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树兮微风满》江南田田

62、幽冥王的一生（一）

　　“哼，这个玄光老头儿，说毕生武功无人传，竟然偷偷收了徒弟。还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怎么了？”柳桑气愤道：“男孩女孩有何区别？男孩能做的，我也能做，我还能做得更好！”

　　“呵呵，有意思。”云老头笑道，“我在这里暗无天日已不知多少年，你竟然能找到这儿来，想来也是你我缘分。小娃娃，你在这儿给爷爷扣三个响头，叫一声丽姬师祖，我就教你这天下人都眼馋的独门秘籍。”

　　“什么独门秘籍，我才不稀罕。”小小的柳桑声音脆脆的，水汪汪的眼睛面对独门秘籍四字毫不动心。

　　“嘿，你这小丫头，有眼不识泰山。”沈老头眼珠一转，嘴巴一张，一只在洞顶爬着的老鼠突然掉了下来。

　　是凑巧？柳桑暗暗想着，正想间，又一颗果子飞到了柳桑胸前，一股力道随之推向柳桑，柳桑往后退了一小步才堪堪站住。

　　“小娃儿，底子不错。不愧是玄光老头的徒弟。”幽冥王虽然嫌弃她是女娃娃，但他刚才的枣子哪怕成人估计也要后腿人好几步，他以为她会摔倒在地的，这会他倒是欣赏起这小娃儿来了。

　　“你认识玄光方丈？”柳桑虽然有点害怕，但又忍不住好奇。

　　“哈哈哈，你扣了响头，拜一声丽姬师祖，我就告诉你。”幽冥王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小柳桑眼睛一转，说：“哼，我可以问玄光方丈呀。”

　　说完，她转身就准备走，不过两步，又跑回来将兜里的果子都捧到了他跟前。

　　“小娃娃，你不怕我？”幽冥王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孩，故意阴深深地问。

　　小柳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怕，但现在不怕了。”

　　“哈哈哈，为何？”幽冥王又好笑又觉奇怪。

　　“你不是坏人。”小柳桑透过花白的头发，盯着他布满皱纹的，但双瞳却炯炯有神。

　　“这些果子都可以吃的，可以解渴解饥。”说完她就小跑着走了。

　　快到洞口时，只觉后背突遭一击，整个人都酸麻不已，然后只觉全身筋脉又痒又疼，她惊叫了起来。

　　“啊，我好难受。”

　　“听我的，盘腿坐定。闭目运神，手……”

　　自那之后，她每个月都会去找一次老头。如果一开始是被逼所迫，但对武功的好奇是她坚定的理由。还有，她经常很无聊，无聊的时候就想云老头更无聊，既然如此，她便又跑去看他了。虽然他们两相处的模式是不停地斗嘴。但她内心却无比感激。很快她就学会了轻而易举地抓到鱼，鸟。玄光方丈教的轻功和金刚指，运用起来都轻而易举。

　　其实她心里，早就认他为师父。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后来知道他叫老头，于是便习惯了一直喊他云老头。云老头幽冥王将他毕生所学都教给了她。

　　而她，何以为报？

　　眼泪从两边眼角滑落，一个是世人眼中的恶魔却待她恩德有加。

　　柳桑抬手试去眼泪，她的眼里发出了坚定的光，有朝一日，她要让世人知道口口相传的幽冥王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赫之徒，他正直、善良，哪怕在没有选择的境地依然保存着内心的温柔，尽管他这一生遭受了背叛，遭受了常人所不能受之苦，他的心里依然保留着对世间的爱。

　　幽冥王幼时乞讨为生，后来遇到了他的师父魏然士，教他武功教他暗器。可他师父魏然士前半生痴心武力，不惜抛却青梅。而后半生却惦念青梅，不惜与整个江湖为敌，自此再无心练武。魏然士收了沈云，也不过是为传丽姬衣钵。

　　幽冥王这凄惨的一生，被师父利用，被师兄欺骗，被爱人所害。这世上，除了师父，似乎没有人希望他成功。可师父终究一开始便是另有他图，而他却偏偏练就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之术。

　　小时候，他跟随父母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八岁那年，父母染病相继去世，他便自此成了孤儿。父母在时，日子虽然贫苦，但父母总是护着他疼着他，他总是他们家最“富有”的。他还记得母亲病世前，日日担忧的是从此再也没有人疼他了。怕他一个人过不好。那时候，他喊着让母亲带了他去，他要永远跟随母亲。可母亲愤恨着让他发誓，要好好活着，要他发誓任何时候，绝不能放弃生命！母亲从来都是温柔的，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疾言厉色，他答应了母亲，一定让自己喝好吃饱，一定会珍惜生命。在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希望让母亲安心，他不希望母亲再忧心自己。他跪在母亲的床前，抱着母亲的身体，一遍遍重复着父母往日教导自己的如何活着。

