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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利亚 ...

  •   “沙,醒醒,醒醒”

      牛那铎推着这个男人,他乌黑的发丝垂在额前,指尖仍是那样抱着臂垂下一点,他伸手扶了一下额头清醒过来,眼神疲倦,强撑着对牛那铎说谢谢

      “沙,要不要吃点东西,mangia,哈哈,吃点饭”

      牛那铎做了一个伸勺子舀饭的动作,说了一个拉丁文的吃饭,沙明璨温和地笑了笑,说好

      机场大厅整洁,此时也没有什么人,牛那铎点了汉堡,大口地吃着

      “沙,这个餐吧的名字是我们意大利语里面我最喜欢的单词,sospiri, 呼吸,我都想过很多遍了,我以后毕业了写第一本文学著作就叫这个名字,sospiri 呼吸。”

      “好”

      机场的冷气开得比牛那铎车里还要足,冷冰地交织,覆在游人身上。沙明璨却有点没胃口的样子,摸了摸额头说好,转身去柜台结账,却被牛那铎按住

      “沙,不要去,中午你请我吃免费的午餐,晚上我请你吃免费的晚餐”

      他笑了,做了个请吧的手势,那一身黑色夹克有三条银扣腕带,随他的手的动作垂在身侧。

      牛那铎重重的踏着去结账了,沙明璨看着面前的草莓奶昔,很伤感地想了些什么。

      金茉莉最终和他离婚了,他亲自送她回的康涅狄格,茉莉打开家门,又很快关上,不愿意让他看到窥视里面她和楚尔臻的一点点回忆景色,只说是哥哥,不再愿意跟他多往来了。金楷的儿子出狱,见到沙明璨站在大门外,要把高瓴全让给他吓得要命,说不要,想活着。最后才终于知道沙明璨是真心的,战战兢兢地说好。

      其实这是最好的安排,他想,二十五年前他没有带什么财产来到中国,二十五年后也应该没带什么财产离开,收支平衡,有多少就欠多少,这是上帝惯用的风格手笔,给上帝的孩子沙明璨的安排。他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只能接受不能抗议,他抗议过,无效,总得回到原位。栗雅找不到了,他想,何妨替她做个她想做的事,他想再见见她,在意大利罗马,甚至幼稚地希望那一桌子菜点好,她会像电视剧里面一样突然出现,他会请她吃一个朋友的午饭,告诉她我变好了,变得跟教你写作业的时候差不多,挎着一个好为人师的意大利老男人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好好的。

      “沙,怎么不吃,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意大利人很热情,而且很会说情话,来往的女孩子看到你都在期待你跟她们说点什么,你却不说”

      “我有点没胃口”

      他说的是实话,牛那铎却听不进去,以为不给面子,气闷闷地吃掉了剩下的汉堡。

      “送我到这里吧,我过了安检再等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好,沙,不,希拉伦丁,路上小心”

      “好,托马斯”

      他转身走了,遥遥地进了安检大门,牛那铎也转身要走,刚才他和沙明璨说英语,两个路过的顽童以为他们是英国人,此时正和他作鬼脸说inglese stupido 意思是愚蠢的英国人,牛那铎马上骂回去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本地人。

      手机响了,他接了一个家里的电话,表妹后天结婚,一大家子人都来,在拿波里,他大声回答着,说好,不留神已经走到了菲乌米奇诺机场前厅另外一个门口,妈妈姨妈在电话里轮番上阵叽叽喳喳,他只能不停地点头称是,时间晚了,地勤和穿着黄马甲的临时工过来换班,一个安保大姐拿着本子大声说利亚,忘东西了,
      竟然是一个中国面孔的女孩去拿,他没多在意,挂电话准备下停车场取车。

      电梯下沉,牛那铎突然想起悟透了什么,马上按下一楼的按钮跑出去,三步并作两步爬回楼上大厅,黄马甲不知何时已经散掉了,他马上找那个安保大姐说那个女孩呢,叫利亚的那个,大姐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说临时工都下班了,从那个门里出去了,随手指了边侧的小门。

      牛那铎气喘吁吁地跑过整座大厅,一边跑一边看了一眼大厅的时钟,十一点的飞机十点出头登机,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估计来不及了,他拍拍脑袋想,乱想,八杆子都没一撇的事儿,极大可能那女人和他根本就不认识,一边仍旧加快步伐往外跑,没顾上自己还穿着根本不适合跑步的侍应生皮鞋,一步步沉重的声音。

