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彧之羽

44、第 44 章

　　方子越着实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居然如此戏剧化，向来说一不二的程老大，还是得叶离来收服。
　　这小情侣重逢闹的别扭还不小，连续两天，一直剑拔弩张的。

　　作为下属兼同窗发小，能做的，也只有听命行事。
　　一场换人风波被平息，教务主任安下心来，工作人员们各司其职，拍摄继续。

　　叶离转身去找沁沁，意料之中的，汪可柠跟在其后，疑惑她为何不按常理出牌，低声道：“你明知道，我是故意给你找不痛快，怎么还帮我说话？”
　　叶离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你想多了，不是帮你，而是希望拍摄能顺利地、快点儿结束，毕竟，没人比你更适合带浩浩。”

　　“那我要是接下来不配合呢，还故意找你麻烦呢？”
　　叶离瞥她一眼，揭她老底：“这次出境机会，来之不易吧。”

　　汪可柠心慌了一瞬，又听叶离说：“你父亲把你安排进来，难道你真要违抗父命，让主任难做？”
　　“关，关你什么事？”汪可柠白了她一眼。

　　叶离怎么可能会告诉她，自己利用她耍的小心机，给程淮景一个有力的反击，只不过最后的效果偏了不少，但当时爽到就足够了。
　　她揽过沁沁肩膀，留给汪可柠一句话，转身走向编剧那边。

　　“是不管我事，那你去找程总说换人吧！”
　　叶离吃准汪可柠不会再冒险，拍摄期间给她找茬也仅限这一次，不然下次就真没人保得住她了。

　　之后的拍摄果真如此，汪可柠老实了不少。
　　一个小时后，对于自闭症儿童的直拍暂时告一段落，几个孩子跟着家长离开后，离下班收工还有一段时间，纪媛安排叶离尝试做第一次单独采访。

　　问题不多，叶离一一看过之后，答案已经明了。
　　单采背景无需太复杂，暂时选在了隔壁一间小办公室里，待工作人员简单布景完毕，叶离又被纪媛安排补妆。

　　叶离平时的妆容素雅，今天也不例外，到了下午，唇色有些谈，上镜的话会显得气色欠佳。
　　化妆师惊叹于她细腻嫩滑的肤质、漂亮的唇形和天生鸦羽般的长睫，一边化一边夸，对她整个脸部的妆都做了调整。

　　叶离对着镜子，看着对面眉眼精致、皮肤透亮的自己，突然有种陌生感。
　　眼睫垂下，待化妆师整理刘海过后，抬眼时，不料却与镜子中，正凝神望着她的程淮景对上。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中，隐着她不愿去细挖的内容。
　　叶离起身整了下着装，准备绕过程淮景，奈何男人侧跨一小步，挡住她去路。

　　程淮景眼神牢牢锁在叶离脸上，眉心微蹙，女人原本清丽淡雅的五官，上妆后在灯光照耀下，多了些许妩媚在里头，引人心神震颤，目光难移。
　　想到这样的她，竟要出现在大众面前，程淮景八百个不愿意，立马叫住走开的化妆师，命令道：“妆太浓了，重化。”

　　化妆师怎么忍心自己完美的作品被否掉，但又扛不住老板的施压，颤声道：“程，程总，这……不浓啊！”
　　“我就是按照最基础的上镜妆容化的，是叶老师底子太好，换别人脸上这妆根本不起眼，真……真没法重化了啊！”

　　程淮景说一不二：“那就换回之前的淡妆。”
　　化妆师为难地看向叶离，一脸不敢违抗的无奈：“哎，行吧。”

　　正要开口让她坐下，叶离却抬眸面对程淮景，道：“程总，首先，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没时间再纠结妆容，其次，作为女人兼老师，我也很清楚这个妆到底是否合适，毕竟素面朝天地出镜做正面单采，对观众也是不尊重的，不是吗？”

　　不待男人再说什么，叶离绕过他快步朝门口而去，转身进入即将进行拍摄的小办公室。
　　早已等在那里的，除了导演编剧及摄影师，还有配合向她提问的工作人员。

　　叶离一身教师职业装，优雅坐下，摒除心中因程淮景而起的杂念，朝方子越微笑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听到场记板清脆的“咔擦”一声，无需出镜的提问者问出第一个问题：“从专业角度，请叶老师简单说明一下，什么是自闭症呢？”

　　叶离表现自然，沉稳回答：“嗯，自闭症呢，是一种因神经系统失调影响到大脑功能而引致的终身发展障碍，症状一般在三岁前出现，患者多为儿童。具体的表现，有行为刻板重复，兴趣狭窄、孤独离群，不与他人建立联系、言语障碍、无法完成情景交流等症状。”

