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牢》柳橙析

57、牢牢

　　迷迷糊糊间，连今雨感觉有人拍她的肩膀，有轻微起床气的她不耐烦地推开这恼人不识趣的手，拖着嗓音说：“别吵我。”

　　那只手即时没再打扰她，半分钟不到，有人伏在她的耳边吐热气：“再不起床就赶不上你同学的婚礼了。”

　　“婚礼”这两个字刺激到连今雨，萦绕在大脑的瞌睡虫这一刻全被击飞，瞬间睁开眼，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映入眼帘。
　　对哦，今天是林妮妮结婚，她不仅答应一定会到场，甚至和她说好带上家属。

　　连今雨脱口而出第一句：“几点了？”
　　出口的声音吓她一大跳，这好像被人暴打至深夜喊破喉咙的嘶哑是怎么回事？！

　　郁庭周伸手替她拨开顽固粘着脸颊的碎发，温柔地答道：“十点五十五分。”

　　连今雨像弹簧直接从床榻上弹起，嗔怒地瞪着害她睡过头的罪魁祸首，“怎么不早点叫我起床？”

　　郁庭周很无辜，“我十点的时候叫过你，你说你想再睡一会儿。”

　　压根没有印象。
　　她陷入深度睡眠的时候几乎听不见任何话语，说的话更是不做数。
　　“你不能多叫我几次吗？”

　　连今雨急急忙忙地从床上下来，扫一眼已经穿戴整齐西装革履可以直接出门的男人，顿时心生一股怨气，“还不是因为你，不然我今天怎么会睡得这么晚？！”

　　面对女友的斥责，郁庭周乖乖认错：“嗯，都是我的错。”

　　他低眉顺眼的样子，连今雨一下没了话，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昨晚的盛况。

　　他的两只手扣得很紧，严丝合缝地贴，一遍又一遍地问她。
　　“还会不会牵错人了？”
　　“会不会？”
　　“嗯？连今雨，怎么不说话了？”
　　……

　　平时话少得可怜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哑巴的男人，这次在榻上那张嘴却没停，烦人得很。
　　连今雨跟他犟，偏生不想回答他，他倒也不恼，性子极好地跟她磨，不厌其烦。
　　给连今雨一种他前二十几年人生的积攒没说出口的话现在都一股脑用尽了。

　　思绪胡乱飘荡，连今雨觉得真是应承了网络上看到的那句，开了荤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绮丽的画面在脑海回放，羞怯的视线对上某人。

　　连今雨白皙的脸蛋浮现一抹不用开口便心知肚明的可疑酡红，相比他27岁生日前接个吻都会害羞的样子，此时眉目清秀眸光明亮，似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若不仔细一探究竟，根本察觉不出他的害羞。
　　没有仔细发觉的连今雨鼓着腮帮瞪他，丢下一句“不正经”，往外走。

　　身后传来他细碎的轻笑声。
　　连今雨心里咯噔一下，好像不正经的那个人是她。

　　连今雨脚步加快，找到她带过来的托特包，翻出衣服和化妆包，拎起钻进浴室。

　　十二点前要入场，从郁庭周家出发去酒店至少需要二十个分钟，也就是说，她只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收拾。
　　要画全妆的话，哪里够时间！

　　对着镜子，连今雨一边画眉，一边骂郁庭周。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郁庭周这狗东西也不例外！”

　　被骂了好几轮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门边，双手环抱靠在门框，不声不响，好整以暇地围观她化妆。

　　连今雨画完眉毛，放下眉笔，不停地翻着化妆包找眼影，余光瞥见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手一哆嗦，拍着胸口，不满道：“你怎么回事啊，走路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郁庭周温和地笑笑：“是你太专注了。”

　　连今雨懒得和他计较，别浪费时间，匆匆打开眼影盘，开始上色。

　　郁庭周看她着急的动作，笨拙地表达自己内心真实想法，“你不化妆都很好看。”

　　面对男朋友的夸赞，连今雨点头承认：“那确实，但是捏，还是得化妆，见以前的老同学哎，肯定得漂漂亮亮的。”
　　万一遇到些以前不对付的同学，人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站过去一对比，自己那不是黯然失色了。

　　半个小时匆匆忙忙的全妆，没办法和昨天一个小时的相比，连今雨看着车挡板小镜子里的自己，内心叹了一口气。
　　黑眼圈好像比昨天重了点，眼部周围粉底液都用得比以前多，要是不化妆，有种纵欲过度的感觉。

　　踩着最后时限赶到婚宴现场，连今雨鬓角的八字刘海微微凌乱，看到林妮妮和她老公时，先把红包递过去，“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给完一个，又掏出另一个给她，解释道：“悦欣有事来不了，我帮她带过来。”

　　林妮妮穿着婚纱，披了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披肩，笑意盈盈地收下红包给伴娘，向连今雨道谢：“谢谢。”
　　然后目光很有指向性地挪到她身后那位温润如玉的男人，“郁庭周，这么多年没见，越来越帅咯。”

