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尾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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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生河底，单轻羽和还活着的十来个师弟师妹被包裹在一个水泡里，挤得吡牙咧嘴。
没人敢开口说话，一张嘴，河水就“咕咚咕咚”往肚里灌。
单轻羽努力将一只耳朵从师弟脸上挪出一点儿空隙，时刻注意着外面动静。
直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他嘴歪眼斜，斜斜瞟了一眼旁边的江浸月。
江浸月同乌雪泥单独待在一个水泡里，此时的江掌门已须眉皆白，却用盯祖传大宝贝的那种眼神，盯着仍然昏迷不醒的乌雪泥。
他从脖颈上取下一枚用绳子吊着的小印，然后将那枚小印挂在乌雪泥颈间。
只一瞬，时间仿佛在他脸上具像般地流淌起来，已成天人五衰之态。
沟壑纵横的面皮，浑浊的双眼，天生带笑的唇角像是失去支撑一样哐铛坠下，江浸月那张排名修真界第一的脸，已然老得不能再老了。
他轻轻抚了抚乌雪泥的脸，用一种生着铁锈般的嗓音道：“我在掌门印里加了禁制，作为青要派传承人，你得负起门派责任，此生永不叛出本门，否则，即刻遭反噬，死无全尸。”
单轻羽惊得瞳孔一缩！
江浸月悲凉又慈爱地看了看乌雪泥，随即召唤两个水泡浮到河面，眨眼间，他便消失了。
紧接着，一声凄厉无比的喊叫自地生河边传来：“小霜！！！”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洛霜笔直站着，自颈间到躯干长出细细的长丝，细密血迹像一朵朵小花在他衣袍上绽开，只一会儿，便连成一大片。
背后，一只拂尘手柄轻轻晃荡。
“小霜——”未央的声音已然劈了，一掌朝那个在背后偷袭洛霜的红袍老人拍去!
洛霜瞧了瞧正朝自己奔来的未央，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抬起手，自肩部向后扭曲着，毫不在意地拔出了那只拂尘，拿在手上，似若有所思。
陈无宁冷眼旁观。
跑到一半的未央呆若木鸡。
洛霜冲未央露出了一个笑脸，转向陈无宁道：“你这个最大受害者都不恨我了，他还恨我。”
陈无宁面无表情：“我不恨你，也只代表我个人，你本身就该赎罪。”
血越流越多，洛霜的脸色逐渐苍白：“赎罪，何罪可赎？”
陈无宁：“从神的角度看，你无罪，但这里是人间。”
洛霜揶揄道：“所以，你自比作神了？”
陈无宁看向那一滴滴落在草叶上的血迹，缓声道：“我是人是神，都没什么紧要的，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也是。”洛霜嘟囔一句，随即转过身，朝江浸月走去。
他蹲下来，将沾满鲜血的拂尘重新放回江浸月的掌心，浅声道：“浸月，你杀不死我的。”
江浸月喉咙里发出一串不明所以的声响，洛霜十分贴心地将耳朵侧去：“慢些说，我听着的。”
“美……美人……潭……”
洛霜：“美人潭还你了，顺着地下暗河，正流回青要派。”
“你……你一直......看不……起……”
洛霜：“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更没有看不起美人潭。”
“仇……仇恨……恨未……”
江浸月吐字艰难，洛霜很是耐心地回答：“放心，事情已了，我不会动青要派，更不会动下一任掌门。”
“已……已了......了吗......”
