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那个回避依恋》熔畎天体

15、盂兰盆节（四）

　　草草逛完道东，栗花落散打车，踏上折返的行程。
　　收藏了多国语言歌曲的歌单顺序播放。
　　向道北出发，富良野的薰衣草花海，如真实存在的圣所，以大面积、高饱和度和有氧气感的唯美色彩，短暂治愈短生种的精神内耗；途经道央，札幌的北海道神宫，不愧为当地社格最高的能量景点，即使遥遥在望，亦泛朝圣之心；道南乘渡轮，函馆的百万夜景，在航拍视角下，尽显寸土寸金的辉煌气派。

　　渡轮一共有6层，最上面两层，人们社交、吃喝、瞭望、吸烟、打扑克或台球、泡按摩浴缸、焗桑拿……海上的夜生活，完全不比陆上差。
　　喧嚣向下传播，但发生吸收衰减，噪音逐渐减弱。

　　安静的豪华单间里，栗花落散45°躺平，进入摆烂时间。
　　韩国人在东亚文化圈，有个奇葩的刻板印象，那就是“血液里流淌冰美式+阴间作息”。如果栗花落散是韩女，她现在应该左手红参液、右手黑咖啡，靠保健品和咖啡因续命，然后原地满血复活，整上齐全妆发和韩式穿搭，在船上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打卡旅游。
　　可惜她不是。
　　她在北海道的地毯式搜索，换个角度看，就是city walk（城市漫步）+特种兵式旅游，主打一个极限。现在别说让她走两步，她一步也走不了，因为再走一步，夸张点说，她得当场去世。

　　不用语音，仅凭意念，发光眼镜再次如魔法般地出现。
　　在栗花落散的视角，镜片恍若无物，数个仅她可见、亮度适中的窗口界面，层叠悬浮半空之中，犹如科幻电影特效。
　　另外，有眼动追踪技术，她不必亲自动手，也能实现一切操作，诸如快捷切换网页、局部放大地图（普通地图，非卫星地图、实景地图）……
　　数据极速加载完毕，只见日本地图之上，一小一大，两个蓝圈，分别覆盖，或者说，监控着东京都市圈和北海道地区——那是栗花落散运用安全防范工程知识，安装的无线传感器网络，其中，无线传感器不是时空管理局出品的，而是她独立开发和设计的。
　　现在，对方只要敢在这两片区域冒头，其将在劫难逃（划掉，插翅难飞）。

　　其实，以安珀宇宙的科技水平，一般情况下，用不着无线传感器网络，毕竟只要系统开“全视之眼”，不管任务目标身在何方，都无所遁形。
　　只是这次情况特殊，对方不是普通人，而是同为量子工程师，但负责后端开发，对系统了如指掌，反侦察能力更胜一筹的时空犯，常规技侦（技术侦察）对其无效。
　　所以，栗花落散只能另辟蹊径，一边线下追踪，一边线上缩圈。
　　双管齐下，总有一款适合那逃犯。

　　不过，眼下，明显时机未到，蓝圈毫无动静——如果有动静，它会发出警报（动画效果为泛涟漪、标红点），提醒栗花落散。
　　盯了会儿，着实无聊，像钓鱼佬等鱼上钩。

　　关闭全部窗口，发光眼镜消失，栗花落散眼一闭，一天又迎来结束。

　　＊

　　津轻海峡迎来黎明，鱼肚白的天际，红镜（红日）喷薄而出，霞光万道。
　　海鸥啁哳，波光粼粼，本州岛最北面的港口——青森港近在眼前。

　　嘟——
　　渡轮鸣笛——一声长，代表请求泊位。

　　＊

　　八月中旬的枫叶，绿色素逐渐减少，愈见绿里透红。从树下看，叶子挨挨挤挤、连成一片，仿佛锯齿，向如洗碧空延伸，与后者严丝合缝。
　　生绿锈的青铜佛像——昭和大佛，坐镇青森别院的青龙寺中。周边的木结构建筑，木材多为桧、杉、榉等，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庆祝睡魔祭的侫武多（灯笼）还没撤走，其灵感来源仿佛来自地狱绘，色彩妖异，但凛然；人物狰狞，但庄严。
　　奥入濑溪流如练，溪石嶙峋，矮崖流瀑。源头的十和田湖，积蓄火山口中，湖面碧波如鱼鳞。

