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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落水 ...

  •   01 木字
      陆妙因一边采菜一边想,她可不是专门来找毕叶的,只是因为她家的菜就种在山上,来摘点菜很正常。
      再说,哪有人真的天天都到这山上来。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在不自觉间走到上次遇见毕叶的地方。
      毕叶不在。
      “惯会说些唬人的话。”
      四下无人,陆妙因直接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谁说没人?”
      谁知毕叶竟从树上跳下来,他虽然面上带着笑,可陆妙因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尖叫出声,四周的鸟雀都散了些。
      “你!”陆妙因被吓到的同时又有些气愤,“你为何躲在树上吓我!”
      毕叶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说道:“要不是躲在树上,怎么会听到你刚刚的话。”
      陆妙因想起刚刚说的话,耳尖泛红。
      “不想和你多说。”
      经过这几次的相处,陆妙因发现毕叶格外伶牙俐齿,既然自己说不过,她也懒得与他争辩。
      “是我多有冒犯,”说着毕叶拿出两块点心,“这个玫瑰芙蓉糕的味道是最好的,还有这个红豆糕也不错。你没来的这些时日,我已经将那点心店所有的点心都尝了个遍。”
      接着,不由分说地将两块糕点塞到陆妙因手中,顺便将她手中的箩筐提过来。
      箩筐中空空如也,拎着倒也不重。
      “你这是来拾柴的吗?”
      “我是来摘菜的,并不是寻你。”
      说罢,又将箩筐拿回自己手中。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算是我刚刚吓到陆姑娘的行为赔罪。”
      自从上次毕叶说自己会在山上等她时,便每日都带着点心上山,这一等就是几十天,每日点心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终于等到今日,他远远地就看了陆妙因。
      许是为了方便,她梳了简单的云鬓发型,发间只别着一个素净的发簪,即使面上未施粉黛也瞧着十分娇俏。
      看陆妙因越走越近,便起了逗她的意思,树枝粗大结实,毕叶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然后就听见她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惯会唬人的话”。
      陆妙因看毕叶真的要去同她一起去,一下提起了精神,“那处不只有我家种的菜,还有其他人的,如果碰到认识的人,我可说不清我们俩的关系,你别缠着我了。”
      “那我陪你走一段路,如果有人我走便是。”
      “行吧……”
      毕叶又将陆妙因手中的箩筐接过,还示意她尝尝那些点心。
      陆妙因打开包点心的油纸,这芙蓉糕为长方形状,金黄色,其青黄相间,红白有序,且内部紧密并有匀称孔隙,一口咬下松软甜香。
      毕叶随口问道:“你每日都在家做缠花吗,怎么不去城南卖,那边卖这种首饰少,说不定能赚不少银子。”
      吃人嘴短,陆妙因没和他呛声,清了清嗓子道:“有户贵人找我定做个凤冠,说是下半年娶亲要用,做起来工艺复杂。他们定金给了不少,足够开销了,我和母亲就专心在家中做那个凤冠。”
      “原来是这样,陆姑娘蕙质兰心。”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找我做几个缠花,让我多赚些银子。”
      陆妙因小口吃着芙蓉糕,玫瑰糖浆的味道让整个糕点格外特别,让人忍不住赞道,“不过这芙蓉糕确实美味。”
      看陆妙因喜欢,毕叶的面上也多了几分愉悦,说道:“这么说来,我确实可以给你介绍一些客户。”
      “真的吗!”陆妙因兴奋道。
      “当真。”
      “那人想做什么样的缠花,是发簪还是挂饰之类,想要花鸟类还是虫兽类?”
      “他也想找人做一个凤冠,届时用于娶亲,而且他还挺有钱的,你随便开价,多少钱他都出得起。”
      陆妙因不疑有他,毕竟是毕家少爷,认识一些有钱的公子哥很正常。
      “可我现下连这个凤冠都没完成,一时半会也接不了这个活。”
      “不用担心,那人现在不急着结婚,等你现在这个凤冠做完了再联系我,我也顺便问问他想要什么款式的。”
      如此说来,他们要定一个具体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陆妙因突然有些怀念那个名为“电话”的物件,省时省力,随时都可以联系到彼此。
      “听闻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届时我在猜灯谜的地方等陆小姐可好?”
