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夹生仙》蓑笠猫

121、斩仙局15

　　阴霾无法驱散，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就连万瑞都沉默着，与一众修士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洛霜清了清嗓，打破沉默道：“大家辛苦了。”

　　郁慎扫了一圈众人，站前一步道：“剩余的魔修在哪儿？”

　　洛霜直言道：“被我挡在青石阶下。”

　　郁慎：“还有多少？”

　　洛霜：“一半的组全部阵亡，除了把魔修一并带走的个别组，剩下的，约六十来个。”

　　郁慎思考片刻，问道：“是鬼域和人间魔修加起来的总数吗？”

　　洛霜肯定道：“是。”

　　郁慎抖然怒了，沉声咆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从未在公开场合用过这般重的语气，哪怕在青要派的时候，浑夕派被整个修真界怀疑同鬼域有染，他也没有这样发怒。

　　这是一句质问！

　　除了三组还活着的修士，其他人都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在杀光组内的魔修后，郁慎就曾警告过他们，绝不能乱说一个字。

　　即便没有郁慎的警告，这些修士哪怕傻如松间照弟子，也不敢仅凭一方之词，就敢站出来把如此重罪扣在当今青丘派掌门人的头上。

　　洛霜处变不惊地看了一眼郁慎，淡淡道：“郁掌门，该我问你是什么意思吧？”

　　已行至水穷处，郁慎不打算再憋着了，如果洛霜能回答这句问话，哪怕是暗示，兴许都还能理解一下他是否有苦衷，又或者只是想将魔修肃清干净，只是手段残忍了些。

　　郁慎长长呼出了这口闷气，像是下定决心般，一字一顿道：“洛霜，鬼域是你破开的，人间魔修也因你而来，我们所有人，都在你的计划里。”

　　话毕，一众修士哪禁得起这样的真相，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几大步，比对上魔修还恐惧万分！

　　洛霜：“凤落计划，也曾同你讲过。”

　　郁慎坦言道：“是，我亦有错。”

　　换成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形，恐怕都会觉得如芒在背。洛霜却丝毫不慌，他看向未央，歪了歪头，问道：“师兄，是你告诉他们的吗？”

　　未央冷着脸，拒绝回答。

　　大能既然带了头，三组修士再忍不了了，纷纷给身边的同伴讲述起所见之事。

　　一传十，十传百，也只有这么点儿人了，没过一会儿，大多修士的神情简直能演一出戏了，从恐惧到拒绝，再到质疑，麻木，最后无奈地认定。

　　万瑞的眼神仿佛要吃人，直直朝洛霜剜去。洛霜依然对他很是礼貌，浅笑道：“长老，所有一切，我自有解释。”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万瑞的脾气直接爆了，当着众人的面揪上洛霜的前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敢胡说一个字，我绝不放过你！”

　　“在长老眼里，即便我破开鬼域，放恶鬼出世，造成了这么多死伤，也不见得比那件事更严重吧。” 洛霜同样轻声回应。

　　万瑞咬牙道：“鬼域的事迟早都要解决，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但你，绝不能胡说一个字。”

　　洛霜完全不介意他的无礼，只真诚地道：“我从来没有胡说过。”

　　万瑞不由得愣了愣。

　　洛霜的语气染上了悲意：“一直是你们不信。”

　　万瑞鼻间一酸，缓慢松开了他。

　　人声鼎沸，交头接耳，洛霜眼眸闪亮，仿若银河里一明一灭的星辰，对未央轻声唤道：“师兄，你过来，来我身边。”

　　未央默立不动，他仿佛看见了儿时的洛霜，那样小小的一个人，软软糯糯的对着自己撒娇，那时候，哪怕日子过得再苦，心里却有着牵挂，也有依靠。

　　“师兄，你过来嘛。”洛霜不想放弃，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经意的撒娇。

　　未央狠了狠心，一甩袍袖，不再看他。

　　洛霜眨了眨眼，眸子里的星光黯淡下去，盛放着满满的失落。只再一眨眼，那些失落重新变幻成清明，只是这回，他不想再同这些人废话了。

　　大鸟迎风展翼，将他托向空中，清晰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鬼域是我破开的，恶鬼也是我放出来的，可那又怎样呢？一朝入了道，苦修百年千年，又怎样呢？难道你们真盼着某朝一日得道升天吗！”

