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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行行重行行,相去日已远 ...

  •   “听闻蒋小公子近几日同陆少爷走得近,挡了周家几回。同周萱周薏前后追着陆少爷跑,反倒是周小公子安静得猫腻,公子,您要不要——嗯?公子?”

      蒋小公子?蒋琼?

      我回了回神,红木正捣着盅里前几日晒过的干花,阵阵清淡的香气缭绕回旋。

      “嗯。”我应了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靠在树下的穆青瞧了我一眼。

      黎红木温和地笑了笑,细细研磨着花粉,“如今暮春时节,花汁正浓,若叫它埋在土里实在可惜,我便想着做些女儿家的脂粉,也算是打发时间。”

      我沉默了片刻,没忍住提醒她:“我叫你寻的药草寻到了吗?”

      她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笑我:“紫述香不容易寻。公子既惦记着,何不亲自去瞧瞧?”

      我半晌没说话,又没忍住出了会儿神,撑着脑袋支在石桌上,“去问问沈桑。近日神舍里都有些什么人?”

      她将盅里的花粉倒进小盒子里,动作间很细致小心,“沈公子常去,少爷也常去,那几位姑娘自不必说。高家的那位跋扈公子近来也去,抽了风似的,日日过去。锦城里新贵又冒出了几个,大都不必过于在意。”

      “嗯。”我注视着锦城愈发浑浊的天色,忍不住叹了口气,提了提兴致,道,“穆青。”

      他从树下直起身,一如既往地沉稳,“公子。”

      我凝视着他近来几乎不离手的佩剑静了会儿,轻叹了口气,“我们去一趟周府。”

      黎红木手中动作停了一瞬,抬眸看了看我,又继续后面的流程,“路上当心。”

      我随口应了应。

      周鄂不是陆昭戎,他不会猜得到我的行为规律,所以我也明白他对我多有戒备。

      在他们这些精于算计的人眼里,我的行为是随心散漫且毫无道理的。我和穆青去的突然,大概周鄂不会料到我会在这个节点去他府上。

      我从马车里探出头,望着道路尽头的府邸出神,金黄色的阳光在匾额上镀了一层金边,原本厚重的黄金便也跟着显出些浮华的厚重感。

      其实我第一回来的时候便很奇怪了,周鄂的性情非常孤冷傲慢——甚至比起我从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们家的门匾……不能说门匾,整个周府都透着无处安放的奢华与厚重。

      非是我败奢厌金银,实是我此次随昭戎回锦经历了几番建府规划,忽然发觉,府邸建造一事似乎恰恰彰显了主人家的心境。

      我记得秦府的恢弘,陆府的雅致,以及淳于府上出乎意料的简洁,奢华似乎与周鄂此人不太沾边。

      我这趟在锦城出门的次数的确非常多,便是过来周府也有两回,这一回是第三回。

      头一回是陪着陆昭戎回锦述职的时候,我未曾如何注意过周家人。次一回是神舍将成,昭戎叫我去周府表个态——那一回我也不曾将周鄂放在眼里,所以印象只停留在上元节那天的恍惚一面。

      因为在那么一群精明的人里,像周自鸣这样将野心满满写进眼底面上的人,实在不值一提。

      如果是空壳子于长玉,倒还会因为初来乍到的拘谨而胆怯上几分。

      我叹了口气,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换个角度想想,陆先生强压着昭戎为其行事,而在这般长久的时间里,昭戎反抗的结果全部无疾而终,其中自然也有独属于他心底的服气。否则那些心高气傲的小孩们怎么能对主君二字一直讳莫如深?

      ——不过这建府之初的先辈,想来是不如周鄂的。

      我放下车帘静默了片刻,在周府门房恭敬而谨慎的迎接下沉默了一瞬,起身下了车。

      谣言传了这么久,满城的人都疯了一遍,唯有周府四平八稳。

      我原先以为周自鸣也是怕的,所以把几个姊妹送到陆府去叫他……挑一挑。但这么几天了,陆昭戎不明朗的态度便已经昭示着拒绝,周府居然毫无反应,反倒是高家先坐不住了,这就有些……

      我想昭戎也早便看出来了,这只是周鄂顺水推舟的打草惊蛇之计。

      这一试,诈出来了个蒋家,诈出来了个高家。

      如今很明显了,不管蒋琼出于何种原因学着周家姊妹追逐他,有心人也会觉得,这就是蒋家帮着昭戎躲避周家的姻亲,故意为之。

      蒋和陆绑在了一起,高家便就坐不住了。

      皖昀同我上的第一堂课便讲了,陈郕一脉相承的世家,蒋陆二主府,沈高次之——沈家已经没落了,此番折腾,锦城里便只剩高家人独树一帜,自然便……要到神舍去。

      我闭了闭眼,如此一来,全城都知道,要联系陆昭戎一派,便要到神舍去。

      可周自鸣看起来还是毫无动容。至少目前为止,不闻风声。

      我垂眸跟着引路的门房往前走,心底的跳动声在不断地鼓噪。

      如果他实际上是一个极其隐忍的人,等到大事将成必定兔死狗烹。毕竟昭戎对于他的野心来说,是一份威胁。

      我送他一个把柄。

      “拜见上神——”