      毕叶这是在对她邀约吗?陆妙因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行,如果你朋友真的想找我做凤冠的话就让他带上定金。”
      主要是去谈生意的,她可不是想去和毕叶约会,陆妙因欲盖弥彰地想着。
      两人说说笑笑,菜园之中并无旁人,毕叶还帮着她摘了不少菜,接着他们又回到树下休息。
      在毕叶拿出好几块拇指大小,正正方方的木字时,陆妙因心下讶异,原来毕叶在这时候就有了将雕版改为活字的想法吗?
      毕叶看着陆妙因眼神灼热地盯着印章,还以为她对这些感兴趣,于是说:“我在这里练习刻字时用木头刻的印章,都是一些小玩意,你要是喜欢的话都送给你也无妨。”
      听到这样的话,陆妙因心中的讶异又变成了无措,可面前至少摆放着十几个木字,虽然大小参差,但只要稍稍留心,就会发现,这些木字有着怎样的天机。
      她该不该说呢?
      陆妙因陷入短暂的纠结,只是一瞬她就想通了,这样多活字摆放在一起,毕叶迟早会想到他们的妙用,无非时间早晚,那现如今给他一些提示又何妨?
      “这些印章对我来说并无作用。”
      陆妙因一边说着一边将可能组成词语或者句子的字拼在一起。
      幸得兄长教她读书识字,拼凑词语对陆妙因来说得心应手。
      陆妙因先是将“水天一色”拼在一起,接着她在毕叶疑惑的神色下又拼出“天朗气清”“清水芙蓉”等等字样,每个字几乎都使用到了。
      但毕叶看着还是有些困惑,“陆姑娘此为何意?”
      “不过是觉得好玩,你看,在组词的时候每个字都能重复使用,要是这些小印章足够多的话,岂不是可以变成一个句子,甚至可以一直使用。”
      “那这样,我们刻的雕版倒是不如这小字来得方便。”
      说完,毕叶突然开窍,似是明白了什么。
      “多谢陆姑娘!”
      陆妙因觉得自己只是帮了一个小小的忙而已,剩下的种种还是要毕叶自己去完成,木活字只是一个思路,如果真的要想将其做出来还有很多步骤,能做到的只有毕叶。

      02 中秋
      夜幕降临,云气收尽,天地间充满了寒气,银河流泻无声,皎洁的月亮转到了天空,就像玉盘那样洁白晶莹。
      中秋灯会开在城中心,远远瞧着,张灯结彩,商铺小摊都大门敞开,在黑夜下光影一片。
      走进之后才发现,几乎每家每户都出来了,街头间人流涌动,看花灯,猜灯谜,赏明月。
      陆妙因和李氏挽着手臂在街上闲逛。
      今年的中秋灯会比去年办得更热闹,难免会遇见熟人。
      自从李氏和隔壁婶婶们遇见后就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
      陆妙因听得有些无聊,婶婶们聊的无非是东家长或是西家短,李氏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于是陆妙因说想自己随便逛逛的时候就直接同意了。
      其实陆妙因格外喜甜,但糖本就不是每日都能吃到的,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些。
      她买了个兔子形状的糖画,甜滋滋的麦芽糖包裹着糖衣在口中融化,让人心情变得格外愉悦。
      陆妙因正想去毕叶说的那家点心店看看的时候,灯会猜灯谜的环节开始了。
      “感谢各位参加此次灯谜大会,凡是猜对灯谜者皆有奖!”高台上的声音洪亮,继续说道,“本次灯会还有一个很难的灯谜,猜中者还有一份特殊的奖品,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每年中秋灯会都会有这样一个环节,最难的灯谜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人人都能看见,但鲜少有人能够解密。
      大部分人都是解出五个简单的灯谜,然后兑换一个小花灯讨个彩头罢了。
      往年都是陆妙因的兄长解谜,她拿花灯,今年兄长不在,她也没什么解灯谜的想法,只是四处走走随便看看。
      她想试着在人群中找毕叶,毕竟两人都提前约好了,但人实在太多,她找了一会便放弃了。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将她撞了一下,手中的糖画一个没拿稳掉到地上。
      陆妙因心中可惜,还有大半都没吃,可糖画是径直掉下的,脆生生的麦芽糖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连着逛灯会的好心情也被摔得七七八八。
      “陆姑娘。”
      声音从身前传来,陆妙因抬起头,将视线从地上的糖画转移到身前的人。
      毕叶身着白色交领长袍,左手边拿着一只兔子形状的糖画,凌厉的眉目在花灯和月光的照耀下透出丝丝暖色。
