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树兮微风满》江南田田

96、番外--轮回

　　眨眼不过又是百余年。

　　在巍峨山脉之处的断崖山，其山峰依然高耸危立，只山上的断生崖，崖上复又长了一棵苦槠树，这树长在悬崖峭壁，却根深蒂固，参天而立。峭壁峻石，几番冬夏轮回，可他依然毅力不倒，竟是越加灵壮，远远观去，似有白光笼罩，或是修行成仙。四季轮回依然开花结果，相传白帝城的人都知道，这颗看似平常的树却不平凡，有人说它已经活了三百年了，有人说已经活了上千年了，也有人说已经活了上万年了，可究竟活了多少年，谁都不知道……只说白帝城的水月派弟子，曾负伤迷路于此，一路向上，饥不择食，吃了苦槠果竟然伤势渐愈，而且灵力大增。后来许多求仙问道之人，不辞辛苦，跋山涉水，但寻金秋之季上山求果，虽说这路难寻，十人里来能找到的却只有一二，但说这果却凡求必有，遇树十人便十人皆有，也常有山中灵兽们捡得而食。

　　可有一人却只于春末初夏上山，不为求果，千里跋涉只为赏那满树黄花，清淡芬芳。时光渐渐，四季轮回，又是一年初夏。舜若真人一身蓝衣站在枝叶茂密的树下，他神情温和凝眸望着大树，似看一个久违的友人，略显苍老却纤细有力的手不禁抚摸棕黑色的树皮，一滴泪悄然落下。随意拭泪，真人默然一笑，盘膝坐下，闭目养神。除了这花香，这树下似乎还有一缕缕清风盘旋流动，给人温煦如沐阳光。几片碎花飘然落下，恰从他脸上滑过，又轻落至他手间。他睁眼，微微一笑，是一只橙色的小松鼠。倒也是缘分，十年前来时，这只小松鼠也在，只是当时瘦骨如柴，不似现在圆润如球。“你比当时毛色光亮不少，今年你可愿随我下山而去？”舜若真人望着小松鼠，淡然笑道。小松鼠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两眼，哧溜一下钻进了树洞。

　　他望着树洞，突然失神。一阵清风吹过，也吹落了他贸然而升的失落与孤寂。他抬起手，望着那几朵碎花，升起无限悲凉来，不禁泣道：“往日不可复，故人不得见，暮首成白发，物是人已非。”

　　“哈哈哈，不想大名鼎鼎，绝情无爱的舜若真人竟会为几朵破花伤起情来！”随着一阵尖锐的声音从四面方八传响，一团紫黑色的光火速冲来。舜若真人腾空一跃，双手对接，刹时一团蓝光罩住苦储树，稳稳堙灭黑光。

　　“你连自己都要护不住了，又何苦为几朵碎花伤神。”只见半空中飘着一妖娆女子罗裳轻捂唇角，笑意轻蔑。

　　“紫依，事到如今，你何苦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是谁执迷不悟，至今不肯放下？哈哈哈，辰空，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柳桑当初一句，白发苍苍须颦满霜，独自一人，纵是景色繁华那又如何？亲朋好友皆离去，一切不过独赏无人语的寂寞。哈哈哈，孤独寂寞死，说得不正是如今的你吗？”

　　“溶安，你又何尝不是呢？”

　　紫衣突然出招，狠厉说道：“这世间早没有溶安了！”

　　紫衣---辰空，如今的舜若真人，想起当年总是穿着一身紫色衣服的少年郎。他可以告诉溶安，当年苦槠仙君以一身灵力救下了那个少年-司空晟。但他不能告诉紫衣，司空晟娶妃生子，后半生安康幸福。

　　“呵，辰空，你可知？这几日我常做梦，那日竟在梦中去了玄司国。玄司王宫，我只去了一次。司空晟出殡那日，可那日梦中我竟看得十分清晰 ，我彷佛看见司空晟娶了妻子，他的孩子还继承了王位。她的妻子，便叫蓉安。”

　　“我便想，这天下人是不是都欺骗了我呢？辰空，你是不是也欺骗了我呢？”

　　“你若恨我，伤我一人便可，我把命给你，但今天开始，你不可再扰乱国安，涂杀生灵。”舜若真人打定坐下，真不再还手。

　　“让你死！呵，你想得倒美。我又怎么能让你这么轻易解脱。”紫依仰头轻蔑一笑，“你们不是爱这世间胜过一切吗？我偏颠覆世间，毁了你们所希望的所有美好！哈哈哈哈哈……”

　　看着癫狂的女子，舜若真人默然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转过身指着大树说，“紫依，你再看看，你看这树有何不同！”

　　紫依顺着他的手方向，凝望着前方这颗挺拔坚韧的大树，她看着看着突然大笑起来，“舜若，你不会想用一棵树来忽悠我吧？”说时，她突发一掌，光火朝着树劈去。

　　舜若忙去阻挡，然为时已晚，大树摇曳，落下一树黄花，他痛惜不已，“紫依，你说你爱他至情至深，可我笑你怜你，他在你面前你却不知！”