洛霜肯定道：“这么多年了，我说话一直算话的，你知道。”
像是得了许诺，江浸月缓缓合上了双眼。
青丘派的医修终于赶到这边，大呼小叫着，就要上来给洛霜止血。洛霜做了一个不必的手势，抬脚朝呆在一旁的未央走去。
他眨了眨眼：“师兄，你看我没事。”
未央怒色上涌：“别叫我师兄，我不是你的师兄。”
洛霜露出一个无奈又讨好的笑，像入道前那样唤他：“好的，哥。”
未央：“……”
洛霜：“哥，你有什么打算。”
未央的神情看得出来很想骂人：“你！你把天捅出个窟窿，还问我有什么打算？想要你命的人已经排成长队，你又有什么打算？！”
洛霜完全拿捏住未央的命门，不以为然道：“那我等死好了。”
未央：“你——！”
洛霜嬉皮笑脸：“玩笑的，哈。九洲之下，只有两个人能要我的命，别的都不算什么。”
未央闷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陈无宁，颇有些心虚地道：“陈……”
陈无宁直接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我看得到洛霜的结局，好自为之吧，别的不必说了。”
未央顿了片刻，低低道：“对不起。”
陈无宁不禁苦笑了一下，怎么谁都同他说对不起？乌山和他说对不起，郁夜和他说对不起，就连从未对不起他的未央，也对他说了对不起。
“走了。”
陈无宁丢下两字，走到河边，抱起已经被单轻羽捞上来的乌雪泥，看着她那张沉寂下去的小脸，也很想给她说一句对不起。
罢了。
谁又能完全问心无愧呢。
七天后，乌雪泥悠悠转醒，睁眼的刹那，嘴里还叠声唤着“师父”。
陈无宁无言地叹了口气，给她递了水，乌雪泥抱起来一通猛灌，随即发现了自己身处何地。
丑山，丑院。
只一瞬间，乌山死前的那一幕再度浮了上来，乌雪泥哇哇大哭。
等她哭累了，陈无宁才安慰道：“小泥巴，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乌雪泥一抽一抽道：“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丑院里，单轻羽带着一众师弟师妹，默默候着。
等乌雪泥醒来的这段时间，松间照的小弟子趁着单轻羽出门弄吃食，七嘴八舌地给陈无宁说了好多话。
他们说，单师兄修为不高，并非是资质不好，因为他平时把精力都用在了照顾师弟师妹们身上，相对于已经死了的师父，还有大师兄二师兄，他更像是松间照的大家长，我们都很喜欢他。
他们还说，单师兄在门派里和在外面很不一样，平时他话并不多，也不怎么爱出门。因为师父和前头几个师兄死了，他不得已，想为门派谋一条出路。
陈无宁走到院子里，问单轻羽道：“你有何打算？”
这段时间，单轻羽确实不像之前那样跳脱了，话也不多，低声道：“…我想跟着陈前辈。”
“别了。”陈无宁摇摇头，“如今修真界已经没什么人了，你还是带着门人回自家门派去吧。如果以后遇上了什么难处，可以搬我的名号出来。”
这话很有些狂妄，放在以前，陈无宁绝对说不出来，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会起。
但如今的修真界，又有哪个不知道他的名字。
单轻羽的神情看上去很落寞，也很迷茫。陈无宁拿出几本书递给他：“这是浮山派的心法功法，如果你打算继续修炼，重振门派，或许有些帮助。”
单轻羽红了眼眶，呆呆接过，一个劲道谢：“多谢，多谢前辈！”
陈无宁挥挥手：“走吧，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了。”
说罢，单轻羽十分识相地招呼着师弟师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丑院。
乌雪泥撑着那扇快要掉下去的破门框，看了一眼离去的松间照弟子，呢喃道：“师兄，我们去哪儿？”
陈无宁默了片刻：“先回一趟浮山。”
丑山离浮山并不远，他俩没有御剑。
乌雪泥大病初愈，只能走一阵儿，歇一阵儿。陈无宁慢慢地跟在她身后，直至到了浮山脚下。
天边有雷声滚滚而来。
乌雪泥又哭了。
她亲手弑师，浮山再不允许她踏上一步。
乌雪泥跪了下去，一个接一个地嗑头，嗑得额头青紫，满脸泥灰。
她一边嗑，一边跪着想往前挪动，不过半寸，惊雷便阵阵咆哮。
陈无宁实在不忍，劝道：“小泥巴，你起来。”
乌雪泥仰起了头，哭道：“师兄，你上去，你去浮山看一看，我就在这儿等你。”
陈无宁：“……”
乌雪泥很是倔强：“师兄快去，你不去，我就一直这样跪着。”
几乎一夜之间，这个小丫头就长大了。陈无宁拿她没办法，生怕她把自己嗑成个傻子，只好独自一人，一步步登上浮山。
那道耸立于云间的木门上，“浮山”二字笔法遒劲，似要飞出升天。
陈无宁正准备推开大门，门却自动打开了。
踏进无尘地，榕已经顶着一头青绿树叶，在那儿等着他。
陈无宁以为榕肯定会扑上来咬死自己，榕却面无表情地捧着一个什么东西，朝他走来。
榕将手里的东西捧到陈无宁眼前，微微低头，不冷不热道：“恭迎掌门。”
