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山》秋光入卷

67、观色

　　若问修真界门派几何，自是星罗棋布，数不胜数；再问个中翘楚，则非白云观莫属。

　　白云观内多为符修，由符修绘制的符咒于修士而言是居家旅行防身杀人之必备良品，若非修为独步天下无人能敌，出门在外还是随身带些符纸比较好。

　　因此不难看出，为何白云观隐隐有统领修真界之势，而白云观的观主空谷，也正是道宗的第十任宗主。

　　徐行进了正殿，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负手站着，问她:“小友便是徐行？”

　　“是。”她点头。

　　“道宗琐事缠身，让你久等了，”空谷道人慈祥地笑着，眼尾挤出深深的皱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他亦坐下，同徐行面对着面，邻家老爷子似的与她寒暄:“如今修为怎样？”

　　“到了非山境。”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修为，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徐行低头腼腆一笑，看上去像任何一个因初见宗主被夸奖而无从安适的小小修士。

　　空谷道人又接连问了些话，诸如“吃了吗”“修炼中有无困惑”这类平易近人的问题，徐行一副木讷模样应答，他竟也毫无芥蒂，笑容中的和善半分不减。

　　“对了，你师尊广泽君近来可好？”

　　提起广泽君，她呆滞的目光猛地颤了颤，很快又敛眸，抿着唇沉吟一阵，才支支吾吾道:“师尊他……还好……一切都好。谢宗主关心。”

　　“这样说来，定是有难处了。”空谷道人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广泽君之事关乎整个灵洲，你怎能有所隐瞒？”

　　说完这句，徐行恰到好处地瑟缩了一下，他又立刻放轻语气，宽慰道:“贫道并非斥责小友。只是贫道身为宗主，牵系灵洲安危，若广泽君那边出了什么差池，还请小友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徐行捏了捏袖角，“是、是师尊的灵力……近来听许多人说，师尊每次献祭的灵力似乎越来越少了，他们有些不满。”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空谷道人，对方的神情仍是一片祥和，没有半分破绽，就好像徐行的百般试探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广泽君为灵洲甘愿牺牲，居功至伟，怎能以灵力多少来衡量他的奉献？”空谷道人捋捋胡子，“小友既然来了道宗，之后总会明白，这些闲言碎语难以避免，实在不必在意。”

　　话音未落，殿外走进一个道姑，看样子也是白云观之人。她走到空谷身边，递过一卷卷轴，语气平板，毫无波动:“循天掌门来信，抓到了滕氏遗孤。”

　　空谷打开卷轴，浏览过一遍，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椿萱你身边不是缺一位文书吗？就让这位小友暂且安定下来，在你那边历练历练吧。”

　　椿萱道人不置可否，淡淡地瞥了徐行一眼，徐行起身，惶惶不安地朝她行了一礼:“见过前辈。”

　　“拿上那些文书，随我走。”

　　她指了指宗主案上摞了半人高的卷轴，说罢也不管徐行跟没跟上，转身便离去。空谷见徐行不知所措，拍了拍她的肩解围:“椿萱的脾气一直这样古怪，你不必往心里去，照她说的做就好。”

　　徐行艰难地抱着卷轴匆匆离开，门外接引她的修士周身灵光一闪，褪去伪装，由一个中年男子变回了年轻模样。若徐行此时回头，定会发现，他的面容与自己的旧友第五月有几分相似。

　　年轻的男修士走进殿，问道:“师父，此人如何？”

　　空谷道人不答，反问他:“你觉得如何？”

　　“不骄不躁，知礼守序。”

　　“可太过知礼，反倒有些木讷了。”空谷缓缓摇了摇头，“循天掌门举荐此人，当真是欣赏她的谋略吗？为师看来，倒是未必啊。”

　　“师父的意思是……”

　　“各门派谁不想在道宗安插人手，随他们去吧。”空谷挥了挥手，唤年轻修士上前，将那封卷轴递给他，“星儿，滕氏遗孤交由你处理，莫要让他再生事端，危害苍生了。”

　　被称作“星儿”的年轻修士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卷轴，“是，弟子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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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里的卷轴走一路掉一路，徐行捡起来一看，大多是些阿谀奉承的废话，这个掌门恭贺宗主步入元婴后期，那位弟子报告某地出现了七彩祥云的吉兆。

　　她长叹一口气，四下看了看无人，一脚将掉在地上的卷轴踹到花丛中去。

　　前面椿萱道人的身影已经远得几乎看不见，徐行加快脚步，随她走入一个院子。

　　“放到这里。”

　　椿萱道人做到院内的石桌旁，手指点点桌面。

　　徐行将卷轴放下，转了转酸困的手腕，还没缓过劲来，就听见对方一抬下巴:“开始阅吧。”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阅卷轴吗？如何阅？”

　　椿萱道人闭上眼，看上去很是不近人情:“全部阅过，按编类分。”

　　徐行应了一声，走到石桌的另一旁，正待坐下，椿萱道人却忽然睁开了眼，手虚虚一抬，徐行便感觉有一股灵力将自己往上推。

　　“站着。”

　　徐行愣了一下，旋即扯出一抹微笑:“是，前辈。”

　　鬼才知道什么编类不编类，反正徐行挨个看过去，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便随手分为两批，直到日头西斜，才勉强阅了一大半。而这期间，椿萱道人一直坐在旁边，时而打坐运转灵力，时而看着徐行咳上几声。

　　她一咳，便是在示意徐行又有哪里做得不对，但这个徐行好像太过呆板，丝毫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见椿萱道人咳咳停停，还热情地建议她去喝杯水润润嗓子。

　　“去给我倒一杯水来。”椿萱道人吩咐。

　　徐行“哦”了一声，起身走进屋内，倒了一杯水出来，见椿萱道人正检阅她分出的卷轴，眉头紧锁，冷声问:“你就是这样分类整理文书的？”

　　“是啊，”徐行分别指了左右两摞卷轴，“这边是字丑的，那边是字好的。”

　　椿萱道人猛地将卷轴往桌上一甩:“简直一塌糊涂！按绝密、机密、秘密三个级别重新分类！”

　　徐行恍然大悟，苦着脸揉揉肩:“原来是这样分类，前辈何不早说？”

　　“如今有我告诉你，往后难道事事都会有人告诉你吗？”椿萱道人冷笑一声，“这里不是你那懒懒散散、不成气候的循天文院。道宗有道宗的规矩，想要在此立足，就得察言观色，头脑和手脚都要灵活起来。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