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树兮微风满》江南田田

64、傻子幽冥王

　　他们回到这处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清亮的月光下，只剩断壁残垣，哪怕没有出现一波波正等着他们的人，他们也已知道，这里已容不下他们了。他们站在院中，冲出一波人将他们围在中间，屋檐上也飞出一波人，全都视他们，尤为囊中之物。

　　“你这银针虽使得好，可在这黑暗之中，不信你能针针中要害。”为首者说道：“今天，我们就要为江湖除恶！”大家齐心协力抓住他们，师兄挡在他前面。沈云却觉得很累，他这一生，在两天前，从未杀过人，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可如今他已成为了江湖人人喊打喊杀的十恶不赦之人。

　　“师兄，不必管我了，你走吧。”沈云淡淡说道，他已心灰意冷，更不想杀人了。

　　“沈云，难道你忘了，你以前答应过你母亲的，要好好活着？你忘记了师父的遗愿?”师兄喊道。

　　是啊，他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本不想杀你们的，是你们逼我的。”沈云低低说道。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黑夜的幽冥。

　　“走，生。留，死。我数三下，你们，自己选。”沈云只目视前方，大家虽有片刻停顿，但却不知道他在看着谁。他们更加凶猛地攻击着护在他前方的师兄。师兄的小腿大腿都已经受了伤。

　　“一、二、三”三字刚落，在院中十数人全都应声倒地，而沈云也不过只是抬了一下手而已。

　　后面的人见如此，纷纷往后退，其中一人见月光照在沈云的脸上，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里面是看不见的深邃。

　　“鬼，鬼啊……”那人喊了一声，便弃械而逃了。

　　从此，江湖不再有沈云。只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冥王。

　　从此，江湖再不见幽冥王，只是恶人谷多了一怪。

　　那日，在众人的防备、惊恐中，他拖着深受重伤的师兄一路往北，走进了恶人谷。为了救下师兄，他替五怪做了许多事。五怪对他很是客气，却总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欺负师兄。每每他要去讨个公道，可师兄总是拦住他，师兄在那夜的激烈打斗中身负重伤，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功力。沈云很是后悔，倘若他早点出手，那师兄又何至如此？

　　有一日，他听五怪的吩咐去打完野兽回来，结果刚到家，就看到五怪在逼着师兄吃蚯蚓。师兄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毒蛇猛兽当前也从来面不改色，可师兄唯独害怕蚯蚓。害怕到曾经不管师父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去翻地瓜，因为怕看到蚯蚓。

　　五怪一见到他回来，便四处逃窜而去，远远喊道;“幽冥王，你莫要生气，我们只是逗着他玩！”

　　看着他们一溜烟消失而去。

　　师兄痛苦的哭泣起来。

　　“沈云，你杀了我吧。他们说得没错，我现在就是废人一个。一条蛇，一个人，随时都能要了我的命，与其慢慢被折磨等死，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师兄满面都是痛苦之色，眼泪鼻涕沾染了他们一身。

　　“不，我不能。”沈云痛苦自责地说道：“师兄，今天开始我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可是我，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这样依赖你活着！”师兄失声痛哭。

　　良久，他突然抬头，认真地看着沈云，他的眼里冒着奇异的光，说道：“沈云，教我你的暗器之术吧，只要我学会了，我就可以自保了！”

　　沈云很想点头，可又想起了曾经发过的誓，绝不能，绝不能将暗器之术教给师兄，这是师父在临终前逼他发的誓。

　　他只能拒绝。

　　“师兄，今天开始，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一点苦的，你放心！但是，这暗器之术，我绝不能教给你。”沈云说道。

　　“为什么！”师兄的脸上渐渐狰狞，“是因为你在师父床前起的誓？可是，你别忘了，那时候师父可能误解了我！而且师父也不知道我现在面临的情况，我已没有了他当日教我的武功护身。师父活着，也定然不舍他的徒弟活得这般窝囊。”

　　沈云将师兄抱到床上，他诚恳地盯着师兄，恳切地说道：“师兄，你相信我，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他转过头，拿起铜盆，准备去打水。

　　“沈云，你别忘了！我这双腿是因为谁而废的！”师兄憎恨地说道。

　　“师兄，对不起。所以余生，我一定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你。”沈云低下头，他去打了水，细心地给师兄擦拭。

　　这样日子一天又一天，又过去了一周，那天晚上，师兄和他开心地吃着饭，他以为师兄终于想通了。他们吃着吃着，也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虽然师父利用他们，但师父大多时候却像个慈父般教导他们。

