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
四十分钟后，文淅川喊了“cut”。
韩佳从戏里出来，她方才根本没有注意到摄影棚内的暖气已经关了，室内温度很低，她却出了不少汗。
文淅川的助理小跑过来给她递纸巾，韩佳简单抿了抿脸上和脖子，文淅川一直盯着监视器，等韩佳走到身边，才稍稍偏了身子，让韩佳一起看。
韩佳刚才试演了两个片段，其中一个片段用了两种演绎方式。片段播放到某处的时候，文淅川点了点屏幕，问：“这里为什么要停顿？”
韩佳看着监视器中自己的回放，说：“这个角色已经二十九岁，对自己患病的状态很熟悉，哪怕再挫折，在崩溃前都会下意识说服自己再忍耐、再试试。这个社会不会给这种人太多‘试错’空间，也恰恰是这种人心理承受能力会拉到极限，不会轻易爆发。”
文淅川看了韩佳一眼，见她专注盯着自己的表演，又问：“如果是突发性脑损伤导致的失语症呢？”
“你指没有过渡空间？”韩佳思索片刻，说，“那我大概只会有两种表演，一种是即时爆发，一种是收到极致，你给的信息太少，不结合背景我很难揣摩人物心理。二十九岁是一个很微妙的年纪，没有足够的稳重，但又有几年社会阅历，精神状态不算太稳定，遭逢巨变有可能一蹶不振，有可能声嘶力竭，但这样演出来没有层次，我更喜欢这版的演绎，因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发挥自由度更高。”
文淅川重新看回监视器，过了一会儿说：“我以为你会把话说得漂亮些。”
文淅川站在身边的时候韩佳能闻见他身上的一股冷香，他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士爱用木质调香水，而是用了更有意大利风情的柑橘、橄榄树以及百里香，小众而富有情调，冲淡了一些他身上给人的分寸感。
“你是导演，应该比我们更明白演员要怎么演，放在大荧幕上才好看，说到底演员只是展示故事的媒介，剧本给出多少，我们才能演出多少。”韩佳算是半个戏疯子，她对自己越钟爱的东西越不喜欢夸大其词，外头人所谓的演技层次其实都是些很虚的东西，一部优秀的电影必然不可能仅靠演技支撑，“一般电影的基调决定下限，剧本决定上限，不管是商业片还是文艺片，电影制作重要的始终是带给观众最好的观影体验，否则有再多想法都无法传递给观众，如今的市场已经不是循规蹈矩那套东西能满足的了。”
韩佳一只手撑着腰，侧着身子边看监视器边和文淅川说话，她穿着奇怪的旗袍，举止却仍旧自如。
“那对你来说呢？”
监视器停了下来，韩佳在画面中停留在一个释放情绪后的疲惫状态，看上去有些狰狞，也有些可怜。
文淅川问：“对演员来说，重要的是什么？”
韩佳这一次没有再思考，好似已经回答过无数次这种问题：“借着角色‘疯’一把，演尽兴了就行。演员不一定要做到完全代入角色，很多时候我们都更像在演自己身上与角色相似的特性。”
“但如果有谁能让我们尽情燃烧了，那么这部电影就一定是成功的。”
***
一月，韩佳在北城的家中拿到了Liminal的正式合同以及一份完整剧本初稿。
据丁晓珊说，Liminal前后一共试镜了七位女演员，原本对方更属意的是去年的艾美视后达加雅，可对方因为刚签下来年一部大IP英雄系列电影，婉拒了Liminal的片约。
韩佳花了半个月时间把剧本大致看完一遍，又把主角的部分重点看了一遍。
这是一个......不太像文淅川过去风格的本子。
故事里的女主角伽罗是一个患失语症多年患者，出于某些原因与原生家庭分离，被一户温暖善良的加裔夫妇收养，意外获得穿梭到不同维度世界的能力。伽罗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唱家，然而她却有严重的语言表述障碍，说话容易卡壳，时常莫名停顿，甚至有比较明显的失读与失写症状。
整个故事围绕寻找原生家庭的主线进行，每当伽罗穿梭到一个不同的世界，都能从里面找到一些关于自己被领养前的线索，伽罗一遍遍穿梭在不同的世界中寻找碎片，一边在现实与幻想中的世界中游离。不同于大部分文艺电影平淡的基调，整部电影里除了主线，整体氛围都是比较跌宕起伏的，伽罗到达的每一个世界都充满了奇幻色彩，她甚至会短暂地沉浸在这种天马行空的快乐中，在这些世界里，她的失语症不见踪迹，她再也不需要担心表述失败后被众人用异样目光注视的自己，她在不同的世界中放声歌唱，在前所未有的满足中被欲望与目的拉扯挣扎。
歌舞——韩佳在剧本上写下了这两个字，并圈了起来。
这是韩佳上荧幕以来唯一没有尝试过的类型。
但韩佳喜欢歌舞片，十多年前有一部爱情歌舞片夺得过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那是一部十分大胆且新颖的作品，男女主角在洛杉矶为了追梦彼此吸引，彼此鼓励，虽然结局有些遗憾，却真实而让人回味，歌舞风格做得奔放而纯粹。