　　说完才想起来眼前的男人很大可能不记得自己，毕竟不是一个班级的，“我是今雨的同班同学，以前和她关系不是很好，你可能不记得我。”
　　说到中间那句时，她有些俏皮地笑了笑。

　　郁庭周颔首，淡淡地说道：“我记得你。”

　　林妮妮凑近连今雨的耳边，用大家都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难怪这么多年来都没瞧上别人，前两年说给你介绍异性认识，你想也不想就拒绝。”
　　眼神匆匆掠过郁庭周，打趣她：“眼睛很毒辣哈。”

　　连今雨误以为她的意思是他们两人一直以来都有联系，忙解释道：“你可别乱说，我们去年才重新遇见，你应该知道啊，我大学的时候哪有和他联系。”

　　林妮妮笑而不语。

　　连今雨和郁庭周进去没多久，偌大的会场灯光全熄灭，视野骤然暗下来。
　　主持人上台，开始一波欢快的调节气氛。

　　连今雨正听得起劲，身旁的男人靠过来，漫不经心地说道：“连今雨，你行情挺好，这么多人给你介绍对象。”
　　平铺直叙的话语，没有声线起伏。

　　连今雨下意识扭头看向他，揶揄：“是啊，这么多人给我介绍对象，我都没要，偏偏选中了你，你得回去烧香拜佛感谢上苍。”

　　他们靠得很近，连今雨能清晰地看见他漆黑瞳仁里的自己，得意又张扬。

　　郁庭周眼皮褶皱很深，眼珠是至黑的纯色，眼角微垂，不笑的时候有点严肃，连今雨却从他眼底看到昨晚折腾她时的暗，下半身不由得颤了颤。
　　好像嘚瑟过头了。

　　现在的郁庭周已没有当初坦然的大方。
　　而郁庭周很轻地回应：“嗯，是我修来的福分。”

　　连今雨讪讪，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正好主持人也结束前半部分的预热，接下来轮到这场婚宴的重头戏。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林妮妮挽着她爸爸从会场的门口一步一步踩着红毯走向新郎。
　　新郎新娘对彼此说着今后的誓言，互相交换戒指，切蛋糕，丢捧花。

　　服务员陆陆续续上菜，连今雨和郁庭周说了声，然后起身加入接捧花的行列。
　　有男有女，扎在一堆。
　　连今雨铆足劲，站在最前面，等着林妮妮丢捧花。

　　身旁有几个以前的高中同学，甚至其中有一个女生还调侃她：“连今雨，这么着急结婚了？”

　　连今雨当然不甘示弱，“你一个还没男朋友的人都来抢，我这种有对象的，岂不是更加有需要？”

　　“……”

　　林妮妮随手轻轻一抛，被横空跳出来的一个男人抢走，就在连今雨眼前，被人截了胡，要不是因为她的手没有那个男人长，捧花就是她的了！

　　回到位置上，连今雨气鼓鼓，“都怪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要不是他我就拿到了，一个大男人竟然跑来和我们这么多女人抢，太没有绅士风度了！”

　　“回去我给你买一束。”
　　“那能一样吗？抢的不是花，是好意头。”
　　“……”

　　郁庭周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因为父亲好赌成性的原因，他打小没什么来往的亲戚，更加不会有人来邀请他们参加什么喜宴，万一催债的人跑过来闹事，损失极大，长大后，特别亲近的人没几个，除了徐琛和一位大学舍友有联系，其他人几乎都没了往来，所以对于新娘抛捧花有什么好意头，知之甚少。
　　直到当天晚上，他在家里拿出手机百度，才知道新娘扔捧花的意义是什么。

　　高中毕业后，很久没有见过老同学，这次在林妮妮的婚礼上见到了不少。
　　酒过三巡，饭桌上的人越来越少，剩下没有离开的都是些和新娘新郎比较亲密的人，或者是借着这场婚宴难得见上一面的老同学。

　　范庚同几个以前三班的同学从隔壁桌端着酒杯过来，喝了酒的男人口无遮拦，直接调侃连今雨：“连今雨，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小孩都这么大的人，还跟人家未婚同胞们抢捧花干嘛啊？”

　　连今雨翻了个白眼，“拜托，我还是未婚好吧，上次你看到的那是我弟！”

　　范庚蹙额，然后舒展眉心哈哈大笑，“我就说你怎么还没摆酒席就偷偷生仔。”

　　桌上其他人跟着笑起来。

　　两点多，剩下的人不多，林妮妮过来一起聊从前的往事。

　　范庚倒了杯酒作势要和林妮妮碰杯。

　　林妮妮一把拒绝，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随即，在场的人心知肚明，没人再给她劝酒。

