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南馥

1、第 1 章

　　初秋。

　　10月底的京市，已有些凉了，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云眠却觉自己的脚还踩在云端上，直到踏踏实实地踩在机场的地上，这才有了回家的实感。

　　在意大利的三年，她醉心于工作，妈妈数不清的越洋电话都无法将她召回。

　　直到一星期前，她的妈妈在电话中哭了许久才说了句，该回来了，电话的这头，沉默良久。

　　“好。”

　　得了应答，母亲叹息一声挂了电话。

　　放逐自己的时间够长了，是时候回来了。

　　手机才开了数据，负责服装展的人便给她来了电话，说是主办方在展会开始前，需要和展出人见一见。

　　对于这个要求，自然是无礼厚非的，这是云眠回国的第一个展，也是在决定回国时定下的。

　　她只知道主办方是个三年前突然出现的展会公司，初出茅庐便大杀四方，一举包揽了国内大大小小的服装展会，这一年甚至有向国外发展的趋势。

　　如此势如破竹，想必老板不是普通人，就算是普通人，也许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总之，他这个面子，云眠必须给。

　　挂了电话，她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这次回来只有母亲和闺蜜付卿知晓，付卿原想来接她，但她才换了新公司不到一周，请假不大合适，最后只好放弃。

　　司机下了车替她抬行李，云眠低声道谢转身时却在听到他说不客气时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个子不算太高，穿着普通的灰色衬衣开衫，脸大抵是开车太多了，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

　　“姐，你上车，我又不会把你行李撂了。”

　　男人见她盯着他不说话，还以为怕自己把行李丢下，忙抬头半开玩笑地朝她说着。

　　云眠听了他的催促只点头，坐上了后座。

　　不过是声音有点像而已，但下意识的反应却让她觉得有一丝的不解，从前的习惯忽然出现，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姐姐，我表现得这么好，有奖励吗？”

　　那是个和煦的午后，化妆间里，男人嘴角的梨涡笑得很是好看，他盯着她，迫切地想从她嘴里听到表扬的话语。

　　云眠看见自己也跟着笑了，她摸着男人的耳朵，触感极软，男人的耳朵迅速变成了粉色，下一秒，她的唇吻了过去，呼吸吐在他的耳廓边，像是恶作剧的奖励，看着他耳边的粉红蔓延到脸上，她语气显得有些得意：“这就是奖励。”

　　只有两人的化妆间，忽然变得燥热无比，男人猛地钳住了她的手，神色有些委屈和无措，还分了神去看身后的门，发现是紧闭着的，又回头看向她，“你偷袭。”

　　带了撒娇味的不满，在云眠的眼里，是可爱的。

　　原再想逗一逗他，哪成想狗崽子忽然变成了小狮子，红着脸也要来亲她，他凑过来飞快地啄了一口，又推开，警惕地盯着门的方向，手心被他捏得有了水汽，云眠到底没忍住笑起来，他这样有点儿像在早恋的高中生，明明撩了人，自己倒先害羞上了。

　　“没有人，他们都去主办方哪儿拿礼物去了。”云眠笑完，揉了揉他的头发，太乖了，忍不住。

　　“那我的礼物是不是你？”他笑开，像一只乖巧的小金毛，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我听见你叫我了，所以我自己送上门来了。”云眠半开玩笑地同他说到，颇有逗小狗的架势。

　　他嗯了一声，好像觉得有些奇怪，云眠的手指被他从食指捏到尾指，又从尾指捏到了食指，捏到最后还拉到嘴边亲了一口。

　　但他好像觉得有些不够，又将另一只手也抓过来，重复了上一个动作。

　　良久他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我？这么多人叫了你呢。”上回她就听错了，以为那个新来的男人是他。

　　云眠捧着他的脸认真说道：“因为现在的你很特别，我有雷达的，自动收取声音信号。”

　　——

　　“沈总？沈总？您睡着了吗？”

　　京市国际金融大厦云渺公司总部。

　　总裁办内，男人一身西装，正抱着臂坐在办公椅上半躺着，消瘦甚至有些苍白的脸上溢出的却是幸福的笑，在金丝眼镜底下是一双紧闭的眼，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简单的假寐。

　　林业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番景象，他鲜少见老板笑，这为数不多的一次竟还是在梦里，想必一定是梦见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他有些不大好打扰，可他早上说了，要是An那边答应下来，要立即过来告诉他。

　　在他叫出第一声的时候，沈汀燃的眉皱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他顶着压力又叫了一声，只见男人的眼皮动了动，像是有要醒来的迹象。