      门外的黄马甲正在等接驳巴士回市区,牛那铎冲进人群一张张脸地搜寻,没有,他鼓了鼓勇气喊利亚,那边尽头有一个女孩抬起头来,他马上走过去拉着她就要往回跑。

      这是一个奇特的场面,一个穿着侍应生打扮的又高又笨重的男人拉着一个穿着黄马甲的又瘦又小的女孩。她不明所以,进了大厅才挣脱出来,说怎么了,竟然没说您是谁,而是怎么了。

      牛那铎终于能喘口气,抹着汗说我知道你,你叫利亚对吧,又见女孩能用英语交流更加放心。

      “你认不认识希拉伦丁萨迪尔”

      她一下子眨了好几下眼睛,都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在这个奇特的时间地点,由一个形貌奇特的意大利人用英语说出来,问她认不认识沙明璨。

      “快说呀,叫这个名字的应该很少,我一听就知道这是经名,他是回教徒,眉毛特别黑,他说他叫沙...什么,后面两个字不知道,中文乒乒乓乓,我发不出来,快说呀,再不说来不及了”

      “认识”

      “我也认识,虽然我是今天中午认识的,他请我吃午饭,一大桌子菜,他一口都没吃,全让我吃了,我觉得像行为艺术,他说他在等人”

      “嗯”

      “是等你吗”

      牛那铎拿袖子擦了擦汗

      “快说呀,怎么不说啊,不行来不及了,你想见到他吗,我可告诉你啊,他已经进安检了,一会儿的飞机,那么y?j走了你再也没机会了啊,你怎么不说话快说呀,说了我就算抢安检抢海关也要带你溜进去”

      “…想”

      两个人心急地穿过游客人群,路过巧克力店,员工要进候机厅的店铺换货,牛那铎马上拦住他说看在上帝的面子上,看在上帝的面子上,看见我吗,我长得脸熟吗,我现在要做比教会圣师天使博士文坛先哲圣托马斯阿奎纳更伟大的事了,我要带这位小姐进去赴约找一个朋友,否则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替你送巧克力,不会偷吃的。

      牛那铎抱了五个盒子,栗雅拿过来分担了两个,候机大厅灯牌变换,数十个登机口晕头转向,迪拜阿布扎比多哈在上面闪动,牛那铎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个登机门号码默念下来,两个人首先找到远处的巧克力店放了货,接着牛那铎拉起栗雅就往前跑,罗马到上海,在那个玻璃长廊尽头的位置,人已经开始排队上飞机,栗雅跑得头发都快散开了,一直跟着他跑到最后。廊厅宽阔明亮,牛那铎大声喊着希拉伦丁,希拉伦丁,却没有人回答,他检阅了一下液晶屏幕才发现是看错了,不是罗马到上海,是到爱尔兰香农,拼写很接近他看错了,他拍了一下额头拉着栗雅折返,心中后悔起来,如果没有走错路应该还来得及,现在重新找登机口不知道又有多麻烦,终于问了一个工作人员找到方向,栗雅不停地拍着他说没事的没事的,没赶上也没关系的。

      A68登机口空空荡荡,牛那铎才想起来这是最后一班飞机的事,时间飞逝,他竟然忘记了奔跑着的一路人都越来越少,餐饮店里的工作人员都在往外走。

      一排排皮椅子工工整整空空荡荡,他的呼吸慢慢平复,转身抱歉地看着才跟上来的栗雅。

      “利亚,你看,中国航空的飞机已经从摆渡桥滑走了,他走了”

      女孩摸了摸脸侧的头发,呼吸也平复下来

      “没关系的,没有关系”

      她走到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瓶水,瓶子掉出来,她拿起来递给他,自己捡了皮椅子坐下,牛那铎也坐下来了

      “给,我请你喝”

      “谢谢,他口袋里有一张地图,是你的吗,罗马市地图,但印的不好,很多地方都是错的”

      “是我的,罗马地图”

      “我带他去了梵蒂冈博物馆,他不喜欢,挑三拣四,说的话特别恶毒,能把上帝气笑那种”

