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狂想》羊灵生息

3、发财

　　大雨哗啦啦下到后半夜才逐渐转小，天快亮时，密雨将将停住，浓云消散，露出天际一抹鱼肚白，隐隐有一缕橙金色顺着天际蔓延。

　　飞檐墨瓦边缘偶尔有未干的水珠落下，滴答滴答宛如清脆鼓点，应和着树梢枝头的晨鸟清啼。

　　贺旻章迷迷瞪瞪睁开眼，正对上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他的意识尚停留在泥石流发生的那几秒，黄褐色的泥浆浓稠而湍急，沿着山脊滚滚向下，不消片刻便将人卷了进去，根本来不及反应。

　　既然还能醒过来看见东西，又安安稳稳躺着，想必应该没有大碍。

　　他估摸着自己现下在医院里，于是松了口气，张了张嘴，想喊人进来宣布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

　　不料干涩的喉咙里咕噜两下，贺旻章听见空气中响起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

　　“喵呜——喵呜——”

　　暹罗猫幽蓝色的双瞳倏然放大，他难以置信地将手伸到眼前，五指张开又收拢，最终望着黑灰色肉垫，大喵一声，不算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猫的残酷现实。

　　搞艺术这么多年，终于还是疯了。

　　贺小猫叽里咕噜仰天长啸，实际只能发出一串喵呜喵呜。他不甘心地蛄蛹着从温暖柔软的小窝里爬起来，还没站稳，就眼前一黑，又虚弱地躺了下来。

　　贺旻章左右摸了摸自己瘦骨嶙峋的猫身，暗蓝色的眼睛里写满忧郁哀怨。

　　好消息：他以一只猫的形态活着。

　　坏消息：这猫看着病歪歪的，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思及此，他伸爪将小被子拉到下巴处，不禁感慨命途多舛：“喵——”

　　“别吵——”

　　床边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刚好一巴掌盖住猫脸。

　　贺旻章难以违拗猫猫本能，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鼻息间清爽甘甜的橘子香气，蜷起了尾巴。

　　姜韫宜手心被一团热乎乎毛绒绒的东西刺挠得发痒，她半睁开眼，看见枕头旁边溢出来的一截蓝白布料，懵懂间想起昨天晚上捡了只猫回来。

　　她赶忙收回手，支起上半身趴到小窝旁边，屏息观察起猫来。

　　暹罗猫醒着，一双幽蓝色的眼睛清透如水，它瞳色偏深，好似宇宙万千倒映入未知海域，神秘而引人向往。

　　“你醒啦。”姜韫宜伸指探了探小猫的鼻息，感觉到一股细小且规律的气流后，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暹罗猫懒懒撩起眼皮望过去，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呆愣住。

　　贺旻章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再见姜韫宜的场景，也许是某次酒会晚宴，也许是某场音乐剧散场，但没有哪一种如当下这样荒诞滑稽，仿佛命运的巨大玩笑，在剥夺了他作为人的一切后，又赐予他成为姜韫宜的猫的权利。

　　经年隐藏的浓烈情感悉数聚入蓝黑色的眼底，贺旻章眨了眨眼睛。

　　姜韫宜对他汹涌波动的内心一无所知，她点进地图，看到宠物医院开门营业的消息，赶紧起身下床。

　　匆匆洗漱过后，她叼着片面包单手抱起猫下楼，边走边问猫：“你饿不饿？”

　　“饿也没办法，我不知道该给你喂点什么，所以我们先去看医生，确定一下怎么养你。”姜韫宜几口啃完面包，生怕小猫被食物的香气引诱，“话说回来，你有主人吗？”

　　贺旻章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他对此始料未及，原先因为变成姜韫宜的猫的那一点喜悦荡然无存，退化成天地之大竟没有他容身之处的些许悲凉。

　　暹罗猫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

　　姜韫宜不解其意，挠了挠小猫下巴：“我基本没见过流浪的暹罗猫，可是你这么瘦，一看就没有好好吃饭。”

　　她低头又问了一遍：“你有主人吗？”

　　贺旻章当然摇头。

　　姜韫宜从没想过真的从一只小猫那里得到答案，见它做摇头动作，淡眸中掠过几分惊讶，但她转念一想，或许只是碰巧而已。

　　不管这只猫先前是否有主，总之现在都归她管了。

　　“你是隔壁银器店的哈士奇救过来的，恰好金银珠宝我也很喜欢，不如你就叫发财吧。”

　　于是，贺旻章猫生第一天喜提新名字。

　　他安详地歪着身子，盯着姜韫宜的脸看：“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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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南乡地处东部沿海，十二月不至于和黎津一般寒冷，但到底进入冬天后，太阳的位置变得更高，阳光的温度被长风滤去几分，照在人身上时，体感聊胜于无。

　　姜韫宜将心比心，贡献出去年圣诞买的毛绒托特包，专门用来装猫。

　　她双手卡住暹罗猫的胳肢窝，把瘦成一根猫条的小家伙放进去。

　　贺旻章兜头闻了一鼻子琥珀雪松混合柑橘的清甜香气，仿佛吸了猫薄荷似的，猫性大发，前肢抱住背包带子，脑袋挂在包的边缘，连声喟叹。

　　“喵——嗷喵——”