　　下一刻，男人睁开了眼睛，他嘴角的笑意已经不见了，睡醒时夹带了一丝迷茫的浅棕色瞳孔在镜片底下显得有些无措，很快，那稍纵即逝的迷茫与无措就被疲惫与烦闷所替代。

　　林业下意识觉得沈汀燃目前情绪极为不佳，比没拿到项目的时候还要可怕，于是他赶紧搬出了救命稻草。

　　“沈总，业务部那边说An答应了明天晚上的聚餐。”

　　沈汀燃摘了眼镜捏着眉心，沉默良久，才回道：“知道了，把明天晚上的会议取消，让招商部给我腾个位置。”

　　林业犹豫一瞬，只是有些不解，老板从来不会参加这种聚餐，他只会说这种事情不需要他本人去，找个代表就好，可这次他居然主动提出，难道是？

　　“老板，是您要找的人在里面吗？”

　　这三年，老板一直在找一位设计师，只知道是个女的，服装界的，但具体长什么样，在哪里一概不知。

　　“不知道。”沈汀燃垂眸，他有些不确定，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万一真的是她，他又以什么身份去见她，万一不是，也不在乎这一次了，再找三年就是。

　　“额，我给您安排。”

　　说完林业就溜了，失魂落魄的老板，不能多看，就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他得远离危险。

　　沈汀燃还沉溺于刚才的美梦中，那里，云眠是爱他的，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亲他的耳垂，会像鼓励小孩子一样揉他的头发。

　　三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找她，从国内到国外，身边的人都告诉他说，她不会再回来了，可他不信，她才没有这么绝情。

　　后来一个月，半年，一年，两年，她始终没再出现过，沈汀燃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甚至想过他们说的是真的，可直到半年前，他忽然看见了法兰克福的时装周出现了一件极为精美的礼服，设计手法与当年的云眠如出一辙，他辗转找到了时装周的举办方。

　　最后到展商，再到展出人，都不是她，因为这件作品是别人买的，几经转手，到了这里，设计师本人不愿透露姓名，只知道是An。

　　虽然和云眠从前用的名字不一样，可他还是抱了一丝的希望，直到上个月，在意大利的时装周，这位设计师的作品再度出现，并且透露了回国的意向。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刻去见她，可又害怕，见到了她，她就会不见了，会再次离开，他忍着，因为他知道迟早他都会和她见面。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摸方才梦里被她吻过的位置，是凉的，明明这么真实，可却是凉的。

　　“姐姐……”他呢喃出声，周遭回应他的却只有死寂。

　　-

　　“姐，到了。”

　　云眠忽地惊醒，看清头顶的景色后才知晓方才的是梦，她捏着自己的眉心，一天两次幻听，实在算不上好事。

　　再加上刚才的梦，让她更加觉得焦躁，梦里的那个人不停地叫她姐姐，直到和这个司机小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这个声音缠了她许久，她想堵着自己的耳朵，可手却怎么都动不了，好在她分清了梦和现实。

　　“谢谢。”云眠拿了行李就往小区里走。

　　当年云眠父母瞒着她离了婚，等她知道时，自己的妈妈已经有了新欢，她竟还天真地以为妈妈出轨了，最后还是父亲告诉她，他们早就没了感情，离婚也是一早就办了，怕影响她高考这才瞒着。

　　母亲似乎与那个男人的感情比与父亲的还要好，她却也不能苛责，毕竟那是她的人生，她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只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她，在父亲得了肺病死了以后，她放弃了那个男人。

　　进了玄关，云眠将行李箱也拉进来，才进来就愣住了，门口的鞋架上，摆着那双她从前穿过的拖鞋，看着只是颜色褪了些，若不是这颜色，会叫人以为这是新买的，想来该是每天都有人在清洁。

　　也就愣了一会儿，她将箱子推到前面去，低头换鞋。

　　重新穿上了这双鞋，好像也没怎么变化，三年过去，她如今亦像是刚放了学，寻常回家一样。

　　“眠眠？”

　　客厅里有人叫她，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带着疑惑的嗓音从内里传来。

　　她忍着泪，“妈，我回来了。”

　　张莉手里还拿着锅铲，见到女儿的那一瞬间，眼睛便红了，随手放了锅铲就哭着来抱云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年，她好像苍老了许多，云眠拍着她的背脊，看着她藏在墨发内的银丝，也没忍住，枕着她的肩，“对不起，妈妈。”

　　云眠忽然间就觉得，她流放自己的同时，好像也给妈妈判了无期徒刑。

　　从昨天女儿说了要坐飞机时，她的心便悬着，整夜整夜睡不着，如今见了她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心里的完整的布防瞬间就被击得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