      牛那铎一边喝水一边拍着胸口顺气

      “我们看到一个圣母像纪念品,蓝莹莹的瓷雕,很漂亮,他马上说要是把她手里的孩子拿走这个价钱就得打三折,我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这至少寄托了游客纯洁的感情,他说我现在伸出手到窗外如果立刻下雨我就信上帝,然后他伸出手去没有下雨,他收回手说你看,我比世界上所有人都更懂他老人家”

      “嗯”

      栗雅答应着,慢慢笑了,微小的笑容,很快消失,说没事,没找到没关系,谢谢你。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小姐,你都不知道,他点好一桌子菜,我一样一样上齐,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客,我每上一样,他就更难过一点,我把菜上完了,十二点了,他看着都快沉到海底了,云淡风轻地叫我来吃吧,随便吃,好像看见那一桌子菜让他不好受。路上我拉着他,他睡着做梦说梦话了,唉这也不怪他,昨天来今天走这时差谁受得了,我以为是说我冷气开得太大了,凑近才知道说利亚”

      “不是”

      她轻轻摇了摇头,视线慢慢从玻璃外面飞机尾巴的凤凰花标识收回来,低着头看着黄马甲的衣角

      “不是喜欢我,他喜欢没得到的东西”

      牛那铎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

      “小姐,这很有哲理,但是你不能这样想,如果你这样想,世界上所有的夫妻关系都是毫无生趣的,小姐,你怎么来到罗马,你住哪儿”

      “我一年前来的意大利,我坐飞机来到罗马,我住一个老奶奶家,我照顾她,她叫埃莲娜”

      “哦,我知道了,你想转机场正式工吗”

      “…想”

      两个人都笑了,不远处突然有一个女人招呼着喊有医生吗,有医生吗,栗雅的笑容消失,跟着牛那铎站起来走过去,女人指指长椅背侧,说他睡在这里,这个男人应该是在发高烧。

      栗雅抿着嘴唇,几乎不敢置信地,跟自己较劲一样地一步步走过去,沙明璨侧躺在椅子上,一只手臂指尖轻轻的垂着,眼眸紧闭,衣服的腕带落在地面,她伸出手试了试,非常烫的温度,牛那铎本来有一点点高兴的样子,又马上着急起来,说了一个不好

      “不好,我忘了这事了,都怪我,我把冷气开得太大了,整整冻了他一路,不行,也不怪我,下午我太热了,你知道,我这个体型很容易出汗的”

      栗雅拿出手机给机场的护士打电话说了位置,然后放下手机转身,牛那铎马上就拦住她

      “怎么要走,好不容易才找到”

      “你说带我看看他,现在看到了,我可以走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这样的人和谁谈恋爱都成不了,这方面你要跟我们意大利人学,只要嘴甜,没有办不成的婚事”

      栗雅还是要走,牛那铎急了,直接蹲下就开始拍沙明璨的脸,见他不醒又发出了一声牛叫般的,喂。

      “醒醒,醒醒,人找着了,希拉伦丁,人找着了,利亚,记得吗,醒醒,利亚”

      他的眼眸微微打开,困倦似的看着眼前,牛那铎把栗雅拉过来按着蹲下,强迫她看向他

      “说呀,你看你又不说了,刚才那么后悔跑得那么急说想,就想见到他,不要他走,怎么不说了”

      栗雅恳求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别再说了,蹲在沙明璨面前,很久才点头,说了一个嗯。

      那时,他突然觉得汉语这门语言还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它大部分时候不能直说,时间过去,他也沾染了汉语的烙印,有些话他等着她说,绝不肯率先认输开口,绝不肯像意大利人或者阿拉伯人一样掉价,把情诗写得那么直白,玛斯那维,写出一整本的情歌。

      栗雅还是被牛那铎按着,只能蹲在那里看,沙明璨的眼眸微微阖着,垂眼看她,看了一会儿嘴角使劲下压,朝着她做出来一个非常嫌弃的表情,又把眼睛闭上,笑了笑,说了一句那铎,我得去你家住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最后的行李跟飞机飞走了,命运就像站在十字路口,对我总是非常公平,得一点就失一点,如果有一元钱没有还清,就不会把我放走,我就像二十六年前去到中国一样来到意大利,什么都没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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