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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鳌足柱塌群妖乱金陵 ...

  •   无极狱和上次来的时候很不一样。

      彼时是黑夜,桃萌逐笼火而跃,视线只有前方几尺远,一张张囚徒的脸黯淡、麻木,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除了可怖,并无其他印象留下。更何况,此后他又杀了温珏,那一段记忆如此激烈霸道,令他丢了魂儿,其他的人和事又模糊上几分。

      此时正是金阳初升,薄薄一层朝华洒在瀑布泉水之上,水沫如蜻蜓振翅掠过眼前。阳光本该驱逐寒冷,在他眼里却成了苍白的尖刀,破开精心描画的画皮,晒得人脖子刺痛,仿佛成人干。

      桃萌避开阳光往下坠。

      桃萌每坠一截,就有道盟弟子与龙门军悬空踩在剑上,他们像是极北之地踩在雪板之上的看客,摇摇晃晃身体,以各色探究的目光打量他,琢磨着他。

      越往下坠,阳光越少,一直到阳光找不到的潭面之上浮着一大片黑色的脑门。十几名弟子手提代表道盟的灯笼,踩剑在鳌足柱周围绕圈,黄色的笼光依次照亮一张张脸。

      桃萌看到了发须飘动的神机老人。师尊的眼皮耷拉着,随着桃萌下坠,明显有抬眉的动作,只是极难察觉。桃萌也看到了跪在潭面之上的中年男子,他身边站着腰杆笔直的温望。

      师尊、男子与温望之间的水面,漂浮着一团烂肉——因为是自己做的,桃萌认得出那是温珏的残躯。

      人死了,血流尽,一摊肉泡在水里呈乳白色。
      事实上,桃萌还没有坠到鳌足柱底的时候,他远远就瞥到这一抹白,眯眼想看清楚的时候,曾以为是一朵纯洁干净的莲。

      恶徒死后,一切罪恶就随着他身躯的殒灭而消散。
      唯有他这个杀人凶手还要清算。

      桃萌以为自己会一直坠下去,直到被所有人的目光逮住。但他却被从崖壁上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脚踝,杂技班里用细棍顶碗盘一般倒过来,悄无声息放到那双手的主人脚边。

      谢渊一言不发,黑沉着脸,像麻雀一样躲在无极狱中的崖壁上,把桃萌放下后,低头,用手指甲抠从桃萌袍子上滴到他靴子上的一摊暗色水渍。

      谢渊罕有这般沉默寡言的时候。
      桃萌有种感觉,下无极狱前,谢渊是一个人,下无极狱后,谢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什么改变了他?
      只有身临其境的恶。
      谢渊看到了温珏的死状。

      谢渊哑着嗓子道:“这小子一辈子都和白过不去了。初见他,是下雪天。他帮我挖雪洞。现在死了,倒是白茫茫落得一身干净。”

      桃萌看向残躯,目光瞬时岔开,连自己都不敢看,这样的东西落在父母眼里,又是何感受?

      桃萌阖上眼,吸气,沉气。
      温珏死前狰狞的脸突然蹦出来,就在桃萌眼前晃。此时此刻,桃萌蜷紧十指,掌心出了黏腻的汗,彼时彼刻,他一次次将利爪插进温珏的身体,温珏的碎肉仿佛正从掌心挤出来。

      桃萌怯怯问:“他们为难师尊了么?”

      谢渊没好气地说:“你是才认识温望吗?还指望她人美心善,对师尊软声细语?”他冷冷“呵”了一声,“桃子,看不出来,下手挺狠啊。人都烂了。别人说这是块肉我都信。”

      桃萌把拳头捏得更紧,指甲嵌进掌心,用痛盖过肉酱的绵软。

      谢渊盯着桃萌,“知道吗?朔朔惯着你,我没话说。可老实说,你去杀温珏让我很不爽。你要么善过菩萨,要么恶过阎王,卡在中间,真让人火大。”他眯起眼睛,“桃子,我现在就问你,你为什么杀温珏?”

      因为他是蛾眉月!
      因为温珏知道。
      可这一切都应该随着蛾眉月的死都结束了。

      桃萌能想到的只有:“渊师弟,抱歉——”

      “我要吐血了!大罗金仙在你耳边打锣,你估计都装聋!”谢渊痛苦地呜咽,“算了,以后别叫我师弟。人说露水情缘,说的就是我们鬼宿。我们气场不合,散了吧。”言闭,他一抬脚,把桃萌从岩壁上踹了下去。

      桃萌下落的时候,看到谢渊垂眸看他,眸子里倒映着灯笼的光,如幽火般闪啊闪,随着他撇头,眨眼,灯笼的光点也瞬间灭了。

      桃萌的足尖点在潭水之上,一触,泛起层层涟漪,随着他降落,他几乎立刻闻到腐肉的酸臭味,他下意识地蹙眉屏息,低头,看到潭水之下倒映着另一个他,那个他猥琐得像偷吃了心肝还来不及擦嘴的妖物。

      桃萌避尸臭的一个拧眉,令温望很不爽。

      温望道:“如果今日不交出杀害温珏的凶手,莫怪我龙门军掀了你们金陵台的顶。”

      桃萌跪下,“温珏是我杀的。”

      跪在温珏尸身边的中年男子从臂圈里投来目光,那是个儒雅端方的男人,眼角绯红,挂着浅浅三道皱纹,因悲切而低声呜咽了一下,被温望呵斥住,“姓方的,不许哭!”

