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峙》米迩敦

53、带我去见他

　　沈屹原的脚恢复得很快，隔了两天就能正常走路。严石洲给了他一些药膏，说是巷子口那家老中医给的，很管用。

　　回到万海后，严烺隔一两天会拨视频电话给他，问他好点没。视频的时间不固定，有时严烺穿着正装在办公室，有时一身睡衣，还有次从浴室出来裹着个浴巾坐沙发上，沈屹原都能看到他身上的水滴，有些心慌。

　　十月下旬，张教授的重点研发项目在成都召开会议，沈屹原要去四天。临行前一天，严烺说自己大后天也要去成都，刚好重合，问沈屹原有没有空。

　　沈屹原问他什么事。

　　严烺说没逛过宽窄巷子，想去逛逛。

　　沈屹原以前去过成都两次，逛过宽窄巷子，说就是条小吃街，没什么的。

　　严烺就说没去过想去看看，你有时间陪我逛下，没时间不勉强。

　　他说这话时，正坐在深褐色的办公桌前，略长的额发下垂，松弛随意，好像随口一问真是一点不勉强。

　　沈屹原没直接答应，回了四个字：到时看看。

　　沈屹原在成都的第三天晚上有个自助晚宴，与会的一些重量级专家都去了。张教授带着他结识了一圈人，到九点多才散场。走出宴会厅打开手机，严烺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说等他应酬完有空了说一声，他在宽窄巷子等他。

　　沈屹原嘴上不松口，这时却是不带一丝犹豫地赶了过去。他到时已经快十点，宽窄巷子里依然游客如织。巷子两侧的仿古建筑改建成各色店铺，夜间灯火辉煌，时不时飘来成都特有的油辣香味。

　　两人逛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沈屹原吃了两个兔头、N串钵钵鸡、一碗凉粉，还有一杯半鲜榨汁——半杯是严烺的。沈屹原嗜辣又吃不了辣，吃兔头时喝完自己的榨汁还不够，严烺就把自己的那杯给了他。

　　宽窄巷子确实没什么好玩，但陪着沈屹原随意地逛逛吃吃喝喝，让严烺觉得原本无聊的事也挺有意思。那天后来严烺没让沈屹原打车，说是太晚了送他回去。车停下时，沈屹原意外遇到了刚和同学聚会回来的葛深。

　　葛深刚叫了声“师兄”，就见车里又下来一个人，将塑料袋递给沈屹原：“兔头别忘了。”

　　葛深目瞪口呆，叫道：“严总？”

　　严烺记得他：“葛博。”

　　葛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脸上赤裸裸的一个大写问号。沈屹原倒没有严烺想象中的局促不安。他接过袋子，客气有礼地说：“谢谢。再见！”

　　严烺笑了笑，上车和两人挥挥手：“万海见。”很快驶离了酒店门口。

　　两人进了大堂。葛深止不住好奇问：“师兄，严总怎么知道你也在成都？他约的你吗？”

　　沈屹原原想说“偶遇”，脑袋里不知怎么浮现严烺低声下气委屈的样子，心底有些不忍落，犹豫地说：“嗯，他来出差，约了逛宽窄巷子。”

　　“你们现在很熟？”

　　沈屹原想了好一会儿，像是定下什么契约一样，慎重地点点头：“挺熟。”

　　沈屹原的表情让人感觉他和严烺之间存在某种亲密而又难以言喻的关系，但具体是什么葛深说不上来。他和沈屹原到底没那么熟，不好再问下去。

　　沈屹原第二天回了万海。离博士后出站时间越来越近，他还有不少流程要走。忙忙碌碌的十一月上旬过去后，沈屹原突然发现，严烺有阵子没联系他。

　　准确的说，应该是四天。严烺上次联系他是周一。那天晚上十点多，他拨了个视频电话给他，穿着睡衣一身疲惫躺在沙发上，说今天就一桩合作案谈判一天，对方美国犹太人，心眼子和蜂窝煤一样多。

　　后来就没有了。严烺并不是每天都会和他联系。从宁州回来后，差不多保持着一两天一次的频率，最长不超过三天。

　　沈屹原很惊奇自己居然记得那么清楚，他甚至记得那次三天没联系是因为严烺去国外处理紧急事件，时差加上行程繁忙才没动静。他停下审了一半的稿子，打开微信，严烺的对话框已经被挤到下面。朋友圈里有严烺转发的公司信息，应该没出什么事。

　　满屏幕的蝌蚪文突然让沈屹原觉得烦躁。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走回到桌边，翻了下手机。微信页面还是和刚才一样，通话记录里也不见那个熟悉的号码。之前和严烺闹翻那次两人其实有近半个月没联系，但沈屹原感觉自己心态不一样了。

　　真奇怪，前后就差了没多少日子，严烺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可沈屹原开始眼想心思惶惶不安。他放下杯子走到阳台上。更深露重，路对面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沈屹原莫名就想到了那束马蹄莲、想到夏天时炎热的青微湖、想到严烺。

　　各种各样的严烺。高傲的、不正经的、调情的、愤怒的、无奈的……从冬到秋，四季轮转一圈，严烺如同舞台上那个千变万化的脸谱，每一面都让他见识过了。

　　然后呢？

　　沈屹原想起严烺说他“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不是的，要真是明明白白就不会站在这里吹冷风。

