外,这才不让你上前线。”

      “怕我出意外……”阮栖凤抿唇,“她让你冲杀入阵时,就不怕自己的女儿出意外吗?”

      “我是她的副将,这是我职责所在啊。”施碧梧笑道,“若人人都怕这怕那,谁去收复陇西?”

      她不怕,我怕。阮栖凤想。他将布轻轻包裹在抹好药的伤口上,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却拐了个弯,变成了:“你不怕,我也不怕。”

      “拓跋军忽然转变战略,布阵应敌,我军也不能一味凭蛮力拼杀。这次冲阵是你好运,若是……后果不堪设想。”他叹了口气,“父皇遣我随军时授了军师中郎将一职,不是让我来坐在帐中无所事事。我好歹懂些阵法,并非沽名钓誉的草包,你我年幼相识,就算将军不信我,你也不信吗?”

      以往随军的达官显贵,施碧梧只见过往后缩的,这还是第一次见闹着要上阵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见对方决意要上阵,她也不多纠缠,一口答应下来。

      “那好吧,明夜我要去截拓跋军粮道,你随军同行。”她一手铺开案上的羊皮地图,点了点几条细细的线,“据斥候传来情报,拓跋军粮草告急,他们营寨扎在雁山上,雁山三面环水,开口向东,因此辎重必经水路,西、南、北,你觉得会是哪一方?”

      阮栖凤眉头紧蹙:“截粮此举冒险,不若另寻它策。雁山易守难攻,却草木丰茂,我军背靠中原粮草充足,大可耗到秋月气候干燥时放火烧山,届时只要堵住东面,无人能逃。”

      “你想得很美。”施碧梧说,“然而你大概不知道,西面的流沙河秋天会淤塞断流,我军也不能分散兵力去堵截,没了退路的士兵往往会奋起反击,不可小觑。”

      “那何不疏通流沙河河道?”

      “下游有村镇,夏秋之交正是洪涝多发,再来一条流沙河,叫百姓怎么受得了。”她说罢,看向阮栖凤,“我虽然不懂那些阵法,却知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我到底只是纸上谈兵,不如你久经沙场。”阮栖凤自嘲地摇摇头,为她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又问,“还有吗?”

      “还有?”施碧梧愣了一下,“除了截粮道,还可以袭营。只不过袭营越发冒险,我暂时没有计划……”

      对方无奈地瞥她一眼,打断她的话:“我是说伤口,还有吗?”

      “哦。”她道,“没有了。”

      ————

      从马上摔下来少不得伤筋动骨,幸好施碧梧身体健壮,睡了一夜,次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点兵。

      出征陇西的兵力号称有十万,实则不过三万,营寨纵向排布,绵延数十里,如同一柄利剑直指敌营。施碧梧纵马视察了一圈,一个上午就过去了,返回自己营中时火头军已经做好了午饭。

      她掀开锅盖看了一眼,萝卜烧五花肉,另一锅是黄面馒头。火夫面露期待看着她,她点了点头,赞赏:“真香!”

      只是脸上开心,心头却有些沉重。一个月前锅里还纯是红肉,馒头有拳头那么大,如今却需要添萝卜充数,馒头也足足小了一圈。

      各地运来的粮草虽然不至于让士兵挨饿,却在日渐减少。出征陇西数月仍僵持不下,皇上口中不说,心头定然会有不满,这不满又难免牵扯出施家兵权,什么功高震主的罪过,仗打得好也不是,坏也不是,当真剪不断,理还乱。

      施碧梧打了一碗菜,拿了一只馒头,找到相熟的几个副将那桌,与这些人聊几句天吃一口饭,心中乱糟糟忧虑着琐事,也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一个叫秦扬的副将问她:“你的伤好点没?”

      “皮肉伤,没事。”施碧梧道,“拿得起刀,今晚还能杀。”

      “想好杀哪儿了吗你就杀。”秦扬把碗往桌上一搁,“无三一的可能,你真要全凭撞运气啊?话说咱们军中不是有个御派的军师中郎将吗?你去问问他有什么高见。”

      又一人插嘴:“嫩瓜秧子似的,还军师中郎将,他懂个屁的行军打仗,怕是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众将笑了一阵,秦扬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上个月那一仗你立了头功,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换作平时,施碧梧肯定要高兴一阵,如今秦扬提起今夜截粮之事,她也笑不出来,没精打采道:“封了什么?”