      中年男人立刻收住哭,夹着湿糯糯的鼻音问,“珏儿已领受责罚。道盟为何还要杀他?”

      鳌足柱上、中、下三层人的目光都落在桃萌脸上。

      桃萌膝盖挪转,向神机老人磕了个头,没有起来,“我想杀他。”

      “嘎”一声——
      桃萌觉得后脑勺一疼,什么东西从脑袋后面弹了出去,闷闷一击“咚”,那东西插入潭水里,余光一扫,是块崖壁上的碎石,小水泡从碎石上不断冒出,向着深不见底的潭底下沉。

      潭水的镜面里有谢渊的脸,他口唇动一下,夸张地比画了一个“蠢”字!

      “如此便简单了。杀了温氏的人,生生世世做北邙山的鬼!”空气一瞬间灌进温望的衣袖,气流将绛紫的华袍撑得鼓鼓囊囊,黑发如蜘蛛脚一般在空中散开,她抬臂一指,从袖子中飞出金光咒文,缠上桃萌的身体。

      咒本是带着光的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桃萌的皮肤上,留下如同灰烬的痕迹,他的脸、脖子、手腕……所有裸露的皮肤都挂着这种灰,那上面的字仿佛释家梵语,会像蚂蚁一般扭动,缓缓爬动。

      “咒枷缠身,让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温珏在这受的苦,我会悉数奉还。”温望旋转手腕,咒枷立刻变成有形的光带,缠在手臂上,往后一拉,将桃萌拉到眼前。

      神机老人抬了抬手,从翩飞的袖子里射出蓝光,伴随着一阵“叮呤咣啷”锁链的响动,那蓝光亦缠上桃萌,“啪”一声,他袖子响了一下,把桃萌抽了回来,“逆徒该罚,温家家主可作见证,或囚或打或笞,鬼宿绝不姑息。”

      道枷与咒枷丁零作响,全都在空中收紧。温望和神机老人同时向两边拽,把桃萌拉得左来右去,歪歪斜斜。

      桃萌有些喝酒喝多了的感觉,把自己淹没在迷迷糊糊、糊糊涂涂中,不去想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就把自己想象成即将淹死的蚂蚱,在水流中心,由着涟漪飘到任何地方。受不住时透口气,会有一小刻的神思清明,他就把思绪的点聚焦在自己靴子上的一片水渍——还是谢渊给他的启发。

      不去想他做了什么。
      不去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就这样飘着。

      温望冷冷道:“摇光老头,囚我儿的时候,道盟便是铁面无私,执法森严。如今,碰上自己徒儿犯了错,就把什么公道正义抛诸脑后,光想着护短?他杀的是我儿子。轮不到你们道盟来管!放心,不会轻易绕过他。我要以他躯祭我儿,以他魂喂剑尊!”

      神机老人叹了口气,“桃子,你——好好在无极狱反省吧!”
      师尊再次收紧道枷。

      原本盘旋的提灯笼的道盟弟子都驻足,有胆大地喊:“摇光星君,三思啊!”

      温望跃到空中,又使了一分力,将桃萌挂在半空,“摇光老头,他们都笑话你是老糊涂!我问你,道盟的脸面,你还要不要了?”

      神机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僵直着身子,死死扣住道枷。

      “摇光星君!”
      “摇光星君!”
      ……
      一声盖过一声的音浪瞬间将神机老人和桃萌吞没。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桃子!”谢渊的声音从悬壁上传来,缥缈如天音,略略有些动情,如哀叹,如自嘲。

      “师兄!下面怎么样了?我们这不太好。朔朔的脸拉得比老太太还长!”曹云的呼喊声被湍急的瀑布水从鳌足柱顶冲了下来,夹杂水音、山壁的回音,在潭水之上、人群之间折来折去。

      谢渊蹲下,朝着上方回话:“定海神针都镇不住!我看,暂时死不了!”

      曹云:“师兄,我下来咯!”

      曹云的声音刚飘下来,潭水瞬时沸腾冒泡,鳌足柱剧烈晃动,不——是整个山体都在晃动。

      道枷与咒枷随着主人的挪动而松弛。
      桃萌落到潭水之上。
      谢渊这只麻雀也落了下来,站到桃萌身边,一掌撸过去,把他打矮了三寸,“我算是服了你了!”