　　——禁止投喂野生动物，其实是为了保护人类，因为喂多了，野生动物就会贪得无厌，通过纠缠，甚至打劫人类获得食物。

　　十和田湖畔，有两只外来的成年黑天鹅，其领地意识极强，野性难驯，对谁都无差别攻击，主打一个众生平等。
　　此刻，它们亮着翅膀，围攻一个少年。

　　伊奈利京不胜其烦，从有漆器工艺的三层寿司盒中，拿出两块小点心——和菓子，往旁边一扔，权当交过路费。

　　眼里只有食物的天鹅们，立马像家犬一样，追着和菓子而去。

　　“呼……”伊奈利京松口气，双肩垮下，如释重负。

　　“给我也来一块吧。”
　　“？”

　　伊奈利京愕然回首。

　　*

　　——人类的风味小吃，不是鸟类的取向。

　　黑天鹅啄几口，发现不是自己的菜，顿感兴味索然，左摇右摆走了。

　　两人并排而坐，观看它们闲庭信步。

　　伊奈利京率先打破沉默，寒暄：“春说，你遇到了危险。怎样，没问题吧？需要帮忙吗？”

　　没吃早餐的栗花落散，拈着一块红枫造型的上生菓子两、三口吃完，指腹留下一层薄薄的糖粉。右拇指与食指互搓，把那层微微的黏腻搓掉。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事，她小题大做了。”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伊奈利京，认真地提醒道：“不过……敌暗我明。对方既然能找上樋口春，应该也会找上你，你小心点。”
　　“我不想连累你们，但是……”睫毛灵动地起落，她的声音先低落，后昂扬：“事已至此，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一切。”

　　伊奈利京不置可否，抿了抿唇，接着问：“你来青森县，有什么事吗？——我可不会自大地认为，你是专程来探望我的。”
　　——正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他说得对，他们不是那种关系——放假了，还互相窜门什么的……

　　栗花落散默认了，用右食指搔脸颊，坦诚告之：“确实。——我是来搜查的，如果此地没有异常，我很快就会离开……”

　　“嗷——”鬼怪悲鸣。
　　饱含痛苦的声波，穿透古木参天、青苔遍野的原始森林，传至十和田湖边。

　　少年少女双双抬头，对视一眼，不用言语，默契起身，穿过白色鸟居，沿着杉树夹道的参道拾阶而上。路上偶见挂着白色纸垂的手水舍。越往上走，植被越茂密，与世隔绝。
　　他们脚程快，不一会儿，日本本州东北北部最大的山岳灵场，进入他们的视线。
　　本殿，正常；
　　殿舍，正常；
　　小径，人工凿平整的山岩，排列着六个修验窟，每个窟的入口，大小和垭口相当，里面供奉着神明。

　　一只首啮如同壁虎，趴在山岩上望风。
　　侦察到敌情，他立即发出尖啸：“啊——”
　　手脚并用，快速攀爬，那画面又惊悚又诡异。

　　很快，匆匆赶到的两人，知道了他这声尖啸用意为何——他在给同伙通风报信。

　　一把逐渐撑开的蛇目伞，从第二个修验窟伸出来。紧随其后，是一截色留袖，密度更高、光泽感强的正绢，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当整套色无地（和服）进入光天化地，其左右肩各一个家纹——稻纹，刺激得伊奈利京瞳孔剧烈收缩。

　　——伊奈利家的家纹，正是稻纹。

　　随着游浮灵步履安详，洞窟的阴影如同盖头，缓缓上移。
　　领口往上，露出的老龄肌年龄纹明显，肤色发黄、暗沉，不过，因为紧致度和饱满度依旧在线，所以那张“粘液质”气质的脸庞，风韵犹存。

　　“……奶奶……”面对已死之人，神魂恍惚的伊奈利京，不由自主轻呼。

　　栗花落散侧目，瞥见前者像丢了魂，面色煞白，嘴唇嗫嚅，身体打冷颤，表情极其纠结，既有孺慕之情，也有不敢置信，既有惊惧不已，也有优柔寡断。

　　他很少这么失态。

　　栗花落散压低声音，商量道：“她交给我吧，你去对付首啮。”