　　“可惜，这世上本无飞升。一切都是假的，天道愚弄了所有人！”

　　“人，永不可能飞升成神。”

　　“你们还想一直活在梦里吗！”

　　“天呐，他在说什么啊！”每个修士都在惶恐地问向身边人。

　　“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大鸟尖鸣，余音不绝，洛霜在这声长啼里放声大笑，“我要斩断所有修士的念想，让你们无法活在白日梦里！”

　　场上完全乱了，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皆变了颜色。

　　“白日梦…白日梦…”一个修士紧紧逮住旁边的人，痛苦呢喃道，“怎么会是白日梦？师父给我讲过，修道的终极意义便是飞升…书里也告诉我，得道那日，便是飞升之日…我自入了道门，便追寻着这个目标，支撑我的信念就是飞升…白日梦，怎么可能是白日梦！”

　　“我听不懂！我不明白！别问了！”

　　“他竟敢说飞升是假的，没有飞升！我不信…我不信！”

　　他们捂住了耳朵，不愿再听下去，可怎样也避不开洛霜的声音——

　　“你们以为浮山派飞升了两人，可知这两个人的下场？！”

　　“他们...哈哈，他们真正飞升了吗？！”

　　万瑞再受不了了，直直飞上了天，追着大鸟而去！

　　洛霜自大鸟身上转过头，眉目一冽，狠声道：“万长老，在所有大能里，我一直最敬你，所以才会在一百多年前，就同你说了此事。”

　　“洛霜，你够了，别再说了！”万瑞试图去抓鸟尾。

　　大鸟长尾一扬，直直将万瑞拍回了草地！

　　洛霜：“还有崔喜、盛夏、项祝安、苏微几个。我挨个拜访你们，并与你们约好了时间。”

　　万瑞怒吼道：“住口！”

　　洛霜缓声道：“某些事，一旦起了个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沿水潭一圈，散出淡淡的白色光晕，大鸟带着洛霜落于水潭中央。他从大鸟身上下来，站在水面上，负手而立，似乎在等着众人安静下来。

　　白雾将他和大家隔离开来，他就那样站着，眼眸低垂，像一道寥落的孤影。

　　没有一个修士能接受洛霜所说的话，哪怕他提到了自家门派里已经仙逝的长老的名字。

　　郁夜看向陈无宁，疑惑道：“你身体里的那个天泪，难道是假的？”

　　“不，是真的。”陈无宁想了想，道，“你见过的，天泪确实能活死人肉白骨，将我从死亡状态拉回了人间。就算此事不提，师…乌山他，总不会被一个假东西骗了百年之久吧，还为此生了执怪，坠入魔道。”

　　“并且小荷也曾说过，有一对神仙夫妇去过幽间，找小荷要了百岁金莲，盛放天泪。”

　　虽然最后一句听不明白，郁夜也不指望现在能听明白所有的事，直问道：“那洛霜为何说飞升是假的？天泪不就是飞升秘宝吗，谁得到，谁就能飞升。”

　　“并非谁得到，谁就能飞升。”陈无宁摇摇头，“乌山说过，要有飞升潜质的人，拿到了天泪，或许可以飞升。”

　　郁夜不禁奇思妙想道：“又或许...洛霜自知没有飞升的潜质，于是怀恨在心，所以才凭空捏造了飞升一事是假的？”

　　陈无宁问道：“郁夜，你想飞升么？”

　　郁夜愣了愣神，果断道：“我以前想过飞升，本来修道就是追求飞升嘛，不过现在却没这个念想了。反正只要你在哪儿，我就跟去哪儿。你要飞升的话，我就追着你去天宫。你留在人间，我也留在人间。”

　　“...这么粘人？”陈无宁故作嫌弃。

　　郁夜在袍袖下与他十指紧扣：“怎样，早同你说过，不服么？”

　　“那好吧。”陈无宁懒得和他在这种时候东拉西扯，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说回了正题，“可是，洛霜为什么说飞升一事是假的？甚至提到了浮山派的两位飞升前辈？”