榕手里的，正是浮山派的掌门环，陈无宁此生都没见过几次。
他不接，榕自顾自地讲述：“前代掌门乌山，于不久前将掌门信物送回浮山，并叮嘱榕，将掌门环交予下一任掌门，陈无宁。”
陈无宁无言片刻，拒绝道：“我姓陈，不姓乌，并非浮山派嫡传弟子，无法接任掌门。”
榕面无表情：“不关榕的事，榕只听命于每代掌门，你不接下掌门环，还算不上掌门。”
陈无宁始终不接，榕便捧着掌门环，一直跟在他身后。
走过无尘地，穿过巨石林，两人来到了掌门居。
榕看了看自己的本体，树身巨大，顶冠遮天，他的嘴角不经意向下撇了撇。
陈无宁在掌门居游荡片刻，又去了一趟往生亭。
当年到浮山的第一个夜晚，他便是在往生亭度过的。
这段时间过得太仓促，陈无宁很想在这里泡个澡，好洗去一身疲惫。但又想到乌雪泥还在山下等他，只好脱了外袍，在往生亭旁边流过的小溪里涮了涮，用灵流蒸干，重新穿了回去。
榕第十次开口：“请掌门收下掌门环。”
陈无宁不理他，又去了一趟书库。
只是这回没用灵流炸门了，书库自动在草地上打开一道向下的门。
他往下一直走，一直走，直至走到了十八层。
榕见他竟然从道袍上随意撕了一块布条，当着抹灰布慢悠悠地打扫起来。偶尔看见了感兴趣的书，便住乾坤袖里塞去。
榕第十一次开口：“…请掌门收下掌门环，我想回本体睡觉了。”
陈无宁还是不理他，直至将这一层的书全部打扫干净，往袖里揣了十几本书，然后抬起脚，不急不缓地走出书库。
榕似乎再不能忍了，一脸愤怒：“无语，你快收下吧，我胳膊都要捧断了！”
陈无宁淡淡一笑：“终于肯说人话了？”
榕：“……”
陈无宁：“如果我不肯收呢？”
榕气得脑门上的绿叶疯长，连额头都盖住了，大吼道：“你不收，就是要我死！”
陈无宁：“怎么说？”
榕：“乌山让我必须把掌门环交到你手上，你若不收，我也只能跟你一块儿走。你要是走出浮山，我离开了本体不就得死了。要我死，你大可以明说，反正你可是不得了的当代掌门！”
陈无宁不再逗他，颇有些严肃地道：“即使我收下掌门环，也不会住在浮山。”
榕嗤之以鼻：“关我什么事，你爱去哪去哪，反正我一个人也待习惯了。我劝你趁早收个弟子，或者自己生一个，只要把掌门环传承下去，巴不得你别回来碍我的眼。”
陈无宁试探道：“…要不直接传给你？”
榕露出一个像是看傻子的表情：“你怕是脑子坏透了，我是精怪一族，已经认主，做不了掌门。谁又稀得做掌门，掌门有几个得了好下场，我看你也不例外。”
陈无宁：“…你还是端着说话吧。”
榕气急败坏：“你收不收，不收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哎，为何一个两个，都要硬给我塞东西呢？我长得像是个没用的口袋吗。” 陈无宁不禁长叹。
也不好再为难榕了，难不成真看这只树精一头撞死，那浮山派连个看大门儿的都没了。
陈无宁从榕手上接过了掌门环，掌门环看上去不粗不细，碧色玉石上镶嵌着花纹复杂的金子，还有点儿沉。
他将掌门环随意套上手腕，刹那间，某种沉默的契约再次自识海深处涌起，与元神纠缠不休。
整个浮山的景致在识海里铺展开来，以他的修为，各处细节都能一览无余。
他的头隐隐作痛了一会儿，沉了沉神思，抛却掉那些纷繁复杂的画面，眼前终于正常起来。
榕见完成了任务，大大松口气，只给陈无宁留了一个写满讨厌他的背影，例行公事一般道：“掌门要是没什么吩咐，我睡觉去了。”
陈无宁很是无语：你走那么快，给了我吩咐的机会么。
浮山景致依旧，陈无宁觉得，或许这里，千万年都不会再有变化了。
他将乌山的尸体放了出来，就葬在掌门居前庭的土地里，榕的身边。
浮山派前代掌门乌山，从当上掌门到死去，都没能在掌门居住过几天，也怪可怜的。
陈无宁走出大门，朝山下走去。
乌雪泥仍然呆呆地跪在原地，她抬起眼皮看了看，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师兄。”
陈无宁轻声道：“走吧。”
乌雪泥的语气十分僵硬：“走去哪？”
陈无宁实在不忍，可也知道无力改变：“送你去青要派。”
“我不去。”乌雪泥浑身长满拒绝，摸出颈间的那枚小印，就要摘下来扔掉。
可套着小印的绳子却非实体，她的手指完全穿了过去，小印就像生了根一样，在她的颈间摇晃着。
陈无宁只得道：“江浸月临死前，在掌门印里设了禁制，摘不下来的。”
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除非身死。
他对小泥巴说不出这话。
乌雪泥徒劳地忙活半天，似乎终于绝望，退了一步，问道：“师兄，你会不会陪在我在青要派住下？”
陈无宁摇摇头。
乌雪泥的情绪激动起来：“为什么！”
陈无宁淡声道：“师兄会陪你住上一阵儿，等你习惯了就离开。”
乌雪泥的眼泪落了下来：“我没有师父了，难道连师兄也没有了吗？”
陈无宁忽然觉得人生其实是一个循环的圆，乌山曾对他说过无数次“为师希望你永远长不大”。
而此刻，他却无知无觉地对小泥巴说：“人总要长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