      秦扬没什么印象,抓了抓头发,好在身后有另一人替他回答:“正六品征西校尉。”

      “啊,将军来了。”几人挪了挪位置,用袖子擦掉桌上的饭渣,“将军快坐。”

      宽厚的手掌在施碧梧背上猛地一拍:“弯腰驼背,像什么样子!”

      施碧梧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馒头差点被这一掌拍出来,她咳了半天,怒道:“咳咳,你闹啥子!”

      她娘坐到旁边,“今黑又要走哪切?我不是说了,截粮要不得,你个瓜娃就不听撒。”

      “不截能咋个办,矿西西干磨扯?”她反驳,“赌一哈,咋了嘛?”

      “咋了?老娘让你晓得咋了!”她娘拍案而起,众将军见势不好,连忙端着碗散了,“给我滚去老地方跪着!秦扬你去看着她,明天天不亮不许起来,敢动一下就打断她的腿!”

      秦扬搓了把脸,轻车熟路地指向帐前那片空地:“请吧,正六品征西校尉大人。”

      施碧梧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冲着她娘的背影比划几拳,忿忿不平跪去了。

      ————

      阮栖凤一夜未合眼,前半夜秉烛研究那卷羊皮地图,后半夜终于舍得出了帐,吭哧吭哧爬上营边的一座小土山,掐指测算了两个时辰的星象。

      天蒙蒙亮时他坐在山上睡了一觉,又在金柝声中醒来,打着呵欠回营,此时施碧梧已经点完兵,去别营视察,他便趁着人还没散,拦下几个士兵。

      士兵茫然地答了一些“拓跋军兵力几何”“此地土质”“流沙河此去几里周围地形”等问题,看他如获至宝离去,才忍不住互相八卦。

      “这病歪歪的小白脸是哪个?”

      “晓不得喔,哎,看他往施副将帐里去了,指不定在跟施副将耍朋友嘎。”

      “噫,恁别胡扯!秦副将过来了,当心叫他听见。”

      “你们不知道啊?他就是随军的那位太子殿下,听说还跟咱们施副将有婚约嘞。”

      阮栖凤走进施碧梧的帐中,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纸,小心翼翼展开,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有的地方墨迹还没干。他照着纸上所写摆弄沙盘,修来改去推演了二十来回才满意。

      然而左等右等,不见施碧梧回来。他揉了揉发麻的小腿,起身去问蹲在帐外吃饭的士兵:“施副将还没回来吗?”

      士兵伸筷子一指,啧啧感慨:“在那头,又遭罚咯。”

      晌午的太阳烈得很,阮栖凤走到近前,施碧梧已经被晒蔫吧了。

      “你为何跪在此处?”他问。

      “你站过来点儿,”施碧梧有气无力,“好热,给我挡挡太阳。”

      阮栖凤站在她身边,用手给她扇风:“是将军罚你吗?”

      施碧梧郁闷得很:“她不让我去截粮。”

      “这样啊……”他沉吟一阵,宽慰道,“或许将军是为大局着想。”

      “放屁!你少替她开脱。”施碧梧猛地提高声音,像是专门要喊给她娘听,“她只会瞻前顾后,大仗小仗都要往京中递了折子才敢打,不知道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演木偶戏的!我们施家的兵何时这样窝囊过?要换作我领军,十个陇西都打穿了!”

      不知道将军听到没,反正秦扬听得出了一身冷汗,三步并两步上前捂施碧梧的嘴:“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吧!”

      也就她年轻气盛口无遮拦,敢当着太子阮栖凤的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秦扬悄悄瞥了阮栖凤一眼,心中祈祷此人千万不要回去打小报告。

      施碧梧挣开桎梏,继续梗着脖子叫嚣:“我看她是当官当久了,也学到不少臭毛病。以前还教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反而甘心当指东不敢往西的朝廷鹰犬了?”

      不知是被哪个字眼惹怒了,将军帐里传来一声暴喝:“施碧梧,滚去领二十棍!”