　　之后又被问了几个问题，叶离逐条解释，和工作人员的配合度堪称完美。
　　都是熟稔于心的专业性知识，首次单采十分顺利，一次就过了。

　　今日份拍摄任务结束，大家收工。
　　叶离的妆虽相较平时稍微浓了些，但还是偏日常一些的工作妆，拍完无需再卸，然而在她即将离开时却发现水杯和手机落在了隔壁的临时化妆间，又急忙折回去。

　　进屋直奔刚才的化妆台，一眼发现了自己的水杯，却不见手机，她生怕丢了，一心扑在找手机上，没发现身后被悄然关上的房门。
　　正翻找之际，身后传来男人熟悉低沉的声音：“别找了，在我这儿。”

　　叶离心下一惊，转过身来，视线直直撞进程淮景意味不明的目光里。
　　同一时刻，从叶离单采开始已经没有拍摄任务的汪可柠却一直等在活动教室门口，微微侧头朝挨着的两间小屋望着。

　　她倒要看看，叶离和那个程总，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从叶离化妆时程淮景进入，到叶离出来去单采拍摄办公室，程淮景跟过去等在门口，再到叶离快拍完前，程淮景先她一步回到临时化妆间，又到叶离急切进入后，被默默关上的门，她是全程看得一清二楚。

　　而此时，里边发生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果然应了刚才那几个助教老师窃窃私语的话。

　　“我查过了，程总和叶老师大学都在京市S大上的，学校论坛里现在还能查到他俩确认交往的帖子。”
　　“就是后来分手了，叶老师还念S大，程总出国做交换生了，至于具体分手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汪可柠眯了眯眼睛，原来她们确实曾经有过一段，不然给她叶离八百个胆子，也未必敢跟程总那么说话。
　　也是在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大概是成了那二人的情感调味剂了。

　　真是够离谱的，女人轻嗤一声，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去。
　　临时化妆间里，叶离心想好在没丢，她暗自松了口气，走向倚着桌子的男人，视线与他齐平，抬起胳膊，手心朝上：“还给我。”

　　程淮景暂时没有半点要还她的意思，将手机屏幕反复按亮又按灭，看着屏保上的数字键盘，笑得一脸邪魅，那副看穿一切的样子，让叶离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心下凛然。
　　他，该不会……输入六位数字密码……解锁成功了吧！

　　一时间，叶离呼吸频率加快，任何可能导致隐蔽的情感被揭开的心绪都不敢流露，再次催促：“我说，还给我。”
　　谁知程淮景毫不客气，当面戳穿：“能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换了新手机后，你的密码，还是我生日吗？”

　　叶离紧咬下唇内侧，有种身在巨浪中的小船上，前后飘摇的惊恐感。
　　她几乎是胡乱想了个理由搪塞他：“那……那串数字，代表的是淮凌的生日，跟你无关。”

　　男人似乎没想到叶离会这么说，目光滞了一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把手机还给她。
　　叶离松了口气，紧紧捏着手机，抬脚就要走。

　　“等一下。”程淮景直起身，叫住她。
　　叶离顿住脚步，一如七年前刚开始被程淮景蓄意接近，躲避他时的样子。

　　“问点儿实际的。”程淮景站到她身侧，视线定格在叶离卷翘的长睫上，“汪可柠跟你不对付，欺负你？”
　　叶离眼睛朝男人的西装下摆瞥了一眼：“都是小事，不劳程总费心。”

　　程淮景大概是心情不错，笑了一声，揭露完整事实：“只为对付我，就帮她说话，最后的效果没达到你的预期，不觉得得不偿失吗？”
　　心思全被他猜中了，叶离闭了闭眼，无奈得很，懒得理他。

　　程淮景很享受此刻逗叶离的感觉，就像当初他断定她会对他动心，而后听信小琪的话跑去他宿舍大门连等三四个小时。
　　男人的话充满暧昧：“你可真是，吃定了，我会听你的啊！”

　　叶离感觉自己脑中的CPU都快要烧毁，脸颊羞得又红又热。
　　“你不是说了嘛，别公私不分，是你先把感情掺和进来要换掉汪可柠的，这个决定本身就考虑欠佳。”

　　男人的恶劣劲儿才刚刚开始，不料叶离已经疾步走开，推门而出，他被一通重要来电缠住，再抬眼时，女人早不见踪影。
　　下班回家吃过饭后，叶离陪叶铭宇玩儿了好大一会儿，之后阅读绘本尝试跟他沟通，五岁半的孩子，还是只会叫爸爸妈妈，其他的都拒绝发音。