      周鄂起身从高座上下来,脚步沉稳。

      我静静地看着大堂里匆匆而过的一排排婢女,摆上桌椅,茶盏,糕点——虽然态度很散漫,但很用心了。

      如此迅速地完成了这一待客流程,想必也是一番为难。

      我瞧着桌角轻轻叹了口气,“起吧。”

      周自鸣波澜不惊地起身——我发现他站着时有一个不经意的习惯。

      他喜欢昂着头。

      不管是起身,转身,还是回头,他都会扬起下巴看人,仿佛生来便高人一等。

      我短促地笑了一声。

      然后便愣住了。

      ……眼波流转,唇角微起,然后温柔而轻巧地笑一声——这是……陆昭戎不屑时常有的习惯。

      我压了压情绪上的异样,有些神思不属地抬眸对上周鄂的视线。

      他目光有微澜。

      “上神突然造访,招待不周,万望见谅。”他又俯身作礼,比起上回的印象,这次很有礼貌,倒显得我有几分不近人情。

      我沉默片刻,不欲与他迂回曲折,提道:“那日我听陆家先生说了一个理。”

      周鄂同样沉默片刻,回说:“请讲。”

      我皱了下眉,“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这般周到,反叫我抓不出错来。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有片刻的沉寂,随后眉目舒展般笑了一下,慢悠悠直起身,“孤不曾记错的话,上神一直不近酒色世俗,如今怎的替旁人讲起情面来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疲累地正了正立场,“陆家公子向来对我多有照拂,初到锦城时也曾与老先生刀剑相向,陆公子待人真诚,我颇有感念,仅此而已。”

      陆昭戎不敢分权做情,因为患不均;但是周鄂不得不分权削重,同样因为患不均。想来他明白这个道理。

      我便直言同昭戎有些许交情,但算不上亲厚,叫他能有一处拿捏陆家的地方,却又恰恰看在我的面子上翻过这一遭。如此一来……待到日后周府受高处之寒,今日之忌惮便减轻许多。

      毕竟对他们这些熟于算计之人,人有所短时才会觉更好掌控,戒备心才会随之稍稍降低。

      “劳上神一直记挂孤。”他唇边挂了几分似真似假的笑意,又似思前想后,忖度着开口:“是孤有欠考虑。不过——如今可用之人不多,孤想着,近几日渝州事似有急,不如便叫云回他们再去一趟,也算是暂避风头,上神看,如何?”

      我愣了一下,岂非——正中陆昭戎下怀?

      我垂眸想了一阵,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抬了抬眼,“你一言即可。”

      我看了看他,还是没忍住多了一句嘴:“周家姊妹千娇百媚,你倒舍得不嫁他臣,却嫁权臣?”

      周自鸣显然愣了一下,稍作反应竟也觉着是这个理,便沉吟着回复道:“上神所言极是。”

      我便忍住笑意,道,是什么是?

      人与人有心思上参差的时候,还当真是有些乌龙。

      周鄂皱着眉沉思了半晌,瞧了瞧我,又一次拜下去,“上神,孤还有一事相求。”

      好。有来有往,下一回才好开口,否则对着些穷于算计的人,我也于心不安。

      “上神可闻西部蛮荒之地?”他抬眼掠了我一瞬,然后重新垂下视线,“游牧之族善马,性野,尤其性格暴戾,易受人挑拨。原本同我陈互不侵犯,近日来却频频有扰边民,恐生变故。只是——”

      我安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只是那蛮荒之人虽不堪入目,却尤其痴迷祭拜天地,孤想着,既有上神在,便不必大费周章,便还请上神陪同高氏去一趟。”他这般讲清楚,才慢吞吞起身来看我,仿佛在询问我的意见。

      这是——要把我们分开?

      他静静地望着我。

      我兀自愣怔了一阵,极其平静地应下:“自然。”

      难怪他一直不紧不慢。

      叫昭戎去渝州,叫蒋大公子留在南术,叫高家遣人去西部,锦城——这不就空了吗?

      ……盘踞重权之地根深蒂固的大世家没了主骨,如此繁盛的锦城人才济济,不愁他重新计划周全。

      我沉默地静了一阵:“何时?”

      周鄂忽然昂起头,“家国大事,自是越快越好。”

      在这种事情上,他倒少了些神态上的傲慢。

      我抬眸看了看他,应了一声。

      也许,他是特地等我上门来。

      我无法估量周自鸣对局势的掌控,或许他正是因为运筹帷幄才分毫不动。若如此,我此行恐怕反误了昭戎的打算。可能我搞不懂这些事情——这叫我有些心神不定。

      我忽然意识到某些事情上的误差,陆昭戎对周鄂一直是戒备的,所以我下意识保持了极高的抵触情绪……而我根本没有处理各种复杂关系的经验,也不明白行差踏错的后果。

      我靠在马车上闭了闭眼,思绪里有一瞬的懊恼。

      如果真的要提防,昭戎必定也早做了准备,我何必多此一举?