      “远远就瞧你一脸愁容,不就是一个糖画。”
      说完又将手中的糖画递给陆妙因。
      陆妙因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皱巴巴的面容也一下舒展开来,笑呵呵地接过糖画。
      “多谢毕公子。”
      虽然陆妙因还是有些心疼刚刚掉在地上的糖画,但有人送了一个免费的过来,那点心疼自然烟消云散。
      “我刚刚去买了些点心,所以来晚了些,”毕叶说着又将右手边的食盒递给陆妙因,“里面有你上次喜欢的芙蓉糕还有最近才出的桂花糕之类。”
      许是周围都是红色的花灯,陆妙因竟瞧着他满脸通红,其实她不好意思,前几日她打听到这些点心并不便宜,上次只是给她尝了两个,这次竟给她带来这么多,三层食盒掂量着也很有分量,也不知毕叶究竟买了多少。
      陆妙因想拒绝这些点心,有些纠结地说:“你不必……”
      “陆姑娘回去之后可以看看食盒最底层,”毕叶连忙打断陆妙因的话,继续说道,“里面是凤冠的定金。”
      陆妙因脸上的纠结一下变成惊喜,怪不得比普通吃食都重些!
      “真的吗?你那朋友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定会尽力满足。”
      “我朋友四处打听了一番你的名声,他相信你的手艺,只希望做出一个你最满意的凤冠,各种材料都用最好的就行,如果定金不够还可以找我补,而且他也不着急,你慢慢做就行。”
      陆妙因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从来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客人,不仅出手大方,还格外相信她的手艺,就连工期都没有要求,这是什么菩萨?
      “多谢毕公子介绍的生意,我定不负所托!”
      陆妙因简直喜上眉梢,她真心实意地向毕叶道谢,又是一个大单子,这样一来做缠花的收入,可以和今年卖茶叶赚得不分上下。
      两人一左一右地走在灯会间,其间行人来往不断,毕叶双手背在身后,瞥见陆妙因一边吃着糖画一边笑着,似是有高兴得不行。
      “今日你对我说了两次谢,还一口一个毕公子,我们的关系不至于如此生疏吧。”
      陆妙因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之前对毕叶确实有些偏见,从没正儿八经地叫过他,是如今她狗腿的模样让毕叶有些不高兴了吗?
      那可不行!
      陆妙因立马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毕公子希望我怎么称呼?”
      “叫我阿生就好,这是我母亲为我取的名字。”
      毕叶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常人察觉不到的忧伤。
      陆妙因不免想起毕叶母亲在他幼时就父母双双离世,心中对眼前人多了一份怜惜。
      “那,阿生要不要和我一起猜猜灯谜?”
      毕叶看着身旁的人,脸上带着笑意,杏眼弯弯,这一刻似乎周围的所有都消失不见,他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阿生?”
      陆妙因又叫了叫他,毕叶回过神,点头表示同意。
      “头上两根毛,身穿彩花袍,飞舞花丛中,快乐又逍遥。”
      陆妙因小声地念着谜面,还在思考谜底是什么的时候,毕叶就给出了答案。
      “蝴蝶。”
      接下来毕叶就像一早就知道答案一样,陆妙因一念完谜面,谜语就解了出来。
      毫无疑问,他们轻易地拿到了一个小花灯。
      毕叶原本想将花灯给陆妙因,可她左边拿着点心盒不松手,右边又吃着糖画,她还说自己家中有很多花灯,放着没用,推脱之下花灯还是给了毕叶。
      不知不觉间也逛了好一会,陆妙因好像看见了李氏和婶婶们,毕叶又是外男,如果被他们看到了一时半会可解释不清楚,于是她匆匆向毕叶告别。
      “阿生,如果你朋友对那凤冠还有什么要求,我每月七日都会去城南最大的那家布料店买蚕丝,你可以在那找我,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完,陆妙因一溜烟就离开了毕叶的视线。

      03 越界
      中秋那晚,李氏奇怪陆妙因怎么买了一盒点心,但当他们将点心带回家时,又被吓了一跳。
      最底层的食盒整整齐齐地放着十两银子,他们母女俩一年都用不了这么多。
      “妙因,这钱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陆妙因怎么也没想到毕叶的朋友会大方到这种程度,她想着最多可能会有一贯钱作为定金,谁知竟放了十两银子!
