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忆的日记》芋十川

7、白云苍狗

　　在王彻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中途来了个转学生。
　　他叫高嘉阳，他总是喜欢一个人，他很沉默，不爱跟人交流。
　　但王彻活泼好动，特别喜欢讲话，成天咧着嘴笑嘻嘻的。
　　于是，老师安排俩人做了同桌。

　　有一天上数学课，王彻实在是无聊，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好像在课本上画着什么，她伸头凑近去看
　　——是条龙。

　　看他画得很仔细，用铅笔一笔一笔地画着龙的鳞片。王彻便好奇地小声问：“你画龙干什么？”
　　身旁的人被吓得肩膀一抖，扭头看了她一眼，身体往前挡住课本上的画，与她拉开距离。

　　王彻见他不想搭理自己，又厚着脸皮问了一次：“你很喜欢龙吗？”
　　他还是不理她，自顾自地画着那条龙。

　　王彻心想，切！不给看就不给看呗，谁稀罕看你画的画啊！

　　因此王彻对他的评价：不爱讲话的笨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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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次，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
　　别人都在课间活动，该疯玩的疯玩，该去上厕所的去上厕所，该去小卖部买零食的去小卖部买零食。
　　就他不一样，他窝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的，仿佛与世隔绝般地画着画。

　　这次王彻还是很好奇，她走到他桌前，弯腰一看
　　——还是龙。

　　她问：“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画龙？”
　　他头都不抬，小声地说：“要你管……”
　　这是王彻第一次听到高嘉阳的声音，他声音很低，有点稚气，和他人一样，闷闷地。

　　见他终于肯说话，她顿时来了兴趣，打趣道：“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他抬头看向她，依旧平静地说：“你太吵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惜字如金。

　　“你个闷葫芦，你还好意思嫌我吵……”她翻了个白眼，嘀咕道。
　　他被怼得哑口无言，瘪了瘪嘴，回击：“懒得跟你废话。”

　　高嘉阳是个沉默寡言，脸上也很少有表情的人。
　　在王彻面前，虽然话依旧是少得可怜，但至少人没那么沉闷了，脸上的表情也明显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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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级最后一学期，小升初。
　　六月中旬，小升初考试结束。

　　小学毕业照是在小升初前一天拍的。
　　那天很热，轮到王彻所在的班级拍毕业照时，正是中午太阳最雄的时候。

　　王彻坐在第一排的最中间位置，高嘉阳则是站在台阶上倒数第二排，正对着她后脑勺的位置。

　　前面的摄影师顶着大太阳，汗水都把衣衫给浸湿了。看见后排还在乱动的学生，他大喊：“后排的同学别动了，看镜头！”
　　后排还在嬉闹的学生瞬间听话，停止动作，看向前方的镜头。

　　摄影师说：“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喊茄子啊！”

　　“一…二…三！”

　　台上的学生目视前方，一脸微笑，齐喊：
　　“茄子——”

　　发毕业照时，是放暑假前一天放学发的。
　　王彻领完毕业照，便一股脑地放进书包里，根本就没仔细看那张毕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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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开学，王彻没见到高嘉阳。
　　初二开学，她也没见到高嘉阳。

　　初三的某一天，高嘉阳跟着班主任走进教室。
　　班主任拍拍讲台：“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高嘉阳同学。大家欢迎欢迎咱们班的新同学。”

　　台下同学鼓着掌起哄。

　　王彻看向讲台上的高嘉阳，有一瞬间，她愣住了。
　　心里既兴奋，又觉得不可思议。

　　高嘉阳转学一个星期后，他又和王彻做了同桌。

　　大课间的时候，她问高嘉阳，为什么转学到这里。
　　他一脸平静地说：“父母工作的原因。”

　　他还是那么地沉默寡言，还是那么地面瘫……
　　只是，他好像变了，声音变了，长高了，也变帅了。

　　高嘉阳在他们班里很受女孩子欢迎，但奈何他总是沉默寡言，板着张脸。
　　就是这张面瘫脸，不知劝退了多少喜欢他的女孩。

　　这几年，唯一没变的就是他的独来独往。
　　班里的男生不喜欢他，说他装，说他不合群。
　　但他好像从来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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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校运会，班主任让班里的学生尽量报名参加运动会。
　　高嘉阳报了800米。
　　王彻什么都没报。

　　就她那体格，指定是最后一名。

　　偌大的操场上，一群人站在跑道两边。
　　王彻去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然后跑回跑道边看比赛。

　　随着口哨声一响，起点处的一排人快速地奔跑起来。
　　跑到中段时，一群人都在相互地拼命追赶。
　　高嘉阳跑进内道，快到终点时，加快脚步，最后奋力跑到终点。

　　他是第一名。

　　高嘉阳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累得气喘吁吁。
　　王彻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他：“喝吧，不是冰的。”

　　高嘉阳接过她递来的水：“谢谢。”
　　“就一瓶矿泉水，谢什么谢。”

　　他直起身，低头看她，嘴角微微一勾。
　　她还是第一次看他笑，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小狗阴翳的世界里，下起了吃不完的骨头雨。

　　王彻透过高嘉阳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脸红的自己。
　　“怦怦……怦怦……”是她心跳加速地声音。

　　一双大手向她靠近，直到落在她的头顶上，停留几秒后，被那双大手的主人给收回。
　　又过了几秒，他说：“谢谢你，王彻。”
　　“没……没事，”她紧张到结巴，“真没事！”

　　高嘉阳笑得温柔：“我知道。”