      “穆青。”我枕在车壁上转了转脑袋,“你进来一下。”

      马车停了一阵,陪同驾车的穆青探进头来,瞧见我的模样怔了一下,神色顿时有些严肃,“公子。”

      我叹了口气,没什么脾气地朝他招了招手。

      穆青进来,神情上的轻微紧张叫我顿了片刻,忽然不知道如何表达。

      我垂下眸去,放轻了声音:“陪我坐一会儿吧。”

      “……”

      车内的香炉燃着昭戎平日里常燃的冷松,我怔怔地注视着轻薄随性的飞烟,绕至穆青身旁的灰色烟雾往回飞了一瞬。

      我好像……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景湛有和你讲他近日做什么吗。”我轻轻合上眼,忽然想见见陆昭戎,“这会儿他可能会有空吗?”

      穆青有片刻的沉默,然后静悄悄掀开车帷,“去沈府。”

      我沉默着睁开眼,道,现如今,大概到寻着如何设立各种职位的阶段了。

      我从沈桓家门口闪进院落里,粗略地打量了一遍。

      沈桓的院子比与尔苑素很多,没有那么多浪漫的元素,几乎一眼就瞧见里面的人在什么方向,显得很干净。

      我挑了一处不远不近的墙根静静地站着,两个人似乎出了什么分歧,气氛过于安静。

      暮春的光线很漂亮,仿佛能把人筛成一幅静止的画,陆昭戎眉心微蹙的模样在画里显得有些浓墨重彩。

      穆青被府门处的门房带着过来,静默着看了我一眼。

      显然沈府对昭戎身边的人都很熟悉,不必通报。

      当然,除了我。

      桌上是一份舆图,线条轮廓还不是太清晰。

      大概是他们新画的。锦城需要一份新的舆图,然后根据这张图重新规划权力分布。

      陆昭戎瞥了穆青一眼,显然还在僵持时的气头上,没有意识到我和穆青是一起的。

      我不出声,穆青也就不开口。

      沈桓抬头朝四周略寻了一阵,瞧见我时叹了口气,搁下图纸拂袖而去。

      陆昭戎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脸上有些冷色。

      我怔了怔,迟疑着没有上前。

      ——“你打算站到何时?”

      我忽一回神,愣怔地凝望着他。

      “有话要说吗?”他语气有些冷硬。

      我懵了一瞬——陆昭戎还是那般站在桌前,侧影显得有些单薄。

      可能……我一直不说话,他转身看向我,眼底有冰冷的色泽。

      我怔了一下。

      为什么……忽然生气了?

      “我好像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他说,平静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失望和低落,“长玉。”

      我思绪混乱了一时半刻,下意识脱口而出:“发生了何事?”

      他眼睛忽然染上一圈淡淡的红色,然后迅速避过我的视线,语气僵硬:“没什么,周府方才来人罢了。”

      我愣了一下。

      什么?

      “于长玉。”

      他眉心微蹙,嗓音似有哽咽,“你真的……还需要我提醒你,今天你去哪里了吗?”

      我皱了下眉,去……周府了啊?

      但是,我才刚刚出来,能发生什——周鄂派人来过?

      我空白了一瞬。

      我和穆青是半路改道来的,那就是,我们前脚刚走,周家便直来了沈府。然后——恰逢昭戎在这里。

      “不,我——”我将后面的话卡住了。

      我好像也不怎么明白……他好像很难过。

      为什么?

      因为要分开了吗?还是周自鸣叫人说了什么话?

      “我——我做错了吗?”我忍不住往前几步,想离他更近些。

      他退开了。

      “昭戎?”

      我怔住了。

      我总觉着好像不应该这样,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也不能是无关紧要,只是,只是不应该叫他这般愤怒,我困惑地想了想,诚恳道:“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告诉我哪里做错了,我改的。”

      他忽然垂了头,眼睫微颤,似有一时的愣怔——

      他很快避开我的窥探,很勉强地牵起唇角,浅浅笑了一下,“没有。我说过的,长玉不会有错。我近来思虑过重,情绪有些反复,你不要在意。”

      我兀自发了会儿怔,如果,如果操劳过重的话,心情是会非常烦躁的。

      陆昭戎抬头看了看我,又重新上前几步,眉目间添了些一如往常的温柔,虽然,不管怎么说都有些牵强。

      他还是温声安抚道:“抱歉,长玉。我会尽快誊出时间,临行前多陪你,好吗?”

      我有些不安地望着他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他笑着应了一句“嗯”,然后说:“快回去吧。”

      我往外走了几步,有些发懵,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你——你不要太辛苦。”

      “好。”

      他好似柔和地点了点头,又恍惚间覆上浓重的倦色。

      他很累。

      我怔怔地想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行行重行行,相去日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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