      “我刚刚在逛灯会的时候遇见一个夫人,她说自己是城南毕家的,说是听闻我做缠花的手艺挺好,便给了我这盒点心,说是让我做个凤冠,到时候送到毕府。”
      陆妙因不知自己编的话李氏相信了没有,上次那户给了定金的人家也是城南的,不过他们只给了五百文,这次竟收到了整整十两银子。
      陆妙因猜测可能毕叶听错了自己说的话,明明只用给定金就行,一下竟付了全款。
      李氏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连忙将窗户关紧,把银子藏到床底的柜子中。
      为了让陆覆因进京赶考,李氏几乎找周围街坊四处都借了钱,原本说的是等兄长锦衣返乡之时再还给大家,但现在这些银子不仅足以将借来的钱足以将借来的钱都还了,还有很多余很多。
      “那户人家要得急吗,我们先下的这个凤冠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如果是在年前就要,我们加紧速度倒也可以再做一个缠花。”
      陆妙因想了想,虽然毕叶说他的朋友不着急要,但毕竟人家给了这么大一笔钱,她也想早些完成才能安心。
      “母亲,我们尽量这几日就完成上一户人家的凤冠缠花,然后争取在年前做一个更为精细的,也算是对这两户人家都有个交代。”
      于是陆家母女俩出门时间更少了,花朵和凤尾都已经制作完成,剩下的就是将其缠绕到凤冠的主干上。
      不能太紧,以免变形,又不能太松,以免掉落。
      同时还要注意每朵缠花在之前制作的时候是否有留白缺陷。
      终于,在十几日过去后,第一个缠花凤冠制作完成。
      深夜,陆妙因和李氏一同坐在烛光前,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就靠他们两个女子,在四个月内竟做出这样美丽的物件。
      正中间的红色牡丹由二十九朵小花簇拥,凤尾延至凤冠底端,两旁是长长的珍珠流苏,哪怕是在黑夜微弱的烛光下都显得流光溢彩。
      “妙因……”
      陆妙因瞧着身旁的李氏,她还拿着铜丝线,手却是微微颤抖。
      “母亲,”陆妙因抱住李氏,“我们真的做成了!”
      其实在陆妙因应下这个缠花单子的时候,李氏心中很是担忧,要是最后没有做成凤冠怎么办?
      但现在,做好的凤冠就这样放在桌前,这是对他们的认可。
      第二日,李氏和陆妙因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
      李氏昨晚说,今日去城南将缠花凤冠交给那户人家。
      可在陆妙因准备出发的时候,李氏又突然改了主意。
      “我们做得太快了,主人家没有主动来找我们要,就突然上门说做好了,肯定会觉得不够精细,上次那人不是说等到了时日自会来找我们,今日就不去了。”
      陆妙因想了想,觉得李氏说得有几分道理。
      他们不分昼夜地做这个缠花,连烛灯都用了不少,可那户人家只说年前要,现在离年前还有好几个月,如果现在贸然前去肯定会想这么快就做好了,要么不够精细,要么这钱花得不值,不然为何只用了这些时间就做好。
      说来也巧,今日是初七,正好是该去买蚕丝线的日子,既然第一顶凤冠已经完成,也该想想第二顶凤冠该怎么做了。
      “母亲,那我就不去了,今日我去买些丝线吧,你在家好好休息,这些日子您比我辛苦多了。”
      “要不我同你一起去吧,家中也没什么事。”
      晚上做缠花伤眼,李氏眼睛本就有些不好,可她晚上也不停下手中的活计,陆妙因劝了好几次,又拧不过自己母亲,便随她去了。
      “城南还是有些远的,您忙了这么些日子,也该休息会儿,下次再随我一起去吧。”
      “可……”
      “如果母亲闲不下来,收拾收拾家里就行了。”
      李氏似乎是被说动了,同意留在家中。
      陆妙因也松了口气,万一去买蚕丝线的时候遇见毕叶了呢?
