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忆的日记》芋十川

3、晴空万里

　　这是很晴朗的一天，在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

　　我懒洋洋地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沐浴着阳光，这个天的太阳有点晒人。
　　不自觉伸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指尖遮住眉眼的瞬间，阳光透过指缝照到我的眼眸中，那一刹那照得我有些恍惚。
　　我索性眯了眯眼，把手放下。
　　躺椅摇摇晃晃，真是难得的惬意啊。

　　午后地阳光总是很容易让人犯困，也不知是何时，在我眼眸快要合上的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在我高中时代里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还是那么的活泼好动，总在我午睡的时候贱兮兮地在我耳旁喊：“别睡啦~快起来嗨！”

　　这次啊，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我梦到了那个总是调皮捣蛋，却心地善良的他。
　　他是秦空，是秦朝的秦，晴空的空。

　　-

　　梦里，是高三那年的某天。

　　我坐在靠窗户的位置，而他就坐在我的右手边。
　　他是我的同桌，高中三年，他也和我同桌了三年。

　　那天大课间我死气沉沉地趴在课桌上，捂着肚子冒冷汗。
　　他刚从办公室回来，见我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便像往常一样贱兮兮地戳我手臂：“在干嘛呀，傅雯雯~”
　　因为生理期痛经，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拌嘴，我继续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他就像那个得了羊癫疯的人一样，继续贱兮兮地戳我手臂，还打趣我：“哎呀，小雯雯怎么不理人家啦~”

　　我实在是拗不过他，转过头虚弱地问他：“你在发什么神经？”
　　见我转头，他也趴在桌上，头向我靠近，问我：“傅雯雯，你今天很不对劲哦。”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回他。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语气依旧贱兮兮：“低血糖了？还是来那个了？”

　　“你很烦啊，能不能闭嘴……”
　　话还没说完，他就将巧克力塞进我手里。
　　“吃吧，吃了就舒服了。”说完，他眼尾一弯，笑得温柔。
　　我捏着巧克力，问：“你都不知道我生什么病，怎么就这么笃定？”
　　他沾沾自喜：“直觉，男人的直觉。”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向他道了声谢。

　　他这人抛开嘴贱不说，其实人挺好，就是有点臭毛病，老是幼稚得很，每次都喜欢和我作对。
　　哪怕是在梦里，他还是幼稚的和我作对。

　　梦里的画面总是模糊不清，时而跳转，时而停顿，就像老式的电视机。
　　画面逐渐清晰，清晰到我知道这是某次高三月考。

　　那次月考他坐在我前面，上午考完第一个科目后，他转过来和我对答案。
　　“这道题你选的啥？我选的D。”
　　我看了一眼试卷：“不对吧。这不是选A吗？”
　　他凑近看我试卷上填的答案，一脸不屑地说：“你眼睛里有眼屎，是不是？明明上面写得很清楚，问你底面的距离，不是问你圆的中心。”
　　我两眼一瞪，惊呼一声：“卧槽！”

　　其实诸如此类的小事还有很多很多，多到已经数不清。

　　就比如那天下午放学，我俩和另外三个人值日。
　　走廊的尽头是水槽，水槽的对面是厕所。
　　那时我走到水槽旁洗拖把，旁边正在洗拖把的人突然发神经。
　　“傅雯雯，看这边！”
　　我扭头看向他的同时，他快速在水龙头下淋湿手指，然后轻轻一弹，将水珠弹到我的脸上。
　　在我毫无防备之下，我被他弹了一脸的水珠。
　　正当我准备抬起胳膊擦脸的时候，他笑得小人得志，拉住我的手腕，说：“对不起，下次还敢。”
　　说完，从兜里掏出包卫生纸，抽出一张纸给我把脸擦干。

　　“你是不是有病，秦空。”他一边擦，我一边吐槽。
　　他淡淡地回：“可能吧。”

　　“可能吧”这短短三个字，我都不知道竟然有一天会一语成谶。

　　-

　　高三下学期，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

　　有天放学他跟我一起走路回家，快走到进我家那条小巷子口时，他拽了拽我的袖子，说：“我脑袋咋这么晕，咋还流鼻涕了我……”
　　他话都没说完，人就往我跟前倒，当时以为他在跟我恶作剧。

　　直到他整个人栽倒在我身上，我俩重重摔倒在地，我被摔了个狗吃屎，骂骂咧咧地推开他：“秦空快起来，你重死了。你流的是鼻血，不是鼻涕啊！”
　　可是，无论我怎么推他都没反应。
　　我当时急了，是真急了。

