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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懵懂恶鬼 ...

  •   山气萧索。瑟瑟凉夜。

      今夜有月高悬,从那挺拔的树林间透下光辉,月光染上树林间森冷的气息,像裹了层银白色的冷铁。所有景物都背着光,只留着森然冷硬的剪影。

      太安静了——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一丝声音了。

      桑瑶泉屏着呼吸抿着唇,手上动作不停,那口气实在屏息不住,也不敢肆意吐出,短促的吸口气继续,那口气憋住的时间越来越短,她额头见汗,脑袋缺氧已经开始晕乎,她停下动作,用手背抵了抵额头,额头感到湿意,她不明所以眨了下眼睛。下雨了?

      不是雨。额头上沾染上的血流下来,她眨一下眼睛,血从眼睫留到脸上,像是夜色重林里山鬼垂泪。可她额头眼睛都并未受伤——她满手血,手上的血随着擦拭染上脸颊。她的手已经看不出原本皮肤颜色,全是新鲜的深红色的血液。

      她再眨眨眼睛,觉得自己确实见识短浅,真奇怪啊,至少她从前从来没想过,领赏金比杀人还累。

      想完,手上继续动作。

      她在用刀慢慢的,细致的把死人脑袋割下来。

      她本来是想用剑砍的,砍了两下,血迸溅的到处都是,死人脖子血肉模糊破烂,但还硬挺的坚守岗位。

      但看她一身衣服,本来就有些破烂,这下满是血,更是不能穿。

      真可惜啊。

      既然砍不断,所以她想试试可不可以把头割磨下来。慢点也没关系,这颗头很值钱,她很需要这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吃饭,洗澡,睡觉……她像个野兽一样在山林呆了有一阵子。

      她突然的离家,对人情世故,如何活着完全不懂。暴露在光白的尘世。身上带的钱用完后,她尝试去赚钱,但是在城里逛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哪里需要自己。

      她鼓起勇气呆呆的去店铺里,开始也就只会站着。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然后就在别人店里发会呆自己就走了。

      但用光最后一文钱之后,她再去那些铺子终于开口了,可她呆愣迷茫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个能干活的好伙计。更何况:你是哪里人氏,可有信物文书证明,再不济,也要有个介绍信作为保证?

      没有店家会雇佣没有身份证明的外地人。

      于是那些店铺老板或客气或漠然将她“请”出去了。她能做什么?她会做什么呢?

      她是什么呢?这算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懂,她负担不起自己的人生,多么无能。

      那时她脑子里乱乱的,想了很多,又什么也想不懂。想着走着就出了城,顺着一条河漫无目的的走着,阳光正好,河水中间有块突出的巨石,她跃上大石头坐下,晒着太阳。可是很快石上热气消散,腹中空空。

      城门快关了。

      她突然惊醒,城门快关了。她想回去的。回到人群中去。哪怕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但在喧闹的人群中孤身一人总比城外孤身一人要好些。

      于是她沿着河流回城,走着走着又开始跑了起来,像是很着急,仿佛有什么在追赶着她。她跑到城门口,城门开着,并不需要着急。可她突然停下来。她没有钱,客栈已经住不起。身无分文,没有可靠亲朋友人。她没法回去。

      她还是被追上了。被某种难以言明的更可怕的东西。

      城门口一片萧索,几张横眉络腮胡图样的通缉令被风吹的呼啦响。

      那天,她站在城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在她面前关闭。

      而多日之后的今夜,她手上磨着脖子的死人,正是当时通缉令之中的一人。

      森冷夜晚,孤月高悬,满地满身的鲜红血液。一个女子拿着剑细细磨着死人脖子的画面,着实有些瘆人。桑瑶泉身在画面内,还浑然不觉,只想着拿了赏金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殊不知在他人眼中,她比通缉令上满脸横肉的杀人犯还可怕。

      “姑娘。”

      有人说话。可割脖子的姑娘依然磨得欢,没有反应。

      “姑娘,你在做什么?”那人凑近问了句废话。只是这人声音温和瑰丽,音色年轻,语调随意斯文,仿佛在问姑娘你吃了吗。

      桑瑶泉手抖了一下,停了。她刚刚满脑各种情绪涌在一起,其实整个人已经到了魔怔得状态,所以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直到对方再次出声音,她有所感应。

      她循着那声音,她清醒了过来,她抬起脸。

      她看到,月光洒下来,山间的湿冷雾气,她听到,一直有细细小小的虫鸣声从林间传来,间或有凄厉的鸟鸣。

      一个年轻人站在五步之外,宽袍之下手不着痕迹的搭在剑柄上。地上血迹恰好漫在他脚尖一寸。

      他眼睛真好看。如同黑暗里温情摇曳的春水桃花。桑瑶泉想。

      “我在杀人。”她回答的一本正经。

      谢玉友唇角天然温和的笑意僵了僵,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耿直的回答。若按常理,有人深夜杀人被人撞破,不是暴起再灭口,就是哭求诉苦。这个女孩这么简单明白回话,他对着这个满身鲜血的女孩,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桑瑶泉不知,若是他人看到这副场面,绝不会如此平静谈话,大多是直接大喝“妖女纳命来”就拔剑砍上去了。