但文淅川这部电影里的歌舞部分，与许多歌舞片或高昂或浪漫的调子不同，它完全反衬出了女主角伽罗的现实世界，其中歌舞部分虽与主线风格大相径庭，却最直接有效地把整部电影的基调定在犹如过山车的回环里，成为整部剧的一个个精彩节奏点，以悦景衬哀情的手法用得精巧无比。
伽罗的快乐是音乐与梦想给予的，但故事里有一个设定却十分残酷，只要伽罗在异世界浮现出了一丝想要寻找父母的念头，就会被迫立刻回到原本所处的现实世界，她还是那个孤单无助的失语症女人，渴望找到回家的路。
前半段的文戏很细腻，描述一个被收养的失语症患者如何在被关爱的无血缘家庭中仍旧选择封闭自己，被原生家庭禁锢的过程，韩佳在剧本的很多细节中都看见了罗文惯用的手法，而中间穿梭不同世界的写法则相当大胆，充满想象与创造力，也大大提升了拍摄难度。
这个剧本现实与异世界的风格相差太大，韩佳无法想象文淅川要怎么把两者结合，能让观众看了既不觉得违和，又能切身感受伽罗的喜怒哀乐。
但第三遍看完结尾，韩佳可以肯定的是，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吸引自己的故事，环环相扣，结尾反转精彩，逻辑清晰也不缺主题升华，是一部既符合好莱坞审美，也有自己想法的剧本。韩佳不清楚文淅川是基于什么灵感写出的这个故事，与他拍过的任何一部电影都不同，文淅川过去以逻辑剪辑与美学惊艳市场，如今写出这样的剧本，让韩佳感到意外。
他的确是一个天才。
就像下一盘国际象棋，导演能看出每个演员的特性，让其发挥最大作用，演员也能清楚执棋者的能力。
这时候手机响起，韩佳没看名字直接接起，是丁晓珊的声音。
“过年你有计划吗？”
“没有，怎么？”
“文导那边过年去勘景，你要是没事就跟着去学习一下。”
韩佳先说了一句“行”，随后问：“他不过年吗？”
“人家过圣诞节，但国外圣诞假的时候他已经回国工作了，国内放假他又要去国外踩点，两边的年假是一点都不过。”
经纪人的工作虽然也算是全年无休，但除却公司的事，韩佳本人清闲的日子倒是挺多的，因此丁晓珊也不是天天都有工作，只要盯紧大方向不出错就行，但她前几个月去打探文淅川行程时才发现文淅川本人简直就是工作狂，他并不是那种只会坐在椅子上指挥统筹的那种科班出身导演，在准备电影的时间里，他会与自己的团队亲自去走访实景、学习并记录，工作量大得惊人。
韩佳也是没想到：“他不是应该父母健在吗？”
“有钱人不兴这一套吧，文云溪都出国多少年了。”丁晓珊说到这个也想起来什么，“他看上去也不像混血，五官都明显是亚洲长相，这么多年也没人能挖出来他母亲是谁，倒是藏得深。”
文淅川的母亲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个谜，不管身份如何，文淅川的生父生母没有住在一起也是大家默认的事实，毕竟文云溪这么多年也一直在各种经济论坛和社交场所露面，身边都没有带过女伴，很多人都在猜是母亲的身份见不得光的缘故。加上文淅川长相俊美，过去也有不少人拿他的样子和国内的女星做过对比，认为他是文云溪在国内与某位女明星偷偷生下的孩子。
韩佳无意探究别人的身世，因此没有接话，转而说：“去跟电影团队对下行程然后发一份给我，之后你好好休息吧，过年别跟着我了，安排一个国外的助理跟着就行。”
“行，我有空去找你。”
丁晓珊和韩佳不一样，她一年忙到头，只有年底能专心陪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因此没有推脱。
丁晓珊放假后，韩佳刚好在年三十腾出空去了趟墓园。
她每年就来这么一次，清明节大多都在国外，平时也没有上香或祭拜的习惯。
韩佳的父母在她二十二岁那年双双死于车祸，医护人员说是当场死亡。夫妇两恩爱非常，每年都要去各地旅游，意外发生得遽然，当时韩佳还在姥姥家过年，全家人得知此噩耗都悲痛难当。
但伤痛会随着时间减淡，到如今韩佳已经能坦然面对父母的死亡，某种意义上他们相互携手离去也是一种浪漫，他们阖眼于爱对方的路上。
韩佳像过去每年一样上了三炷香，香燃尽后她仿佛如梦初醒，双手揣着大衣口袋往下走，直到回到车上，才开了半扇车窗，安静地点了一根烟。
抽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微微震动了下，Skype上发来一条添加好友讯息。韩佳点开一看，对方头像是一个灰白的湖泊画面，右下角还有一艘小舟的倒影。
添加人名称写着——Chadwick。
窗外刮着冷风，吹进车内让人脸颊生疼，却也让人更清醒。韩佳轻咬滤嘴，食指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点了通过。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 6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