      悬浮在空中的修士们落到水面,聚拢到一排,齐刷刷仰头,看着石块从瀑布间飞出。山峰震颤,产生巨大的裂缝,带着尖峰的巨石滑坡而落,压向众人头顶。地动山摇,周遭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一声兽的怒吼从渊底冲出来,直冲云霄,气流霸道地将所有幸存之人的衣摆吹得“啪啪”乱飞。

      那声音仿佛是沉睡百年的巨兽突然被唤醒,吼声如巨大铜钟被敲响后的余音,正是它的颤抖带动了周遭一切的摇颤,他仿佛在嘶吼一个字:“你——”

      顷刻间,鳌足柱从中间断裂,顶端倾斜,插入深渊。

      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黑色手从深渊中探了出来,遮天蔽日般将神机老人罩住,那黑雾一般流动的手握住拳头,手臂又再次沉下去,将神机老人卷进水里。

      “师尊!”桃萌和谢渊同时喊,衣袍翩飞,一齐跳进潭水。

      桃萌看到师尊的胡子浮起来,包裹着他的脸,他卷起的衣袖之下,手腕上的缚神仙索闪着金光,似吸引鱼群的诱饵,让桃萌和谢渊追在后面,始终能看到师尊。。

      一股劲力从潭深处震了上来,在一瞬间彻底吞没了神机老人。

      这力量桃萌太熟悉了。
      是桃花印!

      缚神线索的金光被桃花印吞没。
      神机老人自然也不见了。
      既然都是桃花印,不如来比一比!

      桃萌喉咙呼噜噜作响,低吼,却只吐出一个泡,他挣脱绑缚在身的重重枷锁,道枷与咒枷在一瞬间粉碎,碾碎成光点,却在下一刻又重新凝成枷锁,缠在桃萌身,好在,在此之前,桃萌已挣脱出右臂,“桃花在前,赐我星光,北斗七星降童子,桃花印,破!”

      随着桃萌字字句句喊出来,潭水之上,鳌足柱之上,煌煌九霄天之上,金乌之光也随之黯淡,七星扭成光带,飒沓成星轨,扭转坠落,入瀑水,直下三千尺,如银河落九天。

      随着七星之光落下的还有温朔。
      黑袍被七星光围绕,下坠,不停下坠,迫不及待地下坠。

      七星光射入幽深的潭水,缠绕于桃萌的手腕,随着他手臂一沉,桃花印射了出去,照亮谢渊难以置信的脸,与自渊底而上的桃花印撞上,顷刻间,被震个粉碎。

      桃萌不服。
      他再次射出第二道桃花印,撞上,穿透,将神机老人身后那只黑手打得缩了回去,把人放走了。

      两道桃花印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将桃萌和谢渊震飞出潭水。自下而上的桃花印破水而出,如飞刀般穿过桃萌的身体,将他顶起来,手脚相折,往上冲。桃萌撞到一个人的怀里,闻到冷松香,知道是温朔,二人同时被那股霸道的桃花印钉在正在激烈摇晃的崖壁上。

      桃花印直冲头顶,飞入九霄。

      潭水像吐泡泡一般吐出神机老人的身体,芒鞋并排立着,鞋底朝着桃萌的方向,如一片枯叶,在水面上飘荡。
      师尊又老了许多,骨瘦如柴,身不挂衣。

      谢渊扑了过去,先探鼻息,然后,疲软地歪倒在一边,转头,看向桃萌,“师尊只是晕过去了,没事。”他皱眉,作沉思状地盯了桃萌一会儿,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苦笑着摇了摇头。

      无数道金光从折断的螯足柱中射出,如锻铁过程中四散的火星。

      “糟了,是无极狱中的囚徒!”
      “他们向金陵城方向逃窜了。”
      “金陵城的百姓!”
      ……

      鳌足柱塌,被困千百年的妖邪向睡梦中的金陵城冲去。金陵台二十八星宿仙宗的学宫响起震耳欲聋的撞钟声,一声接着一声,由近及远,将妖物出逃的消息传递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因为写地震,做了一晚上地震的梦,家里房子都塌了,停电了,我催着邻居把冰箱里的哈根达斯吃完,必须保持能量。我扫荡了超市,只想着抢滤水壶净化饮用水。我带着邻居拿着根铁棍敲车子挡风玻璃,一辆辆搜刮物资。我妈接了个电话,说网购的物资到了,家里怎么没人,我的关注点是手机只有百分之三的电,掏出充电宝,迫不及待充电。然后,又震了,地都裂了,我邻居突然变成辣么大一个人猿泰山,荡了过来,披风一掀,说他其实是隐藏的魔鬼,才说完,他就被从天而降的天花板压死了。最后,我用私藏的一条项链和投机商换了一只皮质公文包。我们全家领着物资,向着远方走去,前方是夕阳。实话说,我七点半就睡了,早上起来感觉比不睡还累。末世我就是不救世,我囤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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