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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炎热的八月很快迎来尾声,距离大学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叶离手机通知短信里,自己两个月来不分昼夜赚到的钱,有八千多。
      抛去学费六千多,应该还能剩下一两个月的生活费,开学后赶紧找个兼职,还不至于落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临行前一天,叶离才辞掉两份暑假工,在家里度过最后一个完整的白天,准备收拾开学用的行李和各类证件。
      这天正好周日,母亲和奶奶都在家,叶离小声进出,轻手轻脚拿取东西,心情忐忑不安。
      午饭过后,奶奶出门去了姑姑家,章月华坐在沙发上,盯着叶离进进出出收拾东西,眉心渐渐聚起怒意。

      她确实不想看见叶离,一见她就烦,就想把她当出气筒可劲儿骂她。在她看来,挨骂是她该受的,活该她在这个家里过得不痛快。
      自己现在的生活因为失去丈夫,沦落成丧偶的中年妇女,收入微薄不说,还有七十多岁的婆婆要赡养,主心骨没了,她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一切完全乱了套,这一切都是因为叶离。

      她怎么能让她过得舒坦,这一开学,远离家里的低气压,徒留给她一个空荡荡失了灵魂的家,凭什么呢,她章月华任劳任怨多半辈子,最后落了这么个下场,她又向谁诉苦去。
      她看不得叶离逃离这个牢笼,脱身而出,去过没有家庭烦恼的大学生活,她不配。

      章月华双臂抱胸,陈积已久的怨气终于到了爆发的边缘,她抄起茶几上丈夫生前经常抽烟用的玻璃烟灰缸,朝叶离所在方向狠狠砸了过去。落地瞬间,烟灰缸骤然炸裂,玻璃渣四处飞溅,在叶离的小腿上留下几处血痕。
      叶离被吓得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定定地站在那儿,似乎忘记了疼。

      她心脏剧烈跳动,撞击着胸口,久久平复不下来。
      章月华起身指着她,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收拾收拾,就知道收拾,当我不存在呢,屁都不放一个,啊?早就恨不得离开这个家了是吧?”
      面对母亲的责难,叶离使劲儿摇头:“没,妈,我没有。”

      章月华今天气性极大,她失去理智一般,摔了周围桌上一堆东西,嘴里不停埋怨叶离:“你他妈的,你害得咱家有多惨你知道不?我每天都像被关在地狱里,看不见一点儿希望,你倒好上个大学一走了之,啥事儿都不操心了。”
      “凭什么凭什么,叶离,我好后悔啊我,当初怀你直接给我恶心的吐得丢了半条命,早知道你是个煞星,就不该生你,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糟心的日子。”

      发了疯的母亲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她快步来到叶离面前,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扯着她头发用拳头砸她,继续骂出伤人至极的话:“你还有脸上大学,你该去给你爸赔命我告诉你,你不配活在世上,我就服了,怎么你就没被烧死在火里。”
      瘦弱的叶离被母亲摇来晃去,身体抖得像筛子,头皮更是被抓得疼到发麻,脸颊火辣辣的疼。

      叶离捂着脑袋躲避母亲毫无章法的殴打,奈何母女俩身型差距有些大,她力气敌不过身型偏胖的母亲,无畏挣扎中后背又挨了好几拳头,浑身叫嚣着疼痛。
      而更让她难以接受,心痛到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一起的,是母亲发自内心的咒骂。
      “妈,妈,好疼,别打了,妈,我错了,好疼。”

      叶离哭着求饶,她真的不知道,更不敢想象,原来母亲已经恨她恨到希望她去死的地步,叶离心脏仿佛被浸在彻骨的冰水里,血液都快要凝结停止流动。
      章月华无尽的打骂持续了不知多久,叶离感觉浑身散了架,多处被打的地方痛到麻木,最后她直接放弃挣扎,蜷缩在地上任由母亲施暴。

      屋外狂风肆虐,瓢泼大雨倾斜而下,才三点多的天空顿时黑压压的,一如屋内可怖的气氛。
      叶离躺在那里,早已哭花了脸,身体因为抽噎一下一下抖动,可怜巴巴的。
      章月华打累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竟也哇哇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乎要穿破房梁。