　　沈屹原那晚心浮气躁没睡好。第二天晚上，他一个师兄回万海出差，请他和另一个师弟吃饭，约在了南记食肆。

　　师兄现在任职一家外企的全球研发中心，收入中等，朝九晚六不加班，平时还能搞搞自己的小爱好。他问沈屹原有什么打算。沈屹原说想找个教职。师兄很感叹，我读了博士才知道搞科研有多苦，自己就不是那块料，只能在工业界混混了。

　　三人坐在大厅里边吃边聊。菜上齐后，服务员又端了道干贝海参羹过来，师兄诧异地说我们没点这道菜。

　　服务员说是我们老板赠送的。

　　师兄和她面面相觑，不解地问你们老板是谁？我认识么？

　　服务员说我们老板姓邱，叫邱鹤扬。

　　师兄说没听过，不认识啊，这么客气。

　　沈屹原这时接过话来：师兄，我认识。

　　他扭头看了下，前台被屏风遮挡住，见不到人，便问服务员：你们老板人在哪儿？

　　他和邱鹤扬谈不上熟。人家既然主动送菜过来，理应过去打声招呼。

　　服务员指了下门口：刚刚在前台。

　　沈屹原便和师兄说了句我出去打个招呼，往外走去。

　　邱鹤扬没在前台。他正坐在后门外一棵火红的鸡爪槭边，对着二三十米外的南凫江抽烟。

　　“邱老板。”

　　大冷天的邱鹤扬仍是穿着短袖T恤牛仔裤。他头发绞得很短，嘴里叼着烟。沈屹原感觉他更适合呆在修车厂。

　　“叫我Alex就行。”

　　沈屹原笑笑：“谢谢你今天这么客气。”

　　“不用。”邱鹤扬低着头掸掸烟灰，“那什么，你有对象了？”

　　“什么？”沈屹原不解。

　　邱鹤扬其实不爱管闲事，但事关严烺，他总觉得问个清楚好：“你是不是找对象了？前几天我在Mars看到你们约会。”

　　约会？

　　沈屹原前几天确实去过Mars，和康酉初。他解释说：“不是，是我朋友。”

　　“朋友。”邱鹤扬似笑非笑，显然是不太信。

　　沈屹原觉得有点被冒犯，又觉得没必要和他解释那么多。但是，等下……

　　“你和严烺说了这件事？”

　　沈屹原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紧张。呵，刚才还说是朋友！

　　“怎么他不能知道？”

　　那就是知道了。所以严烺最近没联系他，是因为看到他和康酉初在一块，以为他们俩搞上了？

　　沈屹原心里顿时有些无奈的荒谬。上次遇到康酉初，严烺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要求他不能这不能那，怎么这次一声不吭？十一放假都敢跟到宁州去的人，现在就为了这么点芝麻大的事，往他头上盖了一口锅？

　　“他怎么说的？”沈屹原收敛笑意。

　　“你要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他。”

　　沈屹原那不好惹的表情，愣是让邱鹤扬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他还真有点后悔了。掺和什么不好，去掺和别人的感情，啧，吃力不讨好。但说都说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我是说真的。待会九点多有个聚会，严烺会去，你要想知道，我带你过去。”

　　这绝对不是个好机会。严烺从来没带他见过朋友，贸贸然出现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严烺问都不问自以为是地主动消失，他没必要倒贴上去。

　　可沈屹原忍不了。被误解很烦躁，被贸然放弃更是让他难以忍受。他之前和严烺说不想要维持炮友关系，其实还有后半句没说，被严烺的怒不可遏塞回了肚子里。

　　“我去。”沈屹原说，“等我和他们吃完饭，跟你过去。”

　　沈屹原走进了餐厅。

　　邱鹤扬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他那天特意去严烺那里说了这件事，还把拍到的沈屹原和康酉初亲密照给他看了。严烺端着手机，抽完一支烟，嗤笑一声问他：“有些人怎么做到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严烺说这话其实抱怨口吻，邱鹤扬当了真，以为他心里是真被伤到了。他就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人能面对面说开最好。

　　晚上这场是范遇宁的生日派对。原先策划的热闹狂浪，后来说是严烺要来，又让策划换了个更隐秘更安静的场所。

　　沈屹原吃完饭跟着邱鹤扬到现场时，已经过了九点半。去的路上，他问邱鹤扬是不是特意等他。邱鹤扬乐了，说我又不是什么神算子，能算到你今天会来南记食肆吃饭。沈屹原想想也是。

　　其实要按原先的策划，邱鹤扬是不敢带沈屹原去的，那群人闹起来能有多乱就有多乱。但事实证明，爱闹的人就算氛围不到位，都能把氛围带起来。

　　当邱鹤扬带着沈屹原进门时，一群人正将范遇宁围在正中央，举着香槟杯高喊“生日快乐”。范遇宁一身冷艳的DIOR小礼服，端着酒杯，独独和身边的严烺碰了碰。周围的人都在起哄，有喊“亲一个”，还有喊“交杯酒”，更大胆还有喊“姐夫”。

　　邱鹤扬顿时感觉冷汗从头顶贯穿到脚底。这哪是修罗场，分明是他的屠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