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忆的日记》芋十川

9、浮生若梦（下）

　　“起来啊，别在那儿装死。”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孩，死死拽住另一个倚在墙角的女孩。
　　见她丝毫不挣扎，又抬手向她扇了好几巴掌。
　　被打的女孩没了力气，便顺着墙往下滑，直到瘫坐在地。

　　瘫坐在地上的女孩，浑身脏兮兮，脸上已经被打得满脸淤青，眼角也肿得老高，就连头发也扇得披头散发。
　　女孩半虚着眼睛，望着身前的人，用干涸到沙哑的喉咙发出求饶的话语。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她艰难地起身，然后跪在几人身前，苦苦哀求着。

　　一群人为首的女孩，她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将下颌微微抬起，冷呵一声：“求饶啊？没门儿。”
　　她转头，向身后几人望去，而后朝几人抬抬眉。
　　身后几个跟班，便朝地上半跪的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拳打脚踢。

　　倚在墙上看戏的人，睨着眼睛看她：“别以为成绩好，就可以当做你装柔弱的资本。成天假惺惺的，做给谁看？”
　　地上的人用尽全部力气辩白：“我没有，难道成绩好也有错吗！”

　　成绩好当然没有错，只不过会招人嫉妒罢了。
　　就比如她，因为成绩好被人嫉妒。

　　烈日炎炎，为首的人早已被晒得发昏。
　　她退到阴凉处，后背倚在墙上，双手环在胸前，一副轻蔑的眼神望着地上不断求饶的人。

　　地上的人已经奄奄一息，脸被打得血肉模糊，唯独右眼还能看清。
　　转过头，她死死盯着阴凉处的人，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终于，她没了呼吸。

　　林溪受不了眼前的场景，内心很是无力。
　　半晌，她转身，拽了拽周权的衣袖，不忍地说：“周权，难道霸凌者因为看不惯他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霸凌吗？”
　　周权眼神微动，背过身来：“对。”

　　呵，果然。
　　霸凌别人的人，从来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才霸凌。
　　他们只是单纯看不惯，继而对你实施孤立，最后演变成霸凌。

　　林溪站定，眼神跟随着前方向两人缓缓靠近的人影。
　　待那人靠近，她才微微皱眉，心疼的上前一步，将那人抱住：“你受苦了，孩子。”

　　女孩回抱，头在她的肩窝里摇了摇，带着哭腔，说：“你们是来接我走的吗？”
　　林溪回答：“是的。”
　　女孩身体僵住，片刻后点点头。

　　这次的路同上次不同，去往死门的路上，四处皆是亮堂的，无一处黑暗地。
　　正如女孩原本的生活，本就应该生活在光亮里。
　　但却被恶人拉入了黑暗，从此让她生活在无尽的黑夜之中。

　　这世间为什么恶人总是长命，而行善之人永远不能活得长久。

　　林溪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她只能跟在女孩的身后，看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

　　女孩先行一步走到死门前站定，回头看向身后的二人。
　　“姐姐，这是哪里？”她问。
　　林溪眼神闪躲，避开女孩迫切的眼神，不作答。
　　身旁的周权嘴唇蠕动，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许多：“这是死门。你要从这儿穿过，去到死门之后的生门。”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我还有来生吗？”
　　周权一怔，随后笑了：“有，你的来生还有很长很长。往后都会很幸福。”

　　女孩问：“真的吗？”
　　周权说：“真的。”

　　女孩突然笑了，嘴角牵动着脸颊，整张脸在光晕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生动。
　　最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那道门。

　　“往前走，不要回头。路的尽头有本该属于你的人生，千万不要回头！”周权突然大声喊道。
　　林溪被吓了一跳，满脸的疑惑。
　　“干嘛突然这样？”
　　周权垂下头，兀自笑了出来。

　　林溪突然说：“那个女孩下辈子会很幸福吧？”
　　周权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当然。”

　　他的语气很肯定，不像是在说假话。

　　于是林溪指着前方的门，问：“为什么这次的门不一样？”
　　周权了然一笑：“那个小女孩生性纯良，没做过恶事，上天自然是舍不得让她受苦。所以，她下辈子一定有享不完的福，也有想不完的荣华。就算不是富贵，她也一定会知足常乐的过完一生。”