      大雨总算小了一些,她扶着墙起身,嘴里念叨着:“这都什么事儿啊,下着大雨还得出去接老太太,我命苦啊我。”
      母亲出门后,雨声渐小,屋里安静得可怕,叶离又躺了一阵,才拖着沉痛的身体缓慢爬起,蹒跚进屋。

      她一头栽进床铺,捂着被子又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眼泪流干,直到夜色渐浓,直到残存的意识里,还有要做的事,才再次坐起身来。
      母亲的咒骂声依旧萦绕在耳边,可她不要死,更不想死,报考的大学是父亲生前就帮她看好的大学,父亲曾说过,她和哥哥一样,都是他的骄傲,她怎么可能放弃,学是一定要去上的。

      她开学要用的东西其实不多,衣服也就那么几件,大部分都烧毁了,中午挨打前就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一些证件,还有最重要的,一张父亲的照片,想念他时可以拿出来跟他说说话。
      行李箱打包好,叶离坐在书桌前,望着屋外依旧未停的雨,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仅仅冷静了一小会儿的情绪再次悲恸起来。她拿过手机,打开前几天才申请的微博账号,将此刻一直盘旋于脑海中,即将冲破心胸的话一股脑灌进这无人知晓的树洞。
      “爸爸,你回来吧,我好想你。对不起,爸爸,我好恨自己,如果不是我没关煤气罐阀门,你就不会离开,你会永远对我笑,鼓励我,是我害了你。”

      “现在承受妈妈的打骂,也是我活该,可是爸,你能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个家?我该怎么办,妈妈和奶奶才不会那么恨我,我好难受好难受,心痛得快要窒息了。”
      “我知道错了,妈妈咒我去死,难道我真的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也对,死了就解脱了,活着才是折磨。可我不想死啊爸,轻生也太没用了。”

      叶离的手指在输入法里打出一行行泣血的文字,逐一发了上去。
      “我无数次回想起火灾那天每一个细节,到底怎样才能挽回你的生命,可是一切就像注定了一样,火灾是你们队来救的,我左右不了,那女生没自救意识,就是躲进卫生间没法在外头云梯救人,恰好你在门口拉住她弟弟,结果进去救人的还是你,我又不能希望进去的是其他消防员叔叔,谁的命都是命,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木柜倒下不过一瞬间,爆炸也不过一两秒钟,为什么他偏偏那个时候来求你救救他姐,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木柜砸到你双腿,没有木柜,没准你也能一起飞出去,为什么啊爸爸,为什么偏偏你路过咱家门口的时候,被压住腿的瞬间,那个罪恶的煤气罐就爆炸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爸,为什么偏偏所有巧合都赶到一起了呢,命运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啊,没有你,家就都没了。”
      叶离一边打字一边哭,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机屏幕上,弄花了里面的文字。

      脑海中不自觉闪过男生高瘦的身影,叶离吸了吸鼻子,偏激的恨意逐渐在心中凝聚,甚至有些丧失理智。
      “我恨造成火灾的始作俑者,电动车为什么要放在易燃的电线下方,线路老化为什么不换新的;我恨邻居他家,为什么楼道里要放易燃木柜;我恨那个女生,为什么没有自救意识躲进卫生间,连常识都没有吗?我恨她弟弟,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冲过去,早来几秒晚来几秒后果都不至于这么惨痛,他为什么可以不顾消防员的性命安危只想着他姐姐的生命,他就没想过冲进火场的消防员会有可能因他们姐弟俩失去生命吗?”