　　后来范庚说要请大家去唱K，聚一聚，除了不方便的林妮妮以及两位要赶车的，其他人都被他抓去楼上的ktv。

　　郁庭周跟着连今雨，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偶尔其他人主动和他说话，他才答两句。

　　前往ktv之前，连今雨问郁庭周要不要回去，如果他不想去的话，她也不去了。
　　郁庭周没有拒绝，说到底，他想再听听连今雨唱歌，距离上次国庆节连今雨邀请他去ktv已经十年，于是，在连今雨注视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ktv。
　　连今雨其实心底是想去的，自从高二那年，再没听过郁庭周唱歌，内心蠢蠢欲动。

　　到了包厢，好几个以前的同学坐过来调侃连今雨。

　　以前坐在她后面的男同学如今长成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拍她马屁，“让我来敬一杯我们的大明星。”

　　连今雨笑笑，“什么大明星，都是打工仔。”

　　“哪能一样？你可是上电视的大明星。”
　　“一份工作而已。”
　　......

　　天花乱坠地聊了很多，连今雨拿起手机扫码递给郁庭周，“你唱首歌给我听呗。”

　　郁庭周没有接，反而推到连今雨的怀里，将那句话还给她，“你唱一首。”

　　连今雨毫不吝啬：“行，我唱一首给你听，然后你再唱一首给我听。”

　　郁庭周沉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连今雨权当他答应了，先给自己点一首，鬼使神差，她点了林俊杰的《当你》。
　　她点完，扭头笑嘻嘻地问郁庭周要唱什么，她帮他点。

　　连今雨喝了酒，五彩缤纷的闪烁灯光下映衬下，她脸上的红晕不太明显，可笑容却是房间内最亮的。

　　郁庭周很少听歌，更别说唱歌，拿得出手的歌来来去去就两首。

　　不用他纠结，连今雨替他做出抉择，她抿着唇，“那就唱《十年》吧。”
　　低下头敲打手机屏幕输入歌名，自顾自地说：“正好，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
　　点完，被酒精堵塞的脑神经忽然疏通，她忽地拍自己的脑袋，“不对哦，今年已经是2024年了，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一年。”

　　包厢很吵杂，有人摇骰子，有人叽叽喳喳地回忆当年情，有人在情歌对唱，这一方角落的两个人沉浸在彼此交融的世界中，郁庭周直勾勾地盯着连今雨看，摇晃的灯光照不进他黑色的眼睛，仿若有个金钟罩将他们隔绝开来，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全都落入郁庭周的眼底，酿成他生命里最美好的画面。

　　一方的宁静很快被人打破。

　　物理科代表胡璇拿着一杯酒坐过来，看了眼连今雨身旁的男人，笑道：“今雨，我们之前私底下都以为你已经和郁庭周分了，没想到原来还偷偷联系着啊。”

　　连今雨拿起酒杯和她相碰，“其实，我们之后确实没联系，去年才重新遇见。”

　　“那真是缘分啊，你们恰好都没有对象，就旧情复燃了？”
　　“嗯。”
　　“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兜兜转转，你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没聊多久，连今雨的歌上来了。
　　连今雨起身接过别人递给她的麦，开始唱了起来。

　　郁庭周清楚地记得，这首歌连今雨曾经推荐过给他，也知道这首歌最后一句歌词是什么，这么多年，他已经对这是歌的歌词和旋律滚瓜烂熟了。

　　他十七岁喜欢上的女生，现在是他的女朋友。
　　她十六岁分享给他的歌，二十六岁唱给他听。
　　如此，甚好，幸好。

　　连今雨唱这首歌的间隙，时不时望向坐在角落的郁庭周。

　　大家都是成年人，眼睛多犀利，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和幼稚的高中那样，起哄。

　　某个错愕的瞬间，郁庭周误以为回到了高二那年的国庆节，他们没有分别的那些时日。

　　包厢里觥筹交错，包厢外夜色渐浓。

　　六点准时结束，重温过去片刻的快乐时光，又要一头扎回奔流不息的现实。

　　郁庭周的车停在距离这里八百米的停车场，他们走在人来人往的马路。
　　冬季的太阳很早下山，蜿蜒曲折的道路亮起一盏盏昏黄色的灯光。
　　他们沿着河流前往停车场方向，途径公园的广场，宽阔的平地上一只只白鸽正在啄食。

　　难得听见郁庭周唱歌，连今雨心情甚好，喝了酒的她走起路来轻快，那一地的白鸽触发连今雨的恶趣味，她挣脱郁庭周的手，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进广场中央。
　　正在低头觅食的白鸽受了惊，纷纷展翅飞向空中。

　　郁庭周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他停下来，凝视着距离自己五米远的女人，她今天穿着湖水蓝的纱裙，随着她旋转的动作，裙摆飘扬。
　　再也挪不开视线。
　　他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良久，郁庭周看着胡闹完有些心虚的连今雨哒哒哒地跑回他跟前，两鬓的八字刘海被风吹乱。
　　她喘着息对他说，“好好玩啊。”

　　郁庭周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整理刘海，心底真实想法没有经过大脑层层过滤筛选，完全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
　　他听见自己问：“今晚来我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