　　-

　　又是一年盛夏，时光犹如白马过驹，转眼间又到了拍毕业照的时候。
　　中考完后，组织拍毕业照。

　　这次拍毕业照的背景，是一大片蔷薇花盛开的花墙。

　　王彻依然是班级里最矮的那个，又站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而高嘉阳站在最后一排，他正前方刚好能看到王彻的后脑勺。

　　摄影师一只手指挥所有人看镜头。
　　调整好后，还是那句话：“我说一二三，大家一起喊茄子！”

　　“一…二…三！”
　　“茄子——”

　　大风吹起地上的花瓣，花瓣被吹得四处飘散，连空气里都是蔷薇花的芬芳。
　　蝉鸣、盛夏、花瓣，还有那个小心翼翼喜欢的他，这是王彻最好的毕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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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彻高中就在当地就读。
　　高嘉阳又转学了。

　　当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那是高三很平常的一天。
　　那天班主任走进教室，身边跟了个人。
　　她笑着鼓掌：“欢迎新同学加入我们班级。”
　　随后，那个人自开始我介绍：“大家好，我叫高嘉阳。”

　　她远远望着讲台上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又长高了，与之前不同了。
　　戴了副眼镜，头发稍微有些长，盖住了眉毛，脸部轮廓也变清晰了。

　　王彻因为换了座位，被调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而刚好，最后一排她旁边还有个空位。
　　就这样，两人又成为了同桌。

　　刚坐下，他就说：“好久不见。”
　　她扯起一抹笑，说：“好久不见。”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你怎么又转学了？”
　　“父母工作的原因。”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变，话依旧少得可怜。
　　她想，这么多年，估计也就样貌和声音变了，其他的你是一样不带变的啊。

　　高三所有人都很卷，下课除了吃饭、午休、上厕所，其余时间都在认真复习和刷题。
　　高考前一天晚上，王彻收拾书包，身旁的高嘉阳也在收拾东西。
　　突然，他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她，酝酿许久。

　　王彻收拾好书包，见高嘉阳皱着眉头看她，她忍不住询问：“怎么了？你是想拉屎，还是没带纸？”
　　高嘉阳嘴角抽搐：“都不是。”

　　“……那你是？”
　　“算了，”他一边收拾，一边继续说，“下次再告诉你。”

　　她也不纠结，只是点点头：“行吧。那就等你想好再说吧。”
　　他没回答，也点了点头。

　　两人回去的路上，即将在十字路口分别。
　　十字路口有一颗上百年的黄桷树，树上有很多红色的祈福带。

　　高嘉阳和王彻不约而同的驻足在树底下。
　　王彻转头看向他：“许愿吗？”
　　高嘉阳抬头望去，树枝上被晚风吹得飘扬地祈福带。他又低头看向她清澈又带着期许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答应她：“好。”

　　树下，王彻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请保佑我考上理想的大学，也保佑我父母和家人都平安顺遂。
　　最后，希望高嘉阳在未来等等我。”

　　高嘉阳在一旁看着王彻虔诚地许愿，他也跟着许愿：

　　“保佑王彻平安顺遂。”

　　他的愿望很简单，只希望她能够平安顺遂。

　　许完愿。王彻问：“你许的什么愿？”
　　高嘉阳却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

　　话音未落，一片黄桷树的树叶落在了王彻的头顶上。
　　高嘉阳帮她把树叶拿下来，放在她手上，打趣道：“你看吧，老天爷都不让你问。”
　　王彻被他逗笑：“高嘉阳，你变了，你变得会开玩笑了。”

　　高嘉阳问：“是吗？”
　　王彻笑着回答：“嗯！你以前就是个闷葫芦。”

　　这是两人对话最多的一次，也是高嘉阳笑得最多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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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结束的当天，所有考生回到班级按顺序出去拍毕业照。
　　王彻和高嘉阳所在的班级是第一个拍照的。

　　王彻站在第二排的边上，高嘉阳站在最后一排的边上，刚好又能直视王彻的后脑勺。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站在她身后。

　　查成绩那天，王彻考了581分，高嘉阳考了567分。
　　后来王彻报了新南大学，高嘉阳报了宜安大学。
　　两所学校一南一北，两人也隔了一南一北的距离。

　　再后来，两人不再联系，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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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多年后，王彻搬家的时候，不小心将放在茶几上的相册撞翻。
　　地上的相册被掀开——那是小学的毕业照。
　　王彻捡起相册，仔细看了起来。

　　“妈妈，你在看什么？”小女孩笑着跑到王彻身边，用稚声稚气地嗓音问她。
　　王彻将小女孩抱到身旁坐下，眉眼温柔地说：“妈妈在看小时候的毕业照啊。”

　　小女孩顿时兴奋起来，在一旁手舞足蹈：“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好好好，我们一起看。”王彻宠溺的说。

　　小女孩随手指了指毕业照上的人：“妈妈这个男生是谁啊？”
　　“这个……”王彻手指一顿，停在毕业照上，释然道，“这个是高嘉阳。”

　　小女孩趴在王彻腿上，继续翻下一页，手指在毕业照上点了点：“那这个呢？”
　　王彻摸着她的脑袋，笑着说：“也是高嘉阳。”

　　“这个呢？”
　　“也是他。”

　　小女孩指的每张毕业照都是高嘉阳，而每张毕业照上，高嘉阳的眼睛都是望着王彻的后脑勺。

　　突然，小女孩转过头，一脸认真地问：“妈妈，这个男生是不是喜欢你呀？”
　　王彻问她为什么？
　　小女孩接着说：“那这个男生怎么每次都盯着你的后脑勺呢？”
　　王彻愣住了。

　　是啊，他为什么每次都盯着她的后脑勺？

　　记忆倒回到高考前一天的那个晚上。

　　原来啊，原来。
　　那是高嘉阳被她打断后，不曾说出口的那句，“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