　　第二天上学，我以为他会和往常一样来学校时，可是他没来。
　　第三天上学，他没来。
　　第四天上学，他也没来。
　　不知道第几天，他都没来上学。

　　高考前一星期上课前，班主任突然说：“咱们班的秦空同学得了白血病，这个星期六老师准备去医院看望他，如果有人星期六有空也想去看望他的话，可以到办公室跟我说，我组织一下一起去。”
　　当我听完后，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应该啊？他明明很健康啊，朝夕相处的三年中他都生龙活虎的，不像是会得白血病的人啊？怎么会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后，我顿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虽然他确实有点嘴贱，倒不至于老天惩罚他得白血病吧？
　　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没有坏心思，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
　　是对我很好，对别人也很好的人。
　　也是我悄悄喜欢的人。

　　星期六那天，没和班主任他们一起去，我避开了他们。
　　等他们走后，我才进去。

　　当我踏进病房时，第一眼便是他那令人瞩目的光头，再是他惨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和消瘦的脸颊。

　　听见脚步声，他再次睁眼，见是我站在病床前，他扯起一抹笑，问我：“你怎么来了？有没有好好复习？”

　　他这家伙还真是，都不关心关心他自己，还反而来问我，怎么每次都这样！
　　我半天没说话，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替他感到心酸。

　　“哑巴了？”
　　“你才哑巴。”
　　他又问：“有没有好好复习？”
　　我瞬间红了眼眶，别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有……”
　　“那就好，那就好……”他自顾自点头，继续说：“下个星期就高考了，你一定要加油，替我去看看，去感受一下我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
　　我不死心，问他：“治不好了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开口：“有办法，但我估计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说得这是什么屁话！怎么就等不到了？”我反驳他，眼泪再也忍不住往下掉，“明明还有时间，我知道只有换骨髓这个办法，也知道骨髓配对很麻烦很难。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气馁，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他摇摇头：“我也不想这么消极，但我可能真的等不到了。”

　　那天下午和他的对话，我记不清了。
　　在我回到家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给我发了条微信，让我高考加油。

　　-

　　高考前一天晚上，学校组织喊楼。

　　“祝学姐学长，高考加油——”
　　教学楼的过道站满了人，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高三的学生们扔试卷的扔试卷，扔纸飞机的扔纸飞机，伴随着一声声地祝福和愿望，统统都侵泄而下。

　　我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和飞舞的试卷，心中万分激动。
　　伴随着众人合唱的起风了，我默默地折了个纸飞机，用力地朝天空扔出去。

　　整个高中生涯都充满了酸甜苦辣，高三这一年除了拼命学、拼命记、拼命刷题，还收获了许多感动。
　　或许我今后的人生并不完美，但在我拼命克服困难的日子里，无论往前还是往后，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坚定的。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又收到了他的微信。
　　“恭喜你，傅雯雯。往后的大学生活，替我好好感受，我怕是再也感受不到了。那天下午临走前，我给你的那块巧克力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看过，我在巧克力上写了一个秘密。算了，或许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吧。最后，还是想跟你说，傅雯雯，毕业快乐。”
　　我当时就回了他的消息，可后来再也没收到他发来微信。

　　高考结束的晚上，我回家后撕开了他送我的那块巧克力，巧克力背面上写着——傅雯雯，我喜欢你。

　　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终究成为了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我也曾去医院找过他，可是听护士说前一天他就去世了。
　　原来，那条消息是他临终前发给我的。

　　当我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只感觉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全是刺耳的轰鸣声。
　　这是他热烈的少年时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只在人间停留短短十八年，这十八年里有三年是关于我的记忆，而我只停留在他所有时间，所有记忆的三分之一里。
　　他都不知道我喜欢他，而我却知道他喜欢我。

　　上天总是不公平，对我不算公平。
　　但对他，那是绝对的不公平！
　　上天啊，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呢？

　　我浑浑噩噩地从医院出来，心里反倒是平静了，这种平静对于我而言，是一种超出我自身心态的平静。就像是原本湍流急促的河流，变成了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

　　这是很晴朗的一天，但这一天好像并不晴朗。
　　明明是晴空万里，可是在我心里却是下着大雨。

　　或许是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吧。

　　梦到这里，我也醒了。只是醒来时，我的脸颊早已被眼泪浸湿。
　　他是我整个高中时代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同桌，更是再也无法对他说出那句“我也喜欢你”的人。

　　-

　　你在天堂还好吗？
　　你有没有想我啊？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我喜欢你？
　　可是，你再也不会知道了吧。

　　今年春天的太阳真是晒人呐，晒得我眼睛疼。
　　曾经听他说过，他喜欢春日暖阳，喜欢草长莺飞，喜欢在草坪上躺着晒太阳。
　　那今天的太阳怎么样，够晒了吧？

　　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

　　这么好的天气，我替你出去放风筝咯，你在天上能看到吗？
　　应该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