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君如皓月入心怀，吾似泥土化尘埃 ...
-
公元555年，自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为了不将心爱的小女儿，嫁予“锻奴”匈奴引发了战争，兵败殉国，已是三年后。
马邑川①，原为饲养战马的苦寒之地，因为此地距柔然边境较近，被作为了北齐迎纳柔然难民的收容地。
这三年中，大部分柔然人颠沛流离来到北齐马邑川避难，苟且存世。
还有一小部分人在破碎的故土上，与突厥苦苦相持，分庭抗礼，用自己血肉之躯，拼死守护着养育自己的辽辽原野。
马邑川的招兵处，布陈简陋，粗糙的桌案和几张坐榻，但因为那个人的莅临蓬荜生辉。
“嗨，小孩儿，你来这里干嘛？你家大人呢？”星河和朗月均着战甲，气势骇人，分立于桌案两侧，见走进来个衣衫褴褛的瘦小身影。
而桌案正中坐着的那少年，芒寒色正。眼眸清冷如夜空中的月，宛若黑夜中盘旋的鹰，冷傲孤洁却又盛气逼人，虽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但分立于大堂两侧的十六名侍卫，都严阵以待，大气不敢喘。
那人正是北齐宗室皇亲，当今皇上之侄，姓高，名肃，字长恭，今年虽然才十五岁，却是完全凭着自身勇武，一步步爬到了这皇上亲卫队，做到了“兵王之王”百保鲜卑的领军。
百保鲜卑的选拔过程都极为严苛的，百人厮杀，余一人，取之。②
所以每名百保鲜卑都是以一敌百，而高肃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通过这种选拔，做到了这支两千百保鲜卑的领军。
“我要报名。”那小小的身影，仰着瘦削的下巴，红肿的眼睛闪烁着的草原儿女独有的倔强，在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上，显得甚是醒目，声音沙哑的说着。
现在已是入冬，旁人都已穿上夹棉衣物，而那小小的身影却仍是一身单薄破烂。
……
在场的众人立时一愣。
正坐于桌案前的高肃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慢慢的抬起头，冷眼含笑看了看眼前那小小的人。
“别逗了，小子，你还没□□高呢！”
“你都没有一副盔甲重，还是回家撒尿和泥巴玩去吧。”
“你断奶了么，上战场哭了可没人哄你呢！”
报名处排队等待报名的人一阵哄堂大笑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立于两侧的侍卫们则还是一脸严肃，想笑却没人敢笑出来，因为他们都知道那坐于正堂之人的可怕。
那小小的人没有理会在场的闲言碎语，继续坚持的说：“我会骑马，射箭，会写字，只要让我上战场，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哦～，让你干嘛都行是么？让你死，你去么？”高肃慢慢转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睥睨的盯着厅下那倔强的眼眸，有些玩味的说道。他五官精致得如同妖孽一般，与他身上着的明光铠交相映衬，让人不敢直视。
“去呀！”那小小的身影，步履坚定的向堂上桌案前的高肃走去，眼里含着笑意，但笑中却尽是疏离与寒意。
“站住！”立于桌案两侧的朗月和星河拔出腰间的佩刀，迈步向前。
“无事！”高肃抬手冷冷的说，因为他知道这小小的人不可能伤到自己。
那小小的人，用他们几人微弱可闻的声音寒声说：“剃头兵！”微微上翘的眼尾尽是挑衅，微笑的面容却让人寒意四起。
高肃看着眼前这小小的人，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他没想到眼前的貌似孩童的人竟看透了此番招兵的目的，而且他也好久没有遇到胆敢这样与自己对视的人，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这充分挑起了他的征服欲。
“收了，星河登记入册，先让他做我的亲侍。”高肃云淡风轻的说。
星河闻言，拿起笔说：“小不点儿，你叫什么？多大了？这里登一下记！”
“我不是小不点！我十二岁了，叫攸宁！”
星河闻言，不依不饶的说：“哦，十二岁的小不点，这身量，还不如十岁小孩儿，长的可怜巴巴的！”
攸宁知道现在还不能得罪星河，所以只是冷眼看了看星河，并没有反驳。
“带他去军务司领身衣服。”高肃看着眼前脏兮兮的攸宁，皱了皱眉，又说：“带下去洗洗，影响军容。”看了眼朗月和星河，示意两人将他盯紧，两人心领神会，带着攸宁退了出去。
高肃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口，看着三人离去，眼底尽是冰凉。
他之所以不能让攸宁离开，是因为攸宁看出了此次招兵的目的，怕攸宁说出去坏了此次招兵之事，因为这次招兵的人大部分将是有去无回的‘剃头兵’。
星河、朗月和攸宁三人穿过人群，并排向军务司走去。
走到大院时，星河忽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身后拽了一下朗月的手臂，示意他步伐慢了下来，走在了攸宁的身后。
“朗月哥，你说他身上会不会有虱子呀，咱们离他远点吧！”