　　他终究成了一个孤儿。他想去找活干，却没有人愿意收留一个瘦弱的小叫花子。他还是成为了沿街乞讨的乞儿。有一次，他两天就捡了半个馒头，他饿得实在不行了，他在溪边大口大口喝水。清澈的水中竟然游着一条鱼，也许是饥饿激发了他，让他手脚更加灵活，他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一条鱼。他兴高采烈地拿鱼去换了三个馒头，好心的老板还多送了他一个肉包。那是自母亲去世这半年，他吃得最好的一顿。这半年，他从来没这么快活过。在街角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穿着破旧衣服，在乞讨的老头，他终究把自己的半个肉包放到了老头的碗里。末了，他又走回去两步，又在老头的碗里放了一个馒头。或者以后，他都可以靠抓鱼为生了，他想，他明天就去抓鱼。

　　那天，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留着一撮小胡子瘦削高挺的侠士。不，准确的说，是这位留着一撮小胡子瘦削高挺的侠士在他抓鱼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于是一直跟着他，在他将馒头和肉包给老乞丐的时候，这位侠士决心收养他。

　　他记得那天，魏然士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时他正琢磨着第二天如何去抓鱼。对魏然士的第一印象，是侠士，因为魏然士身上佩带着一柄剑，笑起来的时候和蔼慈祥，做了这么久的乞丐，他大概一眼就能分辨出凶恶和善良。魏然士当然属于后者。

　　“小娃，你敢不敢随我去吃饭？”魏然士的脸上带着审判的目光。

　　“有什么不敢的。”小时候的沈云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想吃什么，你尽管点吧。”

　　当衣衫褴褛的他坐在酒楼大堂时，他是有那么一会的局促的，可饭菜的香味直勾起了他的食欲。

　　他吞咽了口水，说道：“我要吃鱼，我要吃肉！”

　　“好！”魏然士爽快地笑道，于是他点了一桌子的菜。他并不吃菜，偶尔给自己喝两口酒，只是笑着看他，有时候还会给他加菜，和蔼地让他慢慢吃。

　　可能是他饿了太久了，他竟然把整桌的菜都扫光了，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才认真地看眼前这个长着胡须，笑容和蔼的侠士。

　　“你为什么请我吃饭。”他认真地问道，心里感激他的这顿饭，他的语言里没有丝毫的防备和敌意。

　　“因为你善良。”侠士说道：“你虽然饥饿贫穷，却依然愿意将仅有的肉包馒头分享给别人。善有善报，我愿意收你为徒，至此免去你风餐露宿，三餐无依的日子，你愿意吗？”

　　天下还有这好事？肯定是父母在天有灵，他喜极而泣，连忙站起来，又跪下来，扣头拜道：“师父在上，沈云日后一定听从师父，尽忠尽孝。”

　　魏然士喜极，乐呵呵地扶起了他。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师父原来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魏然士侠士。魏然士侠士长居岷山，他之前已收养了一个徒儿--魏有。回到岷山，初见师兄魏有时，魏有对他很是防备，也充满了敌意。但日复一日的相处，他一声声的师兄亲切呼唤和听从，更何况沈云愿意吃亏不说，也愿意被魏有差遣，任劳任怨，自然很快就换来魏有对他的笑颜和信任。

　　魏有力气很大，而且勤奋上进，他的武功造诣远超沈云。每次，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就将沈云按在地上，虽然往往被打得灰头土脸，沈云却更加佩服起魏有来。大概两年后，有一个晚上，他还在尝试学习魏有白天打他的招试，狠厉利落，他却怎么也学不会。他有些气馁。却碰到魏然士归来，说道：“你的擅长并不在武，但你敏捷灵巧，或者我可以教你一些招试，让你防身。”

　　沈云听到此，眼睛都放亮了。但他发誓，若无魏然士的要求，或非攸关性命之时，他绝不可使用。沈云自然爽快答应了。他们的这个练习都在子夜进行，迎着月光。因为要瞒着师兄，所以他白天还得照常与师兄练习切磋，说是切磋，其实不过是他被师兄狠揍。长此以往，他的进步却越来越快了。虽然他一直打不过师兄 ，但体力上却可以和师兄耗上半日。后来，他经常跟着魏然士四处云游，魏有一人便守在岷山家中。在云游的时间里，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有机会魏然士便教他暗器之术。

　　魏然士虽然只收留了他们两个，却经常资肋贫苦之人。他每天都慈祥和蔼地微笑着对待别人。即使他和师兄犯错了，他也是这样微笑着惩戒他们。沈云从来不觉得师父是一个凶狠危险的人，师父也很少在他面前出手。除了那一次，令他终生难忘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