　　然而，伊奈利京一动不动，不知是走神了，还是充耳不闻。

　　阴阳相隔的祖孙，在某天忽然重逢——这原本是一个惊喜，但伊奈利明里却反响平平，甚至如同见陌生人。
　　“我的尸体……在哪？带我找到。”她阴沉地瞪视，眼神不善。

　　她要这个做什么？其次，她都逝世3年了，为何偏偏在今天重现人间？是针对她而来的吗？
　　不怪栗花落散这么想，着实是太巧合了。

　　“你想找‘稻妻（闪电）骨’？”虽然是疑问句，但肯定句语气。
　　此话一出，伊奈利京成为全场焦点。

　　正常来说，流程走到这儿，栗花落散作为在场唯一的局外人，应该配合地问上一句“什么是稻妻骨”，然而，不巧的是，这段时间她补了设定集，知情的她没兴趣扮演笨蛋役。

　　所谓的稻妻骨，在漫画原著中特别重要，是一个贯穿主线剧情、怨灵力量丰饶、混沌但偏邪恶的传说级道具。
　　它甚至是漫画正篇的起点。
　　传说，日本绳文时代，有个被后人称作“道敷”的女命（命是日本古时候，人们对神或贵人的尊称），从婚后就不停生孩子——胎生的孩子有三十五个，湿生的孩子有六个，总共四十一个。要不是一场难产，夺走了她的生命，这个数字恐怕会更夸张。
　　她痴情的丈夫悲痛欲绝，只身追到黄泉国，试图把她的亡魂带回去。结果，目睹她被黄泉污浊、腐烂、长蛆，甚至从头到双足，长出八个人形生物，宛如畸形的连体人，完全克苏鲁化的身体，这位鳏夫吓坏了，san值狂掉，恋爱脑不药而愈，转头背弃亡妻，自顾自逃跑了。
　　因丈夫的恐惧和世人的流言，道敷堕落成念缚灵的一份子。随着世事沧桑，她的灵体分裂，演化成化石——八稻妻骨。
　　八根稻妻骨，形似骨哨，后因缘际会，失落八大洲。
　　吃下稻妻骨的人类，结局不尽相同，有的普通人爆体而亡，有的普通人觉醒异能，超能力者则实力大涨。
　　作为一种危险、禁忌、但可以加buff的“补品”，每次现世，都会引发大规模哄抢和大型流血事件，简直就是祸愆制造机。

　　历史教会阴阳道，无法掌控的妖物，理应回收销毁，销毁不了就封印。

　　机缘巧合，6年前，伊奈利京13岁的时候，一根稻妻骨流入他家。
　　3天后，私自服下稻妻骨的伊奈利明里，突然不由分说，火烧伊奈利御所。滚滚浓烟在园林中弥漫，如同恶意漫延，越接近火源，越少人和安静，身着和服的伊奈利明里，面朝火中的天守阁而立，那一刻，仿佛她即天守阁，天守阁即她，两者都在伊奈利御所中，被什么吞噬。

　　“奶……”
　　“退后！”

　　彼时仍是正太的伊奈利京，什么都做不了，他被大人拖走，那人力气很大，拉扯得他的胳膊有肌肤撕裂的痛感。回头看，只见城堡望楼里的男人们不断赶来，走动间，羽织、长襦袢、袴的下摆翻飞，紬、御召等质感高级的面料，如层层帷幕，落下的同时，遮挡伊奈利京的视线。
　　他被扔到枯山水庭院。
　　砰——
　　轩唐破风隔断门被甩，在他背后关上，掀起一阵大风。

　　伊奈利京回头敲门，但无人回应。

　　尽管一墙之隔，但是距离太远，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敲了一会儿，徒劳的右手，无力地放下。
　　他进不去，也不敢走，忐忑地等待尘埃落定。

　　不！他不能这样待着！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个性。
　　他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他翻墙回到现场，事态已经急转直下，砂石铺设的地面上，泼满了鲜血，仿佛屠宰场。平日里爹味十足的男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好不狼狈。