朗月先是一怔，看了眼走在前边的攸宁，笑着说：“不会！”
“怎么不会？你看他，浑身脏兮兮的？不一定多久没洗过澡了！”星河撇着嘴说道。
朗月看着眼前那干瘦的身影，嗤笑着说了句：“虱子长他身上都得饿死了。”
“朗月哥，还是你厉害！”星河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攸宁听着身后的谈论，有些无奈，却也是无心理会。
三人一起来到了军务司，这里比之刚才的前堂更是简陋狭小，只有丈余见方，是原来临时周转草料的屋子。
司长李幼廉看到是高肃的两位亲卫一同到来，猜想到应是重要的事，便也迎了出来，亲自接待。
“大人快请坐，来人，看茶。”
李幼廉引着朗月二人坐在了拥挤的小房子里，“两位大人军务繁忙，不知什么事劳烦二位一同来到蔽处，有何事差人吩咐一下，我给您送过去多好呀！”
“李大人您客气了，行军打仗之事，后勤保障兹事体大，事无巨细，这一切还都要仰仗唐大人和您呢！怎敢劳烦您亲自为我们送过去呢，今日一点小事儿，麻烦您差人帮忙找件他能穿的戎衣和甲胄。”朗月一脸谦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指了指站在门口的攸宁。
李幼廉这才看到站在门外的小小的身影，不禁有些皱眉：“咱们要招娃娃兵么？之前没有招这么大娃娃的先例，所以没备过这么大的戎衣和甲胄！”
朗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幼廉摇了摇头。
“哦，明白了，来人，取套最小号的戎衣和甲胄来。”
门口的侍卫闻言，没一会儿便将东西送了进来。
一阵寒暄后，朗月和星河拜别了李幼廉，带着攸宁回到了招兵处旁的校练场。
因为马邑川地处偏僻，临近塞外，再加上已是入冬，四下竟是一片萧条破败。
朗月指了指高肃房间西侧的偏房，说“攸宁，那里就是你的房间，这两日你先住在这里，旁边就是主子的房间，主子让你做他的亲侍，所以你需要随叫随到，知道了么！”
攸宁点了点头，轻声说：“嗯。”
朗月看着攸宁点头，又转头对门外的侍从说“来人，烧热水！”
朗月又带着攸宁来到浴房，攸宁紧紧的抱着刚领来的干净衣服，甚是珍惜。侍从有条不紊的蓄热水，立屏，烧暖炉各司其职的忙碌着。
待一切准备得当，朗月和星河退到了门外，一人守着前门，一人则守着后窗，以免攸宁逃脱。
攸宁这才轻轻褪去褴褛破烂的衣衫，瘦骨嶙峋的身影，肤若凝脂的肌肤上却布满了累累伤痕，甚是扎眼。
三年的颠沛流离，一路的孤苦无依，今年才十二岁的他，无人知道他到底怎么走过来的，到底又受了多少苦。
慢慢的走进那温暖的水，冲落一身的泥泞与污浊，洗尽一路的铅华与困苦，任那久违的暖氲，慢慢温润着寒冷的身体，丝丝沁怡着冰凉的心境。
这一刻，他，终于变回了她，那个原本天真的她。
随着身体渐渐温暖，一直紧绷着的心境也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往事种种，随着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融进水中，攀沿着身上累累伤痕，无情啃食着她的血肉、骨髓乃至灵魂，让她痛不欲生。
…………
“我的阿宁真棒，会射箭了！”阿爹一把抄起了阿宁抱在了怀里，用那满是茧子的粗糙大手揉着阿宁细软的发。
“阿爹，您有没有搞错，阿宁都没射到靶上，我像她这么大时，都百步穿杨了，也没见您夸过我！”阿哥一脸的不服气。
“阿爹不夸，阿宁夸，阿哥是最棒的！”阿宁满脸崇拜的笑着说道。
“你是男子，保家卫国是你的天职，自你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你本该如此，我夸你干啥。”郁久闾阿那瓌历声对阿哥说道，低头又换了副脸色，满脸宠溺的说：“我们阿宁又不用，我在，我自会护着她周全，给她撑起一片天。我不在了，还有你呢，照样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哕哕其冥，君子攸宁。我只希望我的阿宁，可以永享安静祥宁。”阿那瓌抬头看着阿哥，又是历声说：“你懂个屁呀！”
“对，我懂个屁，起阿宁这个名字，您那可怜的头发差点没挠秃了，把《诗经》都翻烂了好几本吧！”
“郁久闾罗晨，我看你真的是皮痒痒了！”阿爹举起大手就要向罗晨打来。
罗晨从阿爹怀里抢过了阿宁，翻身上马，说“阿宁，走，阿哥带你跑马去，不和那老头子玩了！”
阿宁迎着草原自由的风，看着蓝天碧草牛羊遍地，自由的风中尽是青草饱含生命的味道，在原野山间肆意的笑着。
阿哥看着阿宁被风吹红的脸，一把将她揽到了大氅里，低头看着攸宁说：“阿宁，放心，阿爹，阿哥永远是你的天，会护你一世平安！”
阿宁窝在那不着风雨、满是温暖的宽大胸怀里，笑着重重点头。
但是，三年前，她的天，破了！破了个稀碎，碎的再也无法缝补。
…………
“阿爹，阿哥，阿宁好想你们。是我害了你们！如果不是为了阿宁，就不会有那场战争！你们也就不会死！都是阿宁的错！”攸宁紧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心中满是愧疚，泪珠却已是沁满了脸。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君如皓月入心怀，吾似泥土化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