      当这个想法在她心中冒出来的时候,陆妙因自己都吓了一跳,又连忙告诫自己,她是去找毕叶谈生意的,可不是其他什么……
      只是陆妙因没想到,她没看到毕叶。
      也是,她只说她每月七日都要买蚕丝线,可毕叶又没答应一定去找她。
      陆妙因东挑西拣选了不少丝线,还在城南逛了一圈。
      清晨出门,现在已经快到下午,再不回去李氏就该担心了。
      陆妙因悻悻地站在布料店前,预想中的人没有出现,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陆妙因拎着满满一包蚕丝线回家,不知为何,她觉得手中的包裹较平时格外重些,还有路边的草木也都带着秋日的枯黄,一切都让人看着心生烦躁。
      “妙因!”
      陆妙因正低头,忙着将脚边的石子踢走,还没来得及注意到谁在叫她的时候,她就被面前的人拥抱住了。
      她整个人慌乱极了,怎么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般登徒子的行为!
      毕叶太过越界,幸好路上并没有其他人。
      陆妙因用力推搡了下紧紧抱着她的人,怀中蚕丝包裹掉落在地。
      除了毕叶还能是谁,但面前的人兴奋得太不像话了。
      “你怎么随便抱我!”陆妙因又连忙仔细看了看周围,确定四下无人才放开声音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今日见不到你了。”
      毕叶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猛地想到刚刚的行为多有不妥,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褶皱,又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头发。
      这时陆妙因才瞧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许是有些匆忙,发丝间还带着小跑来的汗珠,脸颊也泛着红,眼圈带着丝丝乌青,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陆妙因忍不住指责道:“这般着急干什么?”
      “我怕今日见不到你。”
      “见不到就见不到呗,又不是非见不可。”
      “就是非见不可,妙因,我很想你,而且我还想给你看个东西。”

      04 毕家
      什么想不想的,毕叶随便说出口,陆妙因瞬间便羞红了脸,她蹲下身,想拿起蚕丝包裹直接回家,不愿和他多做纠缠。
      见状,毕叶知道陆妙因生气了,他眼疾手快地将包裹拿到自己手中,说道:“我帮你。”
      陆妙因觉得这个人十分无赖的同时又拿他没办法,东西都被他抢走了还说帮忙干什么。
      “是你自己说要拿的,可不是我要你帮我。”
      “当然!都是我自己想拿的,妙因不要生气。”
      陆妙因这才反应过来,毕叶一口一个“妙因”叫得好不亲密,要是叫外人听去了该怎么想。
      “不许这么叫我!”
      “好好,我不这么叫了。”
      毕叶嘴上答应得挺快,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他拿下腰带上挂着的荷包递给陆妙因,说道:“你打开看看。”
      一块薄如钱唇的泥字躺在荷包之中,陆妙因小心地将其拿出,那泥字上刻着“因”字。
      陆妙因的心怦怦直跳,现在算是什么?毕叶知道他发明了多么厉害的东西吗?
      她不免想起那个“毕叶纪念馆”,全都是关于毕叶,关于手上这个胶泥活字。
      “这是我这些日子做出来的,花了好些功夫,其实还有一些其他的字,但是走得有些急,就没带过来……”
      毕叶一直喋喋不休地解释着,害怕因为自己来得太晚了。
      陆妙因就这样听着,心思也渐渐飘远,然后又渐渐回到身边说个不停的人。
      说实话,她真的不太了解毕叶,陆妙因知道所有与毕叶有关的事,都是她四处打听来的,她不知道毕叶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阿生,愿意和我讲讲你的事吗?”