　　晚上十点，把叶铭宇哄睡后，叶离躺在床上，打开手机，发现微信图标上有个红色的加一。
　　这个微信是毕业回到越城后用新手机号申请的微信，她第一个加的好友，就是程淮凌，之后几年，二人身处两座城市，却一直保持着联系。

　　之前加过程淮景的那个旧微信，已经多年没再上过，被她装进尘封的回忆箱里。
　　程淮凌：听方子越说，你和淮景见面了？
　　叶离：嗯，见到他了。

　　程淮凌：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直接，是真把叶离给问住了，她沉默好久，只回复了个：不知道。

　　她的牵绊和禁锢始终都在，这么多年，她没有半点办法，将它们从自己身上移除。
　　无力感藤蔓般爬上全身，原来再回首，她依然身处黑暗，转不动爱情命运的齿轮。

　　次日上午，汪可柠带浩浩拍摄单人部分，叶离没有拍摄任务，一直待在自己班里。
　　连续两天没把工作重心放在这些孩子身上，一个个的，也学会缠着她做这做那，不让离开。

　　中午饭点儿，由两位助教老师带领孩子们去食堂吃饭，叶离才得到片刻喘息。
　　她早晨吃了个煎饼，现在不饿，但也不想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犯胃病，决定去食堂喝碗粥。

　　上到教职工食堂二楼，径直朝卖粥的窗口而去，并未发现走在身后不远处的程淮景和方子越。
　　叶离只买了份银耳莲子粥，拿上勺子，端起餐盘去找位置。

　　刚坐下不久，斜后方不远处的汪可柠发现了她，一脸不屑地望了她一眼，跟对面助教老师聊起天来。
　　食堂面积不大，程方二人端着餐盘环视四周，一眼锁定了叶离所在位置。

　　叶离喝粥速度很慢，蓦地听到有人喊她名字，闻声抬起头来，不料竟与穿过排排餐位走向她的程淮景对上目光。
　　然而还不待那二人走近，桌前从左边过道走来的男老师向冬笑着站到了她桌前：“叶老师，我能坐这儿吗？”

　　叶离有一瞬间错愕，才意识到刚才喊她的人是向冬，而非程淮景或方子越。
　　她心跳几乎停止，视线却在撞上程淮景漆黑的眸子时，把习惯性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向冬老师，是他们学校独此一个的高富帅男老师，忘记从哪天起，明明没什么接触，这人却突然频繁出现在自己面前，追求意味明显。
　　叶离拒绝了他很多次，得到的，不是放弃，而是做搓越勇。

　　若在平时，她必然会拒绝，而当下，在程淮景即将走过来前几秒，叶离瞬间改变了主意，当着他的面，朝向冬微笑点头：“行，坐吧。”
　　此情此景，轮回般一如当年，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忽视掉程淮景，选择接受了和其他男生的联谊。

　　不再去看程淮景，余光里，那两人就近坐下，距离自己这边不过四五米。
　　她将冷淡疏离收起，伪装温柔和善，回答着向冬无聊的问题。

　　来自不远处灼热愠怒的视线始终都在，让叶离感觉如坐针毡，却还得把这荒唐的相处继续下去。
　　说不后悔忐忑那是假的，此刻坐在这里，度秒如年，她一边敷衍闲聊，一边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不过几分钟，碗已见底，她想逃，但多年的沉淀，还是让她有了些长进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和向冬道别，甚至在转身后，还保持来时不徐不疾的样子，即便是假象，她也只想表现给那人，她早已不复当年那般稚嫩。

　　这顿饭，程淮景味同嚼蜡，对面的方子越识趣地什么都没说。
　　离开时，路过正坐着吃饭的两位女老师桌前，程淮景听到一声“程总”，顿住脚步。

　　汪可柠绷着脊背，抬眼时，欲挑起事端的恶意半点都掩饰不住。
　　“您还不知道吧，叶老师和向老师，在学校里不清不楚有一阵了，私下里，估计早在一起了。”

　　“汪老师。”程淮景居高临下站着，睨她一眼：“别以为我真换不掉你，叶老师在顾全大局，而你的去留，全由她来决定，哪天她一个不高兴，改变主意，你可就危险了。”
　　……

　　今天的拍摄进行顺利，晚上六点前提前收工，叶离以为会见到程淮景，没成想一整个下午，都不见那人踪影，心底有种难言的失落感。
　　临下班前，叶离接到电话，叶铭宇的姥姥过来帮忙带几天孩子，正在家门口等着，她急忙接上叶铭宇往家里赶。

