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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东风声(大结局) ...

  •   时隔一年,凌木然又出征了。

      姬照梨坐在桌前,侍女怀里抱着孩子,她操着一口带口音的胡语,姬照梨听不懂,呆滞地望着窗外。

      生下孩子后,她经常无理取闹,同凌木然又大吵了一架,这一次,他没有再忍让。

      后来的日子里,他将刚出生的孩子抱给了侍女抚养,不许她踏出半步,再也没进过她的帐子。

      姬照梨大哭闹了一场,就再也没发作过,每日安静地坐在窗前,透过窗子遥望狭小的天地,目光涣散。

      面色黝黑的侍女抱着孩子,兴高采烈地给她看,“阏氏,您看,小王子笑了。”

      姬照梨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那侍女发觉不对劲,“阏氏,您……怎么了?”

      姬照梨回过神来,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偏头打量这个孩子。

      小王子生得俊俏,高鼻深目,白皙的皮肤和一双眼睛倒是随了她,黑亮黑亮的。

      她张了张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侍女抱着孩子走进几步,想把孩子送进她的怀里。姬照梨仿佛看到什么怪物一般,避之如蛇蝎,摇着头起身后退,口中嘟囔着什么。

      “不,这不是我的孩子……这不是我的孩子……”

      “我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长安……”

      “我,我……”她退至门边,忽然不知怎的,脑中冒出息昔日见到的那幅舆图,和被打叉的长安城,她语速尽快,“我,我要回去,我要回长安。”

      “阏氏,已经深夜了,阏氏!”

      姬照梨疯了一般跑出王帐,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踏出门,火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冷风吹着她单薄的身躯,姬照梨披头散发地找马。

      她神神叨叨地找东西,没人理她,只当她已经疯了。

      她不知翻出了什么,藏在怀里,鬼鬼祟祟的,脸色惊惧。

      “不能……”

      她脚步踉跄地走回了王帐,站在王帐后的寒风里,见四下无人,她裂开嘴笑了,眼中映照出明亮的火光。

      她将火苗丢在草地上,瞬间起火,片刻后,火势冲天。

      “救火……救火啊!”她扶着墙边走边呼喊,惊恐地四下观望。

      侍卫与侍女们慌忙提着水桶走动灭火,众人手忙脚乱,姬照梨躲在暗处,见有人正在找她。

      她偷偷从另一边溜走,趁四下无人时,牵走了侍卫的马。

      许久未骑马,姬照梨上马时先险些摔下马背,她喘着气稳定身子,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紧紧握住缰绳,“驾!”

      这一声,坚定有力。

      她似乎找回了理智,找回了昔日的她自己。

      她驾马于黄沙里狂奔,祈望沙漠的尽头能看见长安。

      凌木然带兵一路攻打至玉门关外,兵临城下,城内紧急防守。

      他凌厉的目光扫射高大宏伟的城楼,城门紧闭,可他知道,这座城撑不了太久了。

      “单于。”

      凌木然收回目光,侧耳,“何事?”

      “单于,王帐起火,阏氏不知所踪!”

      “你说什么?!”他一把抓住来人的领子,不敢置信地质问,“那群人是吃干饭的吗?一个人就这样失踪了?”

      来人慌忙跪地,“属下,属下也不知,他们都找过了,王帐周围都没有。”

      凌木然忽然想起什么,继续沉声问道:“赤那呢?”

      “回单于,小王子在侍女那里,阏氏并未带走他。”

      凌木然突然发觉,他再也摸不透姬照梨的想法了,就如同现在,他甚至连姬照梨会去哪里都猜不到。

      她与甚至与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都没有感情,她对谁都那么狠心,她会去哪里呢?

      凌木然忽然慌了神,手中握着缰绳的手一紧一松,□□的战马急躁地在原地踱步。

      他逐渐害怕,眼神不再坚毅,退兵这两个字卡在唇齿间,他刚想发出声音就听见远处高处有极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凌木然,你在寻我吗?”

      姬照梨站在城楼上,白色裙袂飞扬,天边的第一缕晨曦照耀着她羸弱单薄的身躯。

      凌木然眯了眯眼,喉结滚动,“姬照梨,你做什么?”

      “凌木然,你很久之前问过我,你问我我想要什么。”她迎着风,半睁着眼睛,朗声道:“你看看,不需要你,我也回来了。”

      凌木然欲言又止,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你快下来,你该跟我回去了!”

      姬照梨充耳不闻,“凌木然,你还要继续打吗?”