      毕叶怎么都没想到陆妙因会突然问他这个,他以为陆妙因会向他道谢,会说“阿生真厉害”之类的话。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陆妙因察觉到毕叶的情绪突然低落,说话间少了刚刚那样高昂的音调。
      “那阿生以后愿意娶我吗?”
      未来是以后的,现在是未知的。
      陆妙因不知道自己能把握住什么,即使所有事都在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可她总有一种命运不在自己手中的无措感。
      她总是害怕,害怕出现什么自己想象不到的意外。
      陆妙因说出这番话之后,毕叶直接停下脚步,眼睫微微颤抖,像是不敢相信般问道:“妙因,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愿意娶我吗?”
      “愿意。”毕叶飞快地答道,好像答得越快,这件事就会板上钉钉。
      “那现在可以和我讲讲你身上的事吗?”
      毕叶思虑片刻过后,便开始缓缓讲述这些年他发生的事。
      在毕叶记忆中,他的父亲和母亲是世上最好的人。
      每次他逃学的时候,毕父会追着他满屋子跑,毕母则是温柔地看着父子两人打闹。
      一开始,毕父想让毕叶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毕竟做官比刻字生意更好,可越读越发现毕叶不是读书的料子,便断了让他考功名的念头,反倒让他去学习刻字。
      毕叶的刻字技术是他的叔父毕士安教的。
      那时候的毕士安只是毕叶父亲的弟弟,毕叶的叔父,毕家的刻字师傅。
      虽然毕士安沉默寡言,但幼时的毕叶还是对叔父这个长辈多有敬重。
      直到毕母一夜间病去如抽丝,毕父找了很多名医都无济于事,毕父从那时候起便将家中大部分的产业都交给毕士安打理。
      毕父则是每日都守在毕母的床前,希望她能有所好转。
      可名医都没办法做到的事,只靠毕父每日的陪伴也没办法。
      在毕叶十四岁这年,毕母去世。
      毕父完全消沉在府中,每日守在毕母生前的房间睹物思人。
      然后有一日,毕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丝,似乎是在透过他的面貌思念亡妻。
      “对不起,阿生,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这是毕父自缢前对毕叶说的最后一句话。
      毕叶大概能懂得毕父的悲伤,所以他不怪自己父亲。
      其实一开始,毕士安全权接手毕家的产业的时候,毕叶觉得理所应当。推开自己年岁尚小不说,毕父去世前,毕士安将家里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上到下都对他十分信服。
      可是突然有一日,毕叶听见毕士安对刻字工人说,毕叶的母亲命里带病,才使得毕家带有晦气,毕父拎不清是非也是个短命的。还说毕叶作为他们的孩子,命里带煞,克父克母,毕家能留着他一口饭,没把他赶出去,就算是格外开恩了。
      毕叶就站在墙角,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都是从他叔父的嘴中说出来的。
      他直接从墙角走出,厉声质问毕士安是不是听信了小人的闲言碎语。
      然而,闲言碎语都是由毕士安传出去的,甚至在毕母病倒的时候就开始传了,只是他们一家人都不知道。
      毕士安看毕叶一直待在毕家心中不快,于是将他赶出毕家,寻了个游学的理由。
      看起来冠冕堂皇,可在毕叶被赶出去的时候,一分钱也没给他,别说游学了,没被饿死都算好的。
      毕叶走了两天两夜到了外祖家,承蒙外祖照料,他一直好好地生活到现在,可去年,外祖也去世了。
      毕叶原先并不想回到毕府,他觉得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但外祖离世前一直说:“不能让你父母的心血一直被那样一个人占着,你要把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于是毕叶回来了,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又被赶出来了。
      第一次被下人赶出来的时候就遇见了陆妙因,他当时奇怪,为何一个陌生女子会认识他,还能叫出他的名字,毕竟他这么久都不在英山。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毕叶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最棘手的事是毕士安,毕家已经完全是毕士安的了。
      毕叶没有办法更无可奈何,后面他化名“阿生”,四处打零工赚钱的同时也莫名和陆妙因越走越近。
      爱上陆妙因似乎是必然的结果。
      许是老天开眼,毕叶终于找到了对付毕士安的办法。
      自从毕叶从外祖家回来之后,他见到毕士安的机会都没有,一般都是下人直接将他赶出去。