      “他是坏人。”女孩吐出幼稚的话语。继续解释。

      一个时辰前,桑瑶泉找了一棵树。树枝粗壮坚硬恰好容身。

      找到留宿的树枝,是她在山林游走的必要事情。

      她跃到枝干上,将外侧腰带解下,一侧牢牢绑在树上,另一侧绑在腰上。这是为了防止睡到半夜不慎翻下来。她的经验之谈。

      行路人大踏步的沉重脚步声。一个壮汉提着滴血的钢刀,一身破烂布衣,身上却背着一个秀雅颜色的鼓囊囊布包,上面染着血。这壮汉满身煞气,嘴边骂骂咧咧:“……以为是条大鱼……晦气!……”

      络腮胡,半张脸上两道刀疤。是悬赏令上的连环杀人犯,桑瑶泉不仅记下犯人的形貌,还有他的赏金。她算过,够她随便在哪个小城里租个院子生活好久好久。

      她打定主意翻身下去,却忘了自己身上腰带和树捆绑在一起。

      那大汉走在林间,突然什么东西落在眼前,仿佛活物,没落到地上,悬在空中,定睛一看,黑发蓬乱,没有头脸。

      恰好夜枭凄厉一声。

      鬼!

      饶是这大汉一向行事做恶无禁忌,此时也吓得肝胆猛跳。

      那”鬼“抬起手臂,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露出一张白皙秀雅的脸庞:“你好,我想确认一下,你是城门口通缉的犯人么?”

      不知道是那声礼貌的问候或是因为这稀松平常的态度。杀人犯一时怔住。只是一瞬。他已看清这是个年轻弱小的女子。送上门的猎物。

      “小娘们细皮嫩肉,且让爷受用一番。”今日好容易杀个人,身上却没多少银两,这火正没处泄,大汉咧嘴,虬结蓬乱的胡须震动,蒲掌往桑瑶泉腰上抓。

      桑瑶泉右手拉下腰带旁边那条带子。

      她系得活结,看似死结,但只是支撑她体重的那头绳结牢固,但若拉动另一根绳子,便立刻解开。

      绳结一解,桑瑶泉一个拧身,脚蹬大汉手臂借力跃到枝头。她摸上放在睡觉枝头的那把剑。

      借着夜色,剑光,刀光同时闪动,映出各自模样。

      “我当时认出他是通缉犯,于是杀了他。”桑瑶泉简短得叙述。

      “姑娘可是与他有何仇怨?”

      他观这女孩脸色平静,模样懵懂,一副理所当然,行事却残忍,杀一个人现场弄得血流满地。

      “没有。我想要拿他的头去换悬赏。”

      谢玉友一时语塞。闹了这么大场面,还以为是个手段残忍的分尸小魔头。他再仔细看这死人,确实有些眼熟。他也曾在城门口撇过一眼告示。这女孩所言不假。

      “我砍不下来,想试试能不能慢慢磨下来。”桑瑶泉继续解释,此时那死人脖子上血还流的欢。

      谢玉友再次无言,他一向温和守礼,与谁都能闲聊意趣,何时至于这么冷场。

      他伸出手:“借剑一用。”

      桑瑶泉捧着剑,她整双手沾满血腥,剑柄上亦是沾满血污。而这个年轻人手白皙修长,指节有力。两相对比,有些自惭形秽。

      谢玉友自然的从袖子掏出一方青色帕子,包住剑柄。

      “姑娘让开些。”谢玉友温声。他剑尖搭在死人后脖颈颈椎骨,往下移:“此处是颈骨缝隙,由此入刃,如入无间,游刃有余。”

      他说完挥剑,人首分离,血喷溅出。但他位置站得巧妙,一身青衣干净整洁。而桑瑶泉退的位置不巧,一身血衣再染血污。

      “骨头此处缝隙。大概这个位置,是吧?”桑瑶泉浑似不在意自己因为眼前这个人缘故溅得自己又一身血污。摸着自己脖子比对大概位置。别过后颈的头发,侧头露出后颈肌肤。

      “……”谢玉友一窒,若无其事别过眼神。“是的。”

      “谢谢你教我。”

      谢玉友叹口气,觉得了解这姑娘并非作恶之人,自己就该走了。可实在迈不出步子。

      “你在做什么?”谢玉友又问了句废话。

      “我在拔草。”桑瑶泉蹲在地上一边拔草一边回答。

      他当然知道她在拔草,可是如此深夜,刚才杀了人,还被人撞破,虽说这女孩不是歹人,但下一步怎么也好,总不该是拔草吧?