　　末了，师兄很认真地问他：“沈云，你当真不愿教我暗器之术吗？”

　　他抱着师兄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师兄，我不能。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师兄笑了，说道，“如果我只想要你教我呢，如果我逼你呢？”

　　沈云笑了，红着脸说道:“师兄，你不能，你也不会。”

　　“沈云，我最后一次问你，把你的暗器之术教我。”

　　“不行。”沈云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你别后悔。”师兄的脸冷了下来。

　　沈云认真地说道：“师兄，我答应了师父，不能后悔。”

　　师兄笑了。

　　沈云醉得迷迷忽忽。他以为他真得醉了，因为师兄竟然像以前一样站了起来，还拿着刀指着他，就像小时候他们练武一样。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丢在沙坑里，他的四肢都已被砍断，随意地丢在一旁边。他这才感觉到疼。渐渐看清楚的，是五怪的脸。他躺在地上，挣扎着，“师兄，我师兄呢！”

　　五怪笑得诡异狰狞，“哈哈哈哈，你这个傻子！”

　　“还幽冥王呢，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老大，老大。”五怪突然躬下腰，恭敬地喊道。

　　慢慢看清楚地，被五怪尊称为老大的，竟然是他的师兄。他的师兄，正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沈云。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教不教我暗器之术。”

　　沈云半响无语，他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事。师父曾说，他学暗器师兄学武功，两个绝不能互相学习。所以虽然师父已死，不管师兄如何说，所以他都不能答应师兄教他暗器。还也许，师父早已看透了师兄的本质，所以不敢教与暗器。他怕魏有坏了丽姬的名声。

　　眼泪在他的双眼里流下。

　　“师兄，我只问你一句，那些武功秘笈是不是你偷的？所以师父将你逐出师门？”

　　“当然是！别叫他师父，他不配！他拿我们的一生去祭奠一个女人，如果不是他让我去长流帮偷丽姬的画像，我才没想到原来天下武功秘籍于我竟然唾手可得！这手艺可不是师父教我的，是我父亲我去世的亲生父亲！”师兄笑得狰狞。

　　“还有，你知道吗？为何魏然士刚与丽姬重逢，便天下人尽知，丽姬有不可多得的暗器之术秘籍？是我，那天我听到魏然士和丽姬说，他们要生两个儿子，一个他教他武功，另一个她教他暗器，让两个儿子再比比谁更厉害。他们憧憬着未来，可他们的未来里没有我！他们要教他们自己的孩子，那我是什么！所以是我，是我告诉了天下人，丽姬研制出来的那上百件暗器，件件绝妙精伦，非常人所能抵御也！这般厉害的暗器，江湖又怎容得下她，所以每天都有人追杀她，那几天他们天天活在刀光血影之中。我几番救下了师父，可师父呢！他只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只悔若当年他没有离开丽姬，多好，他们的孩子应该已经会叫爹爹了吧。她也不必落至如此境地！师父竟然完全没有顾及到我，竟然要为那女人去死！好不容易，丽姬终于狠心离开了他。可他呢！他日日失魂落魄，思念丽姬，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了！ 那日在白帝城，他寻到一孕妇逼问那丽姬的消息，可是什么都还没问出来，竟有许多水月派弟子找了过来。那孕妇便要高声呼唤，我为了制止她，没想到错手杀了孕妇！可魏然士，他竟然责怪于我，若不是我，他早死了！离开白帝城之后 ，他虽振作了精神，他却要一个人云游四海，我一人在岷山等他，结果他竟带回了你！他若收养了你便罢了，可他竟然教你暗器之术。我猜他肯定是觉得你善良敦厚，若丽姬那女人回来看到了，一定会开心的。呵，可师父不知，丽姬那女人其实早已死了，死在我手上！哈哈哈哈……”

　　沈云再也不想睁开眼看这丑恶的世界。任管他们怎么弄他，骂他说什么话，他只笑着，闭着眼，流着泪。

　　“废物，废物，你就在这里躺着，自身自灭吧……”

　　沈云心如刀绞，在世人眼里，他们是恶人，但于他而言，他们曾把酒问欢，是兄弟。这么久来，他从来不曾醉，醉一次却成了废人。多么可笑！

　　师父魏然士死前曾说，自己浑浑噩噩追求一生，到头来，自己所最珍爱的，一开始就在身边。而他竟然至死也不知丽姬如今何处？不能同生，死竟也不能同眠了。他至死依然在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