      于是,他佯装成刻字学徒去毕家的雕版印刷工坊应聘。
      毕叶的刻字技术从小就是毕士安教的,无论从什么方面说都是刻字好手。
      经过层层选拔,毕叶终于站到毕士安面前。
      太久没见,毕士安没有认出毕叶,可毕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苍老不少的叔父,他的脸上依旧不怒不喜,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嘴角下撇,似是一只躲在树后蓄势待发的猎豹。
      众目睽睽下,毕士安没办法,只能让毕叶住回毕家,并给他在毕家的雕版印刷工坊安排了个职务。
      “一路辛苦了。”陆妙因默默听完后轻声安慰道。
      十几岁的少年在无人庇护下,一人独自忍受了这么多。
      “没事的,只要能将父母留下的东西拿回来就好,”毕叶顿了顿,直直地看着陆妙因的眼睛,说道,“妙因能否等等我,等我将一切安顿下来再娶你。”
      陆妙因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已经走到城西,天边大雁南飞,冬天就要来了。

      05 湖水
      买蚕丝线那天陆妙因和毕叶聊了很久,到家时李氏也是满脸焦急,说是再晚些回来她就要出去寻人了。
      后面很长一段日子算得上平静无波。
      毕叶说那十两银子只是定金,凤冠做成后还会有更多银子,他朋友最不缺的就是钱,尽管做出一个最好的凤冠就行。
      听到这样的话后,陆妙因在缠花凤冠的设计上多了更多巧思,除开凤冠本身所需要的花朵外,加了一些珍珠流苏和深色珠宝作以点缀。
      珍珠和珠宝都是毕叶送来的,陆妙因也去街上买了最好的蚕丝和染料,希望能做出一个最好的凤冠。
      第一个凤冠一共挣了二两银子,客人对凤冠挺满意,陆妙因和李氏也对赚到的银子挺满意。
      毕竟不是每户人家都和毕叶的朋友一样有钱,定金都给那么多。
      只是天气越冷,陆妙因心中越发不安,如果没记错,她会在腊月落入湖中,然后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
      不止如此,陆妙因这段时间总会梦到现代,梦见那些飞驰的汽车和直戳天际的高楼。
      陆妙因不断回忆,仔细回想着英山旱灾的那段时间,她可不记得自己在那时候还做着什么缠花凤冠,家里似乎也都是靠毕叶接济才度过那段难过的日子。
      为了以防万一,陆妙因更是投入十二分的心思来做缠花,希望在腊月前完成凤冠的制作,多赚些钱,如果一切都如同记忆中那样发展,就算明年茶山没有收成,凤冠赚来的银子能让她和李氏好过些。
      因为上一个缠花凤冠才做完,陆妙因和李氏做起新的凤冠更加得心应手。
      除了做缠花外,陆妙因和毕叶也常常见面。
      有时毕叶会带着陆妙因去尝尝新的点心,有时他们还会一起去城北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吃饭,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毕叶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
      直到某天清晨,陆妙因一打开自家大门,就看见毕叶抱着什么东西站在她家门前。
      那时天才蒙蒙亮,伸手勉强可见五指,毕叶在腊月间身着薄衣,整个人都透着萧瑟。
      “你怎么穿这样少!”
      “我有东西想交由你保管。”
      陆妙因想让毕叶进屋,李氏还在里屋睡觉,一时半会也不会醒,可毕叶的神色间带着急切。
      “妙因,你将此物藏好,我叔父……”毕叶想了想,继续说道,“总之,不要将此物交给其他人。”
      陆妙因不知道毕叶给她的是什么,但她还是将其收下。
      “要不进来坐会,天冷受凉了可不好。”
      听闻此言,毕叶的神色才松动了些,脸上瞬间闪过羞涩,“可我还没见过伯母……我……”
      瞧着毕叶的连话都说不清的样子,陆妙因只是让他在门外等着。
      陆妙因将毕叶送来的东西藏到她的床底,还从衣柜深处里拿出一件她兄长之前穿的厚的外衣。
      “我也不知你遇到什么事了,但多保重自己。”
      毕叶披上外衣后,看着眼前人舒展的长发,心中阵阵暖流涌过。
      在毕士安得知他发明出活字印刷后,想将其私占,昨晚甚至不由分说地找人搜到他的房间。
      毕叶没办法,连夜从毕府逃了出来,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把此物交给谁保管才好,可他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陆府,还在这里等了一夜。
      “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陆妙因神采飞扬地说道,“缠花凤冠已经做好了,要不你今日将缠花带回去,然后看看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把钱全部付清?”