　　话锋一转，她问：“那你呢？”
　　“我？”他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我啊？我这一生说短不短，说长吧也不算太长。”

　　林溪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突然语气严肃地说：“你别扯开话题，我问你，你怎么没有来生？”
　　“我……”他顿住，思考片刻才回答，“当然是活腻了呗。”

　　又说谎，周权总是说谎。

　　第一次说谎，是在他执行任务受伤时说的，他说他很好。
　　结果隔天让林溪在医院碰了个正着，他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

　　第二次说谎，是在他要分手前，骗她说他累了。
　　她以为是因为他工作太累，无法权衡工作和生活。
　　结果第二天，她就收到他牺牲的消息。

　　当初和他谈恋爱时，她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直到他牺牲时，收到警察局给她的信，她才知道他是缉毒警察。
　　他啊，还真是瞒的她够久的。

　　他怎么总是这样呢？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

　　周围环境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

　　还不等林溪适应，两人就来到了熟悉的地点。
　　是医院病房。

　　林溪愣在原地，听着病房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心脏不由得开始泛起一阵酸，直到酸疼蔓延至喉间和鼻腔。

　　病床上，老人紧闭双眼，面容祥和。
　　床边的儿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人的孙子跪在床边，紧握住老人的手，贪恋着最后一点温暖。

　　“姥姥，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林溪最是见不得生离死别的画面。
　　当初她高考那天，奶奶去世。
　　全家人隐瞒，高考结束才告诉她。

　　那时，她就觉得天要塌了。
　　可后来，姥爷和爷爷奶奶接连去世。
　　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天塌了，是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直到夜深人静，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老人杵着拐杖，站在孙子身旁，眼里带着满满的宠溺看着他，然后抬手抚上他的头顶，笑着说：“傻瓜。姥姥下辈子也想和你做一家人。”
　　孙子像是感受到有人在抚摸他的头顶，他转头，可四处无人。
　　他又扭头，将老人的手贴在脸颊上。
　　老人的手已经冰凉。

　　“走吧，年轻人。是时候了。”老人杵着拐杖，慢慢地往前走。
　　走到两人前面，她回头张望：“走啦！”

　　到死门前，老人停下脚步，指了指面前的门：“就这儿，是吧？”
　　周权抿唇，点了点头：“往前走吧，走到尽头，尽头有你想要的答案。”
　　林溪看向前方，心里疑惑。

　　“什么答案？”她问。
　　“来世。”他淡淡地说。

　　不知不觉间，林溪心里又开始泛酸。
　　周权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慰：“别哭。生离死别，这是人间常态，如果有缘，下辈子定能再相见。”
　　林溪抬头，眼眶湿润，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周权的手背上。

　　林溪说：“如果，我说如果，我们下辈子不能遇见，你会后悔今生和我相遇吗？”
　　“不会。就算下辈子不能和你相遇，我也绝不后悔今生与你相知相识。”说完，周权擦掉她的泪痕，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上。

　　-

　　突然，天光乍亮，四周开始晃动。

　　林溪耳边传来呼喊声。
　　蒙蒙的，让人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随着摇晃越来越强烈，她逐渐听清。

　　“醒醒……”

　　“醒醒……”

　　一秒
　　两秒
　　三秒
　　……

　　她睁眼，四周昏暗。
　　手脚已经麻木，失去知觉。
　　后颈传来阵阵酸痛，刺激着她的神经。

　　“你醒啦？”路人担忧地问。
　　林溪转头，眼神涣散，缓了两秒才应声：“嗯。”
　　路人点点头：“没事就行，我先走了。”
　　林溪压着声：“谢谢……”

　　路人走后，楼道又恢复平静。
　　林溪呆坐在台阶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的白墙。

　　片刻后，她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走出吸烟区。

　　突然走出昏暗的楼道，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
　　林溪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走廊已经铺满橙红色的夕阳。
　　看着渐渐落入云海的夕阳，她缓缓走到走廊的尽头，手搭在围栏上欣赏这绝美的落日。

　　她不禁感叹：“多美的落日啊。要是你还在，该多好……”

　　一阵风吹来，拂起她脸颊的一缕发。

　　夕阳落下，天色渐晚。
　　蝉鸣暂退，路灯悉数亮起。

　　这一天，结束了。

　　-

　　2024.4.2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