      二十军棍是秦扬打的,这小子心眼实,每一棍打得也够结实,好在将军似乎认定打完这二十棍之后施碧梧再没精力折腾,也没要她继续跪,大发慈悲让她滚回军帐躺着。

      秦扬把她架回去,阮栖凤跟在后面碍手碍脚想帮忙,三人差点一齐绊个跟头。施碧梧趴到床上,不知昏迷了还是睡着了,背上的衣服洇出斑斑点点血迹,当真是惨不忍睹。

      “犟种一个。”秦扬叹气,转向阮栖凤时语气却称不上客气,“我还要去练兵,先走了。”

      阮栖凤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态度略差,还往外送了几步:“秦副将慢走。”

      前脚送出帐外,阮栖凤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返回去看,原来是施碧梧把脑袋埋到了枕头底下。

      “疼吗?”他问。

      施碧梧闷闷地刺他一句:“你去挨二十棍试试。”

      “我当然不如你,十棍就够送我归西了。”阮栖凤道,“不过我得好好活着,今夜还要随你去截粮道。”

      “截个头,不截了!”她忿忿转身面朝内侧,不小心牵动背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倒吸凉气,“嘶——我连拓跋军粮道在哪儿都猜不到,去了也是白去。”

      “真的不去了?”阮栖凤表示遗憾,“好吧,我原本还想献一策……”

      话音未落,施碧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拽住他袖子:“你想出来了?”

      “嗯。”他仿佛早就料到此人听到这一句会诈尸,一点也不意外,揶揄道,“背上的伤不疼了?”

      “小问题,区区二十棍。”施碧梧满不在乎地转了转肩臂,起身坐到沙盘前,催促阮栖凤,“快来快来,给我详细讲讲。”

      “你先前问我,西、南、北三方,粮道在何处的可能性最大。”阮栖凤将袖摆挽起,拈起一颗象征敌军的红色棋子,轻轻放在北面的河岸旁,“我的答案,是此处。”

      施碧梧倾身扒在沙盘边上,紧盯着那颗红棋,终于有了些将领的沉稳模样,正色道:“继续说。”

      “西面流沙河两岸常年受河水侵蚀,经年累月已经远远偏离旧河道。拓跋军刚打入陇西,恐怕还不明情况,定然不会冒险由此处运输粮草。”

      “陇西南邻吐蕃,吐蕃与拓跋氏向来纷争不断,因此南面这条河也可以暂时排除。”

      “我昨夜观测星象,见贪狼星北近七杀,北方将有大战。拓跋军驻扎于雁山之上,即便是雁山整座山脉,至多只能容纳五万兵,与他们宣称的三十万兵力大相径庭,拓跋氏极有可能意在北征蒙古,只不过借陇西为跳板。加之东风顺帆,粮草大概会从北来。你只需领一队精兵于岸边成掎角之势设伏,届时辅以火攻,不必抢,只需烧。断了粮道,定会使拓跋军大乱。”

      阮栖凤如此这般推演一番,事无巨细,精确到每一个时刻。说罢,他拍掉手上的灰尘,很无所谓似的微微一笑:“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不去,多说也是无益,你好好养伤。我昨夜没怎么睡,有些困倦,就先走了。”

      他弱柳扶风地走了几步,又咳了几声,“失礼了,咳咳。昨夜风大,我似乎染了风寒,这里有药吗?”

      施碧梧正思索着方才截粮的计策,没空去品味他话里的钩子,随口道:“当然没有,我这儿又不是药房——哎,先别走,你把那几个什么兵阵给我画个图样。”

      “……”

      阮栖凤求褒奖求心疼的小心思惨遭无视,只能乖乖回去画阵法图样。身为皇室子弟,他十二三时也照惯例去修道门派里学过几年,将道门阵法与兵法相结合之后列出了几个常见的兵阵。

      “这是八门金锁阵,据你描述,昨日拓跋军布下的就是这一阵法。”阮栖凤将纸上画的阵指给她看,“生、休、伤、杜、景、死、惊、开,共八门,想要破阵并不难,须按相生相克的原理,依次逐个击破。而那时拓跋军对此阵还不熟练,你乱杀一气,扰乱了阵型,这才侥幸赢了一场。”

      “这个则是北斗阵,形式灵活,变化多端,一时难以讲清,要在实战中具体分析。”

      ……

      “就是这些。”

      阮栖凤讲得口干舌燥,倒了两杯水,一杯递到施碧梧手中,“目前不知拓跋军中那位军师的底细,还需交锋之后定夺。我军也应加紧排练阵法,以免陷入被动。”

      “好,我这就去与将军商议。”施碧梧起身,然而想到了什么,又坐下,“罢了,还是明日去吧。”

      “为何?”阮栖凤疑惑,“你现下还有别的事吗?”

      “当然有啦!”她笑嘻嘻地一把揽过阮栖凤的肩,“好军师,今夜随我去截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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