      陆妙因没说要付多少钱,因为当初她也没说要付多少定金,可毕叶财大气粗的朋友竟然直接给了十两银子。
      她怕自己说低了,毕竟有钱人指尖掉出的银子,足够他们这些老百姓过很久了。
      “也行,那你拿来给我吧,回头我把钱转交给你。”
      陆妙因想了想,那缠花凤冠一直都放在李氏的房间,等会儿进去之后肯定会将她吵醒。
      如果李氏看到了毕叶这个外男就站在自家门口,肯定会多想,于是便让毕叶去路口等她。
      李氏果然还在睡梦中,陆妙因瞧着便想静悄悄地将缠花拿走,可动静太大,还是将李氏吵醒了。
      “母亲,我今日就将这缠花送到那户人家。”
      “也该送过去了,咱们前几日就已经做好,只是这天才亮,要不吃口饭再走?”
      “不了,我怕贵人着急,母亲将饭给我留点儿就行,我回来热热即可。”
      陆妙因随手将头发扎起,穿了件厚实的衣服,还将缠花凤冠用布包好,两只手小心地捧着它。
      “阿生,我送你回去吧,”陆妙因将怀中捧着的缠花递给毕叶,“你小心点拿,我和母亲说要将缠花送到贵人家中,太快回去了不符合常理。”
      听到陆妙因说的话,毕叶对怀中的缠花凤冠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太用劲,还怕压到了什么地方。
      “你的叔父为难你了吗?”陆妙因柔声问道。
      毕叶难得点了点头,眼下还带着乌青之色,像是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那你可有应对的方法?”
      陆妙英虽然不知道毕士安为何针对毕叶,可她瞧着毕叶这般样貌不免有几分心疼。
      毕叶没有说没有回答,两人在微微亮起的天光中沉默着走了一会儿。
      他突然问道:“妙因,如果以前有个人对你很好,可是他又突然变得很坏,该怎么办呢?”
      陆妙因想了想,答道:“凡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天自有评断。”
      城东和城南离得不远,他们两人一会儿就走到了。
      只是没想到毕士安竟然领着奴仆下人守在毕家后门,看着乌泱泱的阵仗,就知道是专门在等毕叶。
      陆妙因没想到这些人竟会如此仗势欺人。
      “妙因,你先回家吧,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你叔父这是干什么!要不我去帮你报官?”
      “我劝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掺和我们的家事才好,家里丢了东西,无论是谁都要受到一番搜查的。”
      毕士安缓缓向他们走来,边走眼神还时不时瞧着毕叶怀中的东西,眼中带着贪婪之色。
      陆妙因仔细打量着此人,眉目间和毕叶有一分相似,可整体感觉大有不同,毕士安眼尾上扬,整个人透露着狠毒的气场。
      陆妙因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连忙将毕叶怀中的缠花拿过来,说道:“多谢叶公子帮我拿了这一路,我先回去了。”
      眼见着陆妙因要走,毕士安忙将她拦住。
      “姑娘且慢,我怎知你是不是和毕叶串联好了,如果这里面有我毕家的东西呢?”
      “叔父!”毕叶突然恼怒道,“你要的东西不在她那儿,不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毕士安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然后依旧站在陆妙因身前。
      “那姑娘将这布打开让我看看。”
      毕士安还没说完,便想直接把布掀开。
      陆妙因下意识地后退,后脚似乎被一块儿石子绊住,在她落水的前一刻,毕士安将她怀中的缠花凤冠抢走,还在她的肩上推了一把。
      冰凉刺骨的湖水涌入呼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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