      叶离怎么可能一点点都不恨那些人呢,她又不是什么慈悲大善人,纵使她有错,可悲剧的发生,也并非她一人所致。
      然而,叶离也明确的知道,她自己才是最该被恨的,是最大的罪人,是父亲牺牲最直接的造成者。
      上一条发了出去,之后的话便是对自己的批判,叶离打着字,哭得更凶了,眼泪模糊了双眼,几乎要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我恨我自己,最恨的还是自己啊,为什么偏偏那天要去图书馆,为什么看书看得那么入迷;明明爸爸跟我提过煤气罐用完一定要关闭阀门,我怎么就没关呢;为什么偏偏那次没关呢,之前用过好几次都关上了呀;为什么不能在火灾刚发生不久时早点意识到隐患,被救前就关掉阀门呢;为什么偏偏临到爸爸进火场救人才意识到呢,晚到姥姥家了啊叶离,怎么就这么没用呢,妈妈说的没错,最该死的还真是我啊......”
      “爸,你回来吧,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回来,求你......”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天也黑透了,没有一点光亮,叶离不停打字的手点了最后一个发表。
      将手机按灭扔在床上,叶离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里,身体弓着,持续了很久,像是睡着了。

      待情绪稳定下来,理智回笼,叶离直起身来,再次打开手机,翻看着上边一条条情绪的宣泄,才意识到大概有些话过激了,想删除也觉得没必要,索性留着吧。
      没有晚饭吃,也得找点零食垫垫肚子,到了晚上,觉是要睡的,明天还要早起,大学也必须去上,人生接下来的路她咬着牙也得走完。

      她安慰着自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没有什么治不愈的心病,便关灯躺下了。
      这一夜叶离睡得十分不安稳,身体像被碾压过,怎么躺都不舒服,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昏沉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次日上午九点多,她给自己买了十一点半的火车票,留给她收拾的时间已经不多,叶离不顾浑身的钝痛,迅速起来洗漱整理。

      一切收拾妥当,这间临时居住的小卧室恢复了它原有的样子,甚至连当初的小物件都归置原位,仿佛两个多月以来,不曾有人住过。
      她不愿在这里留下哪怕一点点自己的痕迹,给母亲和奶奶添堵。
      打开房门,安静的客厅里,母亲和奶奶坐在沙发上,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二人闻声齐齐看过来,眼里看不出一丝不舍。

      叶离站定,咬了咬唇,声音含着苦涩:“妈妈,奶奶,对不起。”
      见二人面色都不太好看,顿了片刻,叶离又说出反复斟酌过多遍的话:“我知道我欠这个家太多,我是罪大恶极的人,我想弥补你们,除了死和放弃大学,让我做什么都行。未来我一定会给你们养老,孝顺你们,但前提是必须让我上完大学,我才有能力代替父亲,给你们好的生活,求你们再等等。”

      奶奶抄起拐杖敲打地面,怒道:“孽障,还有脸提你父亲,你能代替得了他?你拿什么代替?”
      叶离苦笑一声,她深知,做错事的人,在那之后说什么都是错的,也就不再承诺了。
      她到父亲遗像前跪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又向母亲和奶奶鞠了一躬,做最后的道别:“我走了,过年回来看你们。”

      母亲趁她没出门,气愤道:“回什么回,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家里就当没你这号人。”
      叶离忍住眼泪,逃离一般疾步离开,离开这早已把她排斥在外的家,没再回头看一眼。
      直到拖着行李箱徒步走出院门半里地,叶离憋着闷气的胸口才呼吸顺畅起来,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开心一点,以微笑迎接未来的人生。

      到达京市火车站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叶离刚出站,便被守在那里接新的师哥师姐询问,是否是S大的学生。
      得知她是S大教育学专业新生,大二的几位学长不禁露出惊艳的表情,连连夸她是美女学霸,这回新一届S大校花非她莫属了。

      叶离害羞笑笑,姿态谦和同他们聊天,没有一丁点校花学霸的架子。
      她从来不曾有过外貌上的优越感,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一副皮囊,相比较内在,不值得一提。
      初秋的S大,随处即景,一进校园,楼宇雄伟壮观,青春和书香气息弥漫。
      叶离环视四周,深吸一口气,心灵宛若重生。
      她终于迎来,自己期盼已久的大学生活了。