　　郁夜：“前不久你才讲过，宿林的父亲正是一位飞升神，母亲还是从天宫下来的神女，这直接证明了上面有天宫，飞升一事是真的。”

　　陈无宁：“可以这样说。”

　　郁夜：“目前已知，整个修真界仅有两人飞升，两个都出自浮山派。近几百年飞升的宿丛是第二个，那么这第一位飞升神，又会是哪个？”

　　陈无宁：“梦岛的守墓人死前曾提起过，飞升第一人，正是我派的开山师祖。”

　　郁夜：“开山师祖...你可知名姓？”

　　陈无宁：“不知，守墓人只提了这么一句，只说我派的开山师祖是传说中的存在，基本无人知晓了。”

　　郁夜：“那便有些难办了。”

　　越说越绕，陈无宁忽然觉得思绪很乱，浮山派，飞升，天泪，乌山，斩魔阵……一切的一切，仿佛只要再深入地想一想，或许就能水落石出。

　　那头，一众拒绝相信这事的修士已经对洛霜发起了人身攻击，连掌门都不喊了。

　　一个修士双眼发红，口不择言道：“洛霜，我们都知道了你的身世！你从一个小村庄里出来，讨了好几年的饭，其间故作可怜，谎话连篇，骗人同情，才得以有一口饭吃！”

　　“你运气倒好，误打误撞，遇见了出门游历的前任青丘派掌门人！然后你死缠烂打，在晴和岭外边跪了七天七夜，死皮赖脸入了门！”

　　“你修道后，仗着自己天资好，又回去屠了你生身的村子，把全村的人都杀了！”

　　“你说过你有母亲的，那她现在何处？你都当上了大仙门掌门，是不是该接她来享享福了？又或者，你同样杀掉了你的母亲？！”

　　“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禽兽，下流之辈，竟敢在此大言不惭，公然毁我修真界基石，你怎敢！！！”

　　修士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都这样了还要继续骂，突然，他住了口，脸上已然印着五个鲜红的指印。

　　未央转身离开，嫌弃地在道袍上抹了抹手，仿佛挨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

　　那修士整张脸都红了，眼睛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一指未央道：“你是洛霜的师兄，你们一丘之貉，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未央转过身，冷冷剽了他一眼。这个修士却再也忍不了了，癫狂地朝未央扑去！

　　“有些东西，真不配活在世上。”

　　未央落下了一句判词，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瞪着双眼死不瞑目的修士，拍了拍手，似乎还嫌不够干净，干脆去了水潭边，用潭水洗了手。

　　洛霜轻唤道：“师兄……”

　　未央大步离去，走到一众修士面前，冷声道：“有话好好说，有什么想问的，也请好好问。”

　　大能们自持身份，即便内心如山呼海啸，也不能像小修一样失态跳脚，只作出一副前辈高人的姿态。

　　小修们则被未央吓到了，他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出手杀修士，有人已然承受不住，跌坐在地，默默流泪。

　　陈无宁想站出来问些什么，释子抢在了他前头，问道：“洛掌门，你既然说没有飞升这回事，那么请问，浮山派飞升的两人，皆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吗？”

　　释子果断提出最大的疑点，众人神色痛苦地看向洛霜，等着回答。

　　“此处有浮山派的弟子在。”洛霜看向陈无宁，“他或许有话要说。”

　　人群哗然，既然提到了自己，陈无宁不得不出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给还昏迷着的小师妹上了一道灵流墙，抬步上前。

　　除二组的修士和认识他的那些人以外，谁都不知道这个早已没落的浮山派竟然还有传人。

　　洛霜开门见山道：“陈无宁，你是浮山派第几代弟子？”

　　陈无宁走到众人前面，抬眸看向洛霜，道：“不知拜谁所赐，百年以来，浮山派一直在被追杀，追杀的队伍里有修士、魔物、魔修，甚至还有活人做的傀儡，花样多得，恐怕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乌山，也就是我的师父，他接过掌门位置时，还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直在外逃命，甚至连本名都不敢用。即便后来长大了，他也不敢回浮山居住。”

　　“我连自家门派的书库统共只进过两回，自然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代弟子，对于浮山派的事，知道的也许没还有诸位多。”