      “先把这块草拔了。我想挖个坑,把他埋了。”桑瑶泉继续理所当然。

      这个女孩,总是一脸当然的做着引人揣测、怀疑的事情。但若是肯稍稍了解她的逻辑,一切又是这么顺其自然。

      “姑娘退开些。”谢玉友包着帕子捡起地上钢刀,凝着内力,以腰劲带动腕力……开始挖坑。

      他一边挖,桑瑶泉一边看,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如此这般,学到了学到了……说着诸如此类字眼。

      想他何曾做过这般粗活,若非有些感到桑瑶泉懵懂性子,怕不是以为这女孩在嘲笑自己。

      染血的土地草枝也处理干净。人头用那包袱装了起来,处理过不再渗血。

      桑瑶泉收剑在腰侧,一稽到底:“多谢恩人。”

      “你叫我玉友就好。只是小事,不必称呼恩人。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桑……名瑶泉。玉友公子。多谢你教我怎么杀人,还有怎么挖坑埋尸。”一本正经的道谢。

      “不足挂齿。”谢玉友真诚的想,这种事情还是忘掉的好。

      “不,玉友公子不要客气。你教的很好,我学会了……阿嚏!”桑瑶泉以为对方谦虚,再次致谢。

      谢玉友看她身上单薄鲜血湿透的衣衫,觉得自己大概又要做多余的事。

      “行走江湖,免不了露宿荒郊野外,夜晚需点一从篝火,既能取暖,又能防止毒虫猛兽。”谢玉友温和声音低低传到耳朵。他拿着火镰并火绒细细教桑瑶泉怎么点火。他没有想到桑瑶泉在山野露宿多日,连火都不会取。

      火光渐起,夜晚终于不再是沁骨的寒气。

      “别靠那么近。”谢玉友看她贪恋暖意,手都要伸到火堆中。

      桑瑶泉收回手,抱着腿缩成一团。她眸中映着火光,头发垂下,看不清眼神。

      “你真厉害。玉友公子。谢谢你教会我这么多。”她声音低低的,真奇怪,竟觉得有些胸口闷闷的,大概是难得有丝暖气所以身体还未有适应。她心中想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大不了自己多少,却见多识广,同辈相较,自己离家却混成这副野人模样,实在有些自惭形随。

      木枝燃烧批驳声响,她觉得不该就这么沉默下去。可她一向嘴笨,不会聊天。只是不停的道谢。

      真温暖啊,冻僵的血液仿佛融化,胸口又觉得空空的。整个人都空空荡荡的。

      “先生。”她一定是脑子热坏了。

      “什么?”

      “你教我这么多,我叫你一声先生不过分吧。”

      “别这么称呼,只是一些常识罢了,你总会知道的,这不足挂齿。”谢玉友看着她,温和的笑,眼神像看着调皮的小孩子。

      “我学会了,会记得的。”桑瑶泉抬着头,睁大眼睛,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谢玉友。

      这样懵懂不会变通的性格,这样不谙世事的习性。谢玉友想不到在这样的姑娘为何孤身行走江湖。

      桑瑶泉好似羞涩的低了一下头,用手摸了摸脸庞刘海,声音平稳简短叙述:“因为好奇江湖人自由的生活,所以我……出来行走江湖了。”

      她看着火光说完,又转头认真看着谢玉友,为了显示她话语的真诚,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这句话再正常不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但谢玉友不打算追问这份古怪,就像他自我介绍时隐去自己的姓氏一样,古怪的介绍自己的字。平常人做自我介绍一般都称名道姓,“字”是亲朋好友之间表示亲切的称呼。但他不打算透露自己的姓,也不打算透露自己的名。

      但说话的人却自己追问了。

      “玉公子……你会觉得这样奇怪吗?”

      “为什么这么问?”

      “会有谁……有哪个女孩,哪个人会像我一样……”女孩抱膝,她用孤独的怀抱包裹住自己。

      “桑姑娘,江湖并不自由,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可我什么都不会。”桑瑶泉瞳色清浅,火光在她眼中如同临池映火。

      “你不是学的很好吗?”谢玉友指刚才的事。“只要想学,你都可以学,想来江湖,就来。杀人……”年轻的公子说到这里停顿,仿佛有微妙的笑:“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动手,杀人又有什么奇怪呢?奇怪的人和事情太多,但江湖很大,世界一直运转,放眼之下,还有什么算是奇怪呢?“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女孩点头,一副受教的姿态。她忽然觉得有点好奇,“玉公子这么晚赶路?”

      “今夜月色尚好,乘兴而游不觉遇到姑娘。”这显然鬼话。但桑瑶泉信了,她觉得不该再耽误这位公子继续乘兴。

      她看看天色,盘算着该出发去城里换赏金。

      “告辞,从此山高路远,有缘相逢。”桑瑶泉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和一个人告别。回忆着过往所见有模学样的拱手致辞。

      她提起包袱就待走,眼前人突然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拉她转身。跌入一个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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