　　正在与外套拉链作斗争的姜韫宜不明所以，只好推己及猫，视线扫过光秃秃的猫身，忽然福至心灵，蹬蹬蹬跑到工作室区域，拿了万能小竹筐出来。

　　她重新把猫抱到大堂内的矮几上：“来吧发财，给你做件外套穿穿。”

　　贺旻章老实巴交地坐好，任由姜韫宜对自己上下其手。

　　十来分钟后，他得到了一件新衣服。

　　暹罗猫扭扭脖子，发现确实挺合身，只是做衣服的过程不堪回首，贺旻章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不经过人台就直接上身裁剪缝补的野路子，天知道他多害怕被一剪刀划拉到爪子。

　　贺发财一动不敢动，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既视感。

　　姜韫宜满意地打量起面前的小猫，全然不曾体会到对方刚才度过了怎样一段心惊胆寒的时光。

　　病弱小猫被一整块蓝印花布包裹住，四肢和尾巴的位置剪了洞做袖口，缝合线在胸前，走路时借由身位恰好遮住，不会露出她稍显粗糙的走线。猫背上是一幅完整的图案，印着白纹的喜鹊筑巢，瞧着寓意不错。

　　姜韫宜盯着猫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觉得蓝印花布与暹罗猫的蓝色眼睛实在相配。彼时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双手合掌，布坊经营企划上瞬间有了新点子。

　　不过当下还是得先带小猫去做个检查，姜韫宜把发财揣进托特包：“走吧发财，我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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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坊距离宠物医院只隔着一条街，姜韫宜挎起临时猫包，走路过去。

　　贺旻章前爪扒拉着包，脑袋伸出来呼吸新鲜空气，顺便观察着沿途街景，以判断自己身在何处。道路两侧虽然在旧屋改造中失去了小院原本的模样，但老店的牌匾依旧眼熟，他扭头看见逐渐远去的布坊，意识到他们现在应该在云桥镇。

　　奇怪，姜韫宜回这里做什么？姜外婆呢？怎么不在布坊里？

　　“发财，不要乱动。”姜韫宜掰正猫猫头，暹罗猫拱来拱去，连带着背包带子卡得她肩膀难受。

　　贺发财不得不安静下来。

　　一人一猫相安无事，姜韫宜照着地图指示，向左拐入西林路，慢悠悠走了不到一百米，就看见了宠物医院的大门。

　　进门后，前台起身迎接，看到姜韫宜胳膊下黢黑着小脸的暹罗猫，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早，是给猫猫看病吗？”

　　“早。”姜韫宜点点头，简单把捡到猫的前因后果主动说明，顿了顿补充道，“我想给它做个全身检查。”

　　前台了然：“没问题，裴医生正巧在，我带你去吧。”

　　姜韫宜抬脚跟上：“麻烦你了。”

　　她们走到一间办公室前，前台敲了敲敞开的屋门，电脑后的人循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神情微诧：“姜韫宜？”

　　姜韫宜闻言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正撞入一双杏眼。

　　裴医生下半张脸掩在白色口罩下，但姜韫宜略一思索便认出来：“裴桢？”

　　“是我是我。”裴桢摘掉口罩，走到她面前，打算给人一个熊抱，结果手还没搭上姜韫宜胳膊，就被人无情推开。

　　姜韫宜微侧过身子，一只手伸到两人中间做出拒绝的姿势：“当心点，别挤着我的猫。”

　　贺旻章配合地喵呜两声，以彰显自己的存在。

　　裴桢这才看见毛绒包边缘露出的一只猫脑袋，她弯腰凑近，盯着小猫左右瞧瞧，好一会儿才瘪瘪嘴，嫌弃地说：“瘦不拉几，好丑。”

　　“喵！”贺发财炸了毛。

　　姜韫宜抬手虚捂住猫耳朵，睨了裴桢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见她解释：“别生气呀小猫，我说的是猫衣服。”

　　贺旻章收了声儿，歪着脑袋看姜韫宜。

　　“猫衣服是我做的。”姜韫宜笑了笑，音色淡淡。

　　裴桢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扯开话题：“哎呀，叙旧的话先放一放，是找我看猫吗？”

　　瑟缩在门口种蘑菇的前台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充当中介说明双方情况。

　　姜韫宜顺势把猫交给裴桢，反客为主坐到对方的办公椅上，等待检查结果。

　　裴桢拿她没办法，戴上手套开始看猫。

　　贺旻章被摊成一张猫饼任人摆弄，一脸生无可恋。

　　“这猫看起来整体情况还不错，但是有一些营养不良，体重比正常值要低很多。”裴医生有板有眼地下结论，“至于其他明显的健康问题，暂时还没发现，一会儿我给它扎一针营养剂。”

　　姜韫宜托着下巴，对上暹罗猫的蓝眼睛，抬眼问裴桢：“照常喂猫粮么？”

　　“对，外面货架上有，你自己看着挑，前台付钱。”裴桢拎着猫翻来覆去看过一圈，末了扒拉开猫尾巴，扭头问，“你这是小公猫耶，要绝育吗？”

　　当然不要！

　　贺发财玉体横陈，在检查台上扭来扭去，盼望着姜韫宜制止裴桢。

　　而姜韫宜已经走到了外面商品区，不过声音远远飘过来，落在暹罗猫耳中犹如天籁：“先不要吧，等它身体养好一点再看。”

　　贺旻章守住了公猫的尊严，长舒一口气。

　　发财：漏！绝育！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