　　“说说飞升的事。”洛霜岔道。

　　“可以。”陈无宁话锋一转，危险地眯起眼睛，“在此之前，烦请洛掌门先说说这百年间的动荡，到底因谁而起。”

　　“追寻真相，总会带着牺牲。”洛霜毫不避讳。

　　陈无宁：“是，所以乌云死了，乌山也死了。只不过，我还没死。”

　　“恐怕你想死也死不了罢。”洛霜牵了牵嘴角，状似屈服道，“好吧，既然你问了，我说，反正也要从头说起。”

　　他顿了一会儿，直接道出了让所有人为之一震的秘密：“百年前，是我在追杀浮山派。”

　　“为何！？” 虽然早已料到了，陈无宁还是不由得怒从心生，捏紧了拳头。

　　洛霜浅浅一笑：“因为我无趣啊，我早就想明白了飞升这事。修道于我而言，变得毫无意义。所以我就去调查飞升的真相，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告知整个修真界。”

　　陈无宁简直不敢置信：“因为无趣？你到底在说什么？！”

　　“对，因为无趣。”洛霜自嘲般笑了笑，“诸位说得不错，我修道后，回去屠了村，因此大仇得报，无人可恨。我被师父临死前强行塞在了掌门位置上，一当就是几百年，青丘派门规，掌门非死不可卸任。我便这样数着日子，可惜人这种动物，活着没有目标，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儿。”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确实因为无趣，才去调查飞升的真相。”

　　陈无宁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就为给你无趣的人生找点乐子？把真相摆在大家眼前，然后看着整个修真界崩溃，这样很有乐趣吗？！”

　　“起初，我并非这样想的。”洛霜摇摇头，否认了陈无宁的说辞，“头几百年里，我一直在思考，迈入那道门槛后，得到数倍于凡人的寿命，便是修道的终极意义么？如若修道的尽头是飞升，那么飞升之后的意义呢？是在天宫管理人间，还是在天宫游手好闲？”

　　“修道没有任何意义，寿命也没有意义。众人追求的飞升，也不见得有意义。我想把这些想法加以证实，想告知整个修真界，让所有人看清生命的本质。”

　　万瑞毫不客气地插话道：“你觉得修道没有意义，可以去死！”

　　“我也想死。”洛霜的话里带着一丝无奈，“青丘派的掌门信物与别派不同，是一只远古神兽。九霄火凤是活体，被封印在我体内，它有自主意识，根本不允许我自杀。我连死，也死不了。”

　　万瑞冷冷道：“你可以送上门来，让我杀了你。”

　　“说句狂妄的话，”洛霜眨了眨眼，“万长老，你并非我的对手。”

　　“你——”万瑞恼极。

　　洛霜：“长老，请让我把话说完，行吗？”

　　郁慎上前劝说道：“万长老，都这个时候了，听一听罢。”

　　万瑞一把推开郁慎，走近水潭，质问洛霜道：“你觉得无事可做，可以培养弟子，让青丘派更好的传承下去！哪怕你并非自愿当的掌门，可总归还是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哪个掌门不想让自家门派万古长青？你为何不能把这些事当成人生的目标？！”

　　“修道于我都没了意义，掌门的身份于我，还能有何意义？”洛霜拾起一个嘲讽的苦笑，“呵呵，每个掌门追求的传承，请问传什么？荣耀吗？苦难吗？还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快感？这些，都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万瑞一时被噎住，换了话题道：“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喜好吗，你养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动物，既然无趣，同你养的动物作伴不就好了！晴和岭的不够，南边的不够，把整个人间的动物都弄来养，谁又拦着你了，这样还不行吗？为何一定要为祸修真界，一定要妄言飞升一事？”

　　洛霜闭了闭眼，抬手摸向大鸟的长颈，淡声道：“如果没有它们作伴，恐怕今日的景象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上演了。所以，不用笑话我，也请对动物们友善一些。”

　　大鸟温顺地低下头，十分受用地蹭蹭洛霜。

　　众人皆是无话可说。

　　洛霜不再看万瑞，转向陈无宁道：“说回正题吧，你的问题我答了，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