      她扭头看着城内因战火而瑟瑟发抖的流民,横七竖八的尸体,战死的将士,饿死的百姓,踏死的孩童。

      凌木然下马,他忽然感觉不妙,这种抓不住的感觉使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这个无底深渊。

      他仿佛陷入了泥潭一般,无法自拔,无法自救,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你,你先下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

      姬照梨轻飘飘一句话砸在他心头,“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想要这个答案了。”

      凌木然停住前进的脚步,周围硝烟四起,横尸遍地,高大城墙上的女子的脸色却平淡似水。

      “我,我……”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又怕姬照梨真的跳下来,此时心急如焚。

      “凌木然,告诉我实话……好不好?”姬照梨对着他牵强地扯出一抹微笑。

      凌木然死死地盯着她,背上冷汗岑岑。

      姬照梨知道,她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不再去逼问,“你知道么?我嫁给你三年,庆幸了两年,剩下一年……只有痛苦与猜忌。”

      “我远嫁和亲,所求不过是两方和平安宁,直到如今我才明白,我的牺牲远换不来什么。”她自嘲地笑。

      “没有人会在乎我一个和亲公主,这只会给我自己招致痛苦。”

      她停顿良久,随后缓慢开口。

      “凌木然,虽然我没有权力决定去留,可我还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凌木然忽然慌了,心急如焚,“你要做什么?你不能这样做!”

      “姬照梨!你死了,孩子怎么办?!”他发狠地怒吼。

      姬照梨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紧不慢地笑道:“孩子?我哪里有孩子啊……”

      “记着,是你害我至此。”

      “昭华公主姬照梨,远嫁和亲,身负重任,然一无是处,不堪重用,唯有……以死谢罪。”

      凌木然惊慌失措,“我错了,我错了姬照梨,不要——”

      女子话罢,淡淡地望了他最后一眼,随后,她毫不迟疑地张开双臂从城楼坠落,如同一只轻飘飘的蝴蝶。

      凌木然丢下手中的劲弩,向城门奔去。

      最终还是晚了一步,他摸到了一片冰凉的衣角,眼前白色的衣裙瞬间被鲜血染得通红,触碰到的温热血液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的眼眶逐渐充满泪水,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眼前人的脸颊,可是双眼模糊,他再也无法抱起破碎的妻子。

      凌木然痛哭着,心如绞痛,他握着姬照梨还完整的手,闭上眼,昔日活蹦乱跳的姑娘现在泡在血泊之中,死气沉沉。

      “你醒醒,我求你睁开眼好不好,我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姬照梨……”

      他的妻子再也无法睁开眼看他了。

      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曾经满眼是他,看他的目光里或喜欢,或痛恨,或爱恨交织。

      可如今,再也不会睁开了,他再也看不到姬照梨满眼是他的模样了。

      凌木然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轻轻地贴在女子眼皮上抚摸。

      “对不起……”他双肩颤动,痛苦地呜咽着。

      如果,他能再心软一点,如果他能不再那么执着,对她宽容一些,不再逼迫她,会不会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她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还未哄抱过……就毫不犹豫跳了,他该令她有多绝望……

      “阿梨,你说过,你是我的发妻啊……”

      凌木然抱起血泊中的妻子,一步一步往回走,“阿梨,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他神色恍惚,再无了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伴着血的黄沙满天,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与硝烟味,天地间一片昏暗,身下的黄沙松软,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姑娘。

      ……

      姬照梨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在和亲的路上,她从沙漠上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艰难地睁开,她看见远处有人朝她缓缓骑马而来。

      她看见少年黑发高束,编了满头的小辫子,虽肤色不算白但高鼻深目,湖绿色的眼睛明亮动人,笑得如同长安的春风一般熙和。

      竟然并非传言中所说的年过六旬的老东西?

      少年走近了,姬照梨听见细碎的铃铛声,一步一响,悦耳动听。

      他挑着眉,饶有兴趣地开口,“姑娘?从何而来。”

      “大魏,长安城。”

      后来,她听见他说,“我娘说我头上的铃铛声像天山脚下流淌的泉水,以后我带你去看。”

      她真的看见了,看见了湛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碧绿的草原,遍地牛羊,连绵起伏的雪山……看见了风吹草低,日照金山……

      姬照梨梦醒了,她看见凌木然躺在身边,好像很疲惫的样子,虽然不忍,但还是推醒了他。

      “凌木然,我看见长安城了。”

      “你看。”

      她直指着远处巍峨的城池,耳边仿佛听见丝竹管弦乐,兴高采烈。

      她履行了诺言,凌木然带她见过天山,她要给他指一指繁华的长安城长什么模样。只是到最后,他们都不记得了……

      “我该走了。”

      她落寞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看见凌木然睁开双眼,惶恐地摇着头,想要抓住她,想要留住她。

      可惜,姬照梨也控制不住她自己,她身子轻飘飘的,她好像被一阵风吹着,带着,揽着,往某个方向去。

      她最后看见凌木然痛苦不舍的眼神,她感觉眼角冰凉一片,抬手微微触碰,摸了一手眼泪。

      求求你,既然该走了,就莫要留恋了,好不好?

      这句话,她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凌木然听。能在最好的年纪里初遇已是万幸,只愿漫天黄沙时,她还能见到那个朝她骑马而来的少年。

      这阵风很轻柔绵长,她希望风的尽头,是长安,是故乡,是魂牵梦萦的一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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