　　在家里吃过晚饭已经不早，这几天孩子过敏性咳嗽犯了，叶离用家用雾化机给他做了半个小时雾化，出门去买抗过敏药和咳嗽药。
　　她租住的小区半新不旧，夜晚逼仄的小路上，没有路灯，看不清远处的路。

　　不在上班时间，叶离长马尾随意扎起，穿着简单随性，套头长袖卫衣搭配宽松休闲牛仔裤，给原本清丽的女人，增添一抹青春感，像极了还在上学的大学生。
　　从药店出来，原路返回，她腕上套着装药的小袋子，双手插进腹前的连兜里。

　　家里有老人在，没那么着急回去，日常工作连带回家带叶铭宇，连轴转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这几天的纪录片拍摄更是让她的精神始终松弛不下来，此时有了空闲，突然想在马路边散散步。

　　两个女生从身旁走过，正激动地小声嘟囔着什么，叶离恰巧听到了内容。
　　“我的天，快看那车，路虎揽胜，好帅啊！”
　　“车是帅，开车的人更帅好吗！”

　　叶离顺着她们的视线朝马路边望去，就在离她不远处，一辆黑色路虎揽胜正安静停在那儿，车身上下，几乎每一寸，都透着贵气的光泽，它像窥伺于暗处的猛兽，静待猎物的出现。

　　叶离驻足不前，待车门打开，被西裤包裹的长腿伸出，熟悉的挺括身形下车，正是她预料之中的人。
　　男人合上车门，朝她看过来，语气透着散漫：“聊聊？”

　　身后那两个女生压着声音的惊呼已经听不到了，叶离眼里，只剩下程淮景。
　　她就是心里再想逃避，此刻，也抵挡不住双腿的驱使，那是来自程淮景磁场的吸引。

　　站到男人面前，她仰头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程淮景斜靠着车门，掏出烟盒，修长手指抽出一支夹住，拢着风点火深吸一口，一团白烟吐出，烟尾在夜里发出猩红的光。

　　整个动作慢条斯理，优雅至极，是只有程淮景才能做出来的味道。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像是憋了很久一样，不吐不快：“你还是一点没变。”

　　叶离被男人的模样吸引，目光发直：“什么？”
　　程淮景自点烟起就没看她，这时才微侧头看过来：“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还真是你的惯用伎俩啊。”

　　叶离眼神忽闪几下，也猜到了他要说的准是这个，沉默不语。
　　程淮景挑眉又问：“男朋友？”

　　叶离身子僵了一瞬，实话实说：“同事。”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平时关系还不错，他在工作上蛮照顾我的。”

　　男人睨着他，突然就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他眼底蕴着一抹怒意，将脆弱尽数掩盖，说话时却是沉稳压抑的，再没了当年的少年气，情绪的控制是多年磨砺出来的。

　　“谎话连篇！”
　　“你在看到我之前，明明是打算拒绝他的，见我过来，才同意他坐下的，不是吗？”

　　叶离惊于他的观察入微，被他了解到这种程度，有种什么都骗不了他的无力感。
　　程淮景深吸了口烟，吐出一团白雾，戳她痛处：“就像七年前我醉酒那天，你为了分手，跟我说的每一个字。”

　　提起那一天，叶离的心魔似被唤醒，钝痛横生。
　　再次陷入沉默，气氛凝滞，令人无法呼吸。

　　一支烟燃尽，程淮景将烟蒂按灭扔进垃圾桶，踱步到她跟前，男人双眸漆黑，深不见底。
　　靠近过来时，叶离闻到一丝微不可察的酒味，她神经紧绷，下意识后退半步。

　　然身侧的后车门打开，她来不及反应，便被程淮景拉过推进了车内，动作丝滑，毫不拖泥带水。

　　车门“咔”的一声关上，叶离只来得及问一句：“你做什么？”男人已经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叶离急切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快停下，放我下去，家里还有事。”
　　程淮景从后视镜瞅了她一眼：“刚才散步的时候，不是挺悠闲的吗？”

　　叶离语塞，为避免更多纠缠，家里的事，她懒得很他透露太多。
　　男人为让她安心，又道：“不会很远，到一个方便我们交流还不会被外人窥探的地方。”

　　小区地处越城外环，五分钟后，车子便开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外。
　　程淮景车刚停稳，叶离欲开门下车，谁知车门竟被那人提前锁上。

　　她不知现在的程淮景脾性如何，一心只想逃离，待车门从外打开，逮着机会想推开男人下去，却被一股力量推回车内。
　　叶离顿感天旋地转，随着“咔”的一声，门被关上，男人欺上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