　　“我爱他？世人皆知我爱他，可他呢？他伤我误我害我，一百年前我本已一心求死于他剑下，可他偏不杀我只将我困于断崖峰的浑噩中。这百年来，我也想过他是不是爱过我，怜过我，或者对我总归与这世间之人不同，他终不忍为这世间杀了我。可若爱过我，又怎舍让我一人在那浑浊中反复沉睡苏醒，魂魄颠沛，受尽炎寒苦楚？”紫依似不愿再想起，“你说这树是他就是他吧，他一直自视甚高，强于众人，现在看看是我强还是他强？”话毕，又是一雷霆光剑直捣树中心。

　　说时迟那时快，舜若真人双手一挥，一层光罩稳稳护住了整株大树，“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便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我再不能让你伤他们一分一毫，哪怕一花一树也不可以！”

　　“哼！”紫依只冷哼一声，火光阵阵，火势汹涌。漫山遍野，点点星火落遍山间，“我倒要看看，你们又保护得了什么！我要看你所爱的所护的一点点从你身边消失！”

　　舜若吐出一口血来，这百年来他勤加修练，却终究是挡不住她的再生之力。

　　忽然大树摇曳，这漫天星火竟没有伤他半分。甚至，似乎有一股力量以大树为中心，以冰风为扇，渐渐地在熄灭烟火，拯救着生灵。

　　紫依也发现了不对劲，这开黄花的树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只记得曾经是有个人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小碎花。她曾经无意间在她的房间看到过。呵，难怪他竟然一直保护着这棵树，她早已死了，凭什么再存在这个世界上。

　　紫依腾手用全力，愤恨地推去一团光火。失神中的舜若跃空追去，只来得极挡住部分火力。花瓣在两阵力量中残残掉落，许多还带着火花。这棵传说中的百年大树终究还是燃烧了起来。空气中风的力量越来越强劲，冰寒的气息笼罩着周遭。

　　紫依轻蔑地感受着冰风一点点地将自已缠绕，甚至在往大树的方向推送。她抿嘴轻薄一笑，“你活着时尚不是我对手，现如今你一丝残缺灵魄幻化的树还能奈我如何。”

　　她突然主动加速靠近大树，并双手运握以火化剑深深刺入树干中心！就在这时所有树枝树叶尽往下旋绕，霎那间一片强白光，似乎将天空与大地连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是你！是你们！”就在一声爱恨悔交加的尖锐女声中，白光骤然消失。这株原本枝叶茂密，花繁枝密的苦槠树忽而光秃秃地，只剩下一段树皮残裂的树根。

　　在魂魄化灭前的最后一刻，紫依突然想明白了，当年他为什么没有杀了她，与她同陨灭。原来他并没有辜负天下，也并没有一分地怜惜她。一向将世间安好放于首位的他，一向无情无爱的他，在最后那刻，还是想起了他的徒儿，他最爱的徒儿！他用断崖火将她伤落至断崖峰中便封了结界急急离去，原来只为守住他徒儿的最后一丝残碎灵魄，用他自己的死换他徒儿可能的生。

　　这百年来，原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只有她一人在爱恨中颠沛，求爱不得求恨不能，不生不死。她竟然还想着若当年拜他为师的是自己，那么他心中所挂念的应该是自己了吧！ 原来原来，只有她才是大傻瓜，他分明爱她，爱那个他口口声声说的徒儿！

　　想起柳桑，那张绝色的脸还有她的善良坚强……

　　紫依绝望地滴下了一颗泪，过往种种，原来一开始她就输了。

　　是她错了，曾经他是她最敬爱的苦槠仙君啊，是她逼得他对自己如此绝情狠心……

　　如果，如果她没有嫉妒，没有执迷不悟，如果她懂得珍惜，想起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紫色锦袍的笑脸，紫依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心痛。

　　“这是我最后一次心痛了，真好。在消失的时候，还能看见你的脸，真好。来世我一定爱对人，来世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
　　一百年前，第一次看见你，那天，天真美酒真香……”

　　这百年，她不闻世事，她突然想，等雨轩还在吗？

　　哦，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她终究是永远等不到雨了。

　　即使等到雨，身旁再也没有他了，那又有什么意义？

　　自他死后，她便没了心，她所有的报复不过是恨自己当日的出手。她无法承认这一切不过是她的执迷不悟，不过是她自己的错。

　　她的恶念害了她自己，害了她最爱的人。

　　那个紫色的身影，总是对她温柔的笑，自他死后……

　　她不过一心求死而已，真正的死亡，没有灵魂没有意识没有痛苦没有思念，随着声音渐弱到无，紫黑色的光在空中消失殆尽。

　　水月派熟悉雄厚的钟声又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战役中烧毁的苦槠树，如今在山脉间又茁壮地成长起来。天地之间彷佛有了细细呢喃。

　　“桑桑。”

　　“嗯。”

　　“霜霜。”

　　“嗯”

　　“我爱你。”

　　“我也是。”

　　“敷……衍。”

　　“不敢不敢。”

　　“你敢。”

　　“我错了。”

　　“嗯哼。”

　　“我也爱你，非常非常。”

　　或者此生的所有遭遇，只是为了与你来生再遇。

　　你我本无名无分，不同不类，因为你我的强求，所以世世遭劫……

　　那又如何？只要与你同在，一切，我皆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