      校园里人潮汹涌,熙熙攘攘。叶离跟随学长和其他新生一起去做新生登记,教育系报道处就在前面不远的方向,她一眼看见,便朝前走去。
      姣好的面容再次引起周围同学的注意,时不时有人小声议论,那个衣着朴素的女孩有多么漂亮。

      叶离忽视了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在报道桌前站定,拿出录取通知书和相关证件,递给办理登记的老师。
      突然一旁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有男生勾肩搭背而来,也有女生的嬉笑惊呼声,叶离不禁遁声望去,恰好与那被众星捧月的男生来了个隔空对视。

      那永远矜贵疏离,谦和有礼的男生,不是程淮景,还能是谁。
      视线对上的一刹那,叶离可以说毫无情绪波动,倒是程淮景,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在叶离回头之际,男生微不可查地钩了下嘴角。
      显然,这无聊的报道流程,乃至今后的大学生活,因为某人的出现,有了点意思。

      叶离由于本就有心理准备,在新生报到时碰上程淮景,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在所有人都朝那边频频扭头望时,叶离却当不认识一样,把自己隔绝在喧嚣之外。
      他们之间有着一层关乎父亲性命的复杂关系,不该产生什么除此之外的交集。

      登记的老师问叶离问题,叶离低头逐一回答,直到右侧传来熟悉的声音,同时一双质感极佳的白色运动鞋出现在余光里,鞋面几乎纤尘不染,一如那人沉静淡雅的气质。
      叶离的视线越过程淮景,直接看向大遮阳伞上方的院系牌,传媒学院。

      大概意识到突然对程淮景产生了莫名的关注,叶离迅速拉回视线,专注于办理手续的老师身上。
      蓦地,肩膀被轻戳一下,男生沉磁的声音传来:“叶离同学,借我用下笔,可以吗?”
      登记处本是有备笔的,但仅仅只有一根,报道人多时间紧,前边同学办理输入电脑信息,后边同学同时填资料,叶离这边的笔就被后边新生拿去用了,她手里用的,是自己的笔,从鲜艳的颜色就能看出。

      而程淮景想借的,正是她手里自己的笔,他晃晃他手里的笔,补充说:“写不出字了。”
      不等叶离有所反应,周围同学立时议论纷纷。
      “我天,这俩颜值逆天的新生,居然还认识!”
      “不是吧,不会有什么暧昧关系吧。”
      “怎么不可能,光看背影,就超级般配了好吗?”
      “这年头,帅哥美女都自我组队内部消化了吗,这可让我们怎么活?”

      对于程淮景会叫出自己的名字,叶离并不奇怪,快餐店里点餐那天,一伙男生调侃她二中校花什么的,显然知道名字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叶离两个字第一次被从他口中说出,让她耳根有一瞬的发热,叶离扭头瞅了眼程淮景,男生表情认真,隐约中带着一丝期盼。

      她急忙移开目光,害怕自己眼神里会有除了陌生和惊讶之外的情绪流露,不想跟男生扯上关系的矛盾心理在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显然不敌被围观的尴尬。
      叶离没有冷漠到当众驳他面子,仅仅是借一支笔,陌生的普通同学之间一次举手之劳而已,为了不引起程淮景那伙追捧者的仇视,她利索将手里的蓝色中性笔递给他,微侧着头漠然说了句:“不用还了。”

      她这边的登记已经办理完成,拿起资料,便朝反方向转身离开,没再留给男生一个眼神。
      谁知刚走没两步,就被即将上前办登记的新生叫住:“同学,你身份证忘拿了。”
      叶离逃离心切,看向桌面,一张身份证背面朝上安静躺在自己刚刚办理的桌面上,她看都没看,直接拿上装兜里离开了,只留下一声客气的道谢。

      根本没注意到,在她回头之前,正低头填写资料的男生,用胳膊肘往左侧推了推自己刚刚被老师核实完身份信息的身份证,由于两张桌子是挨着的,身份证很容易被从他的桌面推到了她的桌面,还是桌面比较偏中间的位置。
      回头望了眼女孩离开的背影,程淮景唇线微弯,目光里隐含一丝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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