　　蛇目伞的油纸伞面，像刚挡了一场血雨，血珠蜿蜒、滴答。
　　以伊奈利明里为中心，形成一个真空带。

　　如梦魇初醒，伊奈利明里神情恍惚。她看了眼掌中的鲜血，再环顾四周的乱象，忽然释怀地笑了，呢喃充满了幸灾乐祸和大仇得报的愉悦：“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这么选择……寄生阴阳道、让巫女送死的你们，真的该死啊……”

　　伊奈利现任家主——伊奈利光单膝跪地，太刀插进地面，右手握着柄鲛，左手擦掉嘴角的血。怒极反笑，讥讽道：“为绫大人献身，是她们的荣幸。母亲大人，别忘了，你也曾是祭品，如果不是我父亲从荼枳尼家娶走了你，你早就成为绫大人的一部分，现在却对伊奈利家恩将仇报，是不是太失礼了？”

　　现在的伊奈利明里，掌握了稻光（电光）之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几句听腻了的pua话术，已经不足以击穿她的心理防线。
　　“我从未求你父亲救我。嫁给你父亲，我也不曾有一日开心。”

　　她的决绝与淡漠，让挟恩图报的伊奈利光，完全挂不住面子，脸皮止不住抽搐。

　　猝然，对上目光。
　　伊奈利京一惊，失措地退后一步。

　　然而，伊奈利明里却撑着伞，向他步步逼近。
　　阳光透过红色的油纸，变成唐红色的光，照得她气质古典。梳成岛田髻、插适量发簪的发丝，已经没有黑色素，白得偶尔闪银光。面容姣好，岁月不败的骨相美，犹能窥见其年轻时，是何等艳冠群芳。
　　路过某人时，伊奈利明里弯腰，捡起他掉落的武器。

　　“杀了我，趁我还能控制住自己。”伊奈利明里把武士刀，扔到伊奈利京脚边，然后端庄地站着等死。

　　“什……什么？”伊奈利京不敢置信。

　　“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做了这些事，伊奈利、荼枳尼，乃至整个阴阳道，都不会放过我。”伊奈利明里淡然道。

　　“可……”
　　弑亲这种事，谁能毫无心理负担，轻易地答应和做到？——反正伊奈利京不能。

　　“京，别管她，快走！去搬救兵！”伊奈利光捂着腹部的伤，强行站起来呐喊，结果下一秒，伊奈利明里头也不回，反手对准他。
　　不结印，不念咒，不借助压胜物，空手就释放出拆雷。霎时间，电弧光皓曜天地，刺激所有人的眼。
　　拆雷威力巨大，裂石、裂月都没问题，遑论裂肤、裂五脏六腑。

　　伊奈利光倒飞出去，伤势愈发严重，前襟都见红了。
　　“咳咳……”在他人的搀扶下，他坐起来，咳出一口血。

　　“爸……”伊奈利京想过去，却被挡住去路。害怕地抬起头，只见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举着一团噼啪作响的雷光，向他继续逼近。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轻声的催促，像一道魔音，灌入他的耳朵。即使他捂住了耳朵，那道急促、惊悚、怪异的女声，还是无孔不入。
　　“啊——”伊奈利京失声尖叫。
　　等他回过神，血液已经顺着刀身，滴落几滴血珠，地上绽开红梅。

　　他做了什么？——他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是他不想面对现实。

　　“谢谢……”女人倒下时，喃喃自语般，说了奇怪的话。

　　然后，人们一拥而上，有的扑向她，有的扑向伊奈利京。
　　失神的后者，被夺走凶器，被护送离开。

　　不久，伊奈利前主母的白事举行了，但秘不发丧。

　　*

　　“你知道了？”伊奈利明里的脸色不是很好。

　　“是的，我知道了。——当年，你突然行为异常，在家里大开杀戒，是因为偷吃了稻妻骨，那东西是妖物，除了能增强实力，还会精神侵占，吃了它的人，没有一个能善终的。你发现它的效果，违背了你的初衷，为了避免滥杀无辜，也为了及时止损，所以你才让我杀你，对吧？明里奶奶。”恢复平静的伊奈利京，看着她直言不讳，那一刻，压在他心口的石头，似乎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