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道怎么了？》风花雪月霜

10、狐妖之道

　　说完正经事，天已经擦黑了。李菲爷爷留陈警官和小莫吃饭，两个人死活不肯，趁着还蒙蒙亮赶紧回了。青宁让李菲爷爷去看电视，自己在灶房里借着橘黄色的灯光做饭。
　　“这电饭锅，真是好东西。”青宁按下煮饭按键，看到厨房里放着李菲爷爷准备好的蔬菜，选了空心菜和卷心菜，准备炒菜。她按照李菲的指导，压了几下水井，看到清水哗哗的流出来，不住的赞叹：“还有这种水井，真是太方便了。”
　　“姐姐，你好会干活哦。”李菲蹲在青宁身边，由衷的赞叹。她也是打小做家务的人，一看就知道青宁是真的很熟悉、很麻利。
　　青宁抿嘴一笑：“我有一故人，他家境贫寒，却颇有学识，气度不凡。我心悦之，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他整日苦读，我为他浆洗烹煮，宛如夫妻。”说起那段时光，青宁不禁露出怀念的神色。那日子虽说清苦，却也有趣。
　　李菲听说“夫妻”两个字，惊讶极了：“你和他，结婚啦？”
　　“结婚？”青宁微笑：“成亲的意思，对吗？没有，数月之后，我们便分别了。”
　　李菲不解：“为什么呢，是他不愿意负责吗？他是不是当陈世美了？陈世美就是一个穷书生，他中了状元之后抛妻弃子，坏得很。”
　　青宁把洗好的菜放一边沥水，转身取了二两肉，切成了薄片：“那倒没有。当时赶上大比之年，他要赶考去，我呢，又有一个约会要赴，刚好南辕北辙，就分开了。”
　　“那他没有说考中了回去找你吗？”
　　“说倒是说了，可是我自在惯了，又贪玩好耍，不愿为人妻妾，就赠了他一些盘缠，分道扬镳了。”青宁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笑道：“后来，他果然高中，为官多年后家境渐丰，将我们那住处好一番修葺，起名思宁园，谓人曰‘旧人难忘，故园情深‘，还写了好些个诗来寄托对我的思念之情呢。若有人名字中有‘青’字、‘宁’字者，皆受他宽待，时人赞他为一等一的至情至性之人。”
　　李菲听了，很是神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谁能不憧憬爱情呢。她连忙追问：“后来呢，后来你们在一起了么？”
　　青宁摇头：“没有啊。再见时已经是十年之后，他遭人弹劾，赋闲在家，作诗弹琴排遣抑郁，全赖夫人时时开解，后来皇帝起复，一家老小又随他赴任去了。”
　　“他……他有夫人的吗？”李菲惊讶的问。
　　“他一直都有夫人啊。”青宁坦然说道：“冯郎的结发妻子贤惠温柔，侍亲至孝，替他生了一儿一女，可惜却薄命早亡。高中之后冯郎又娶了一位续弦，也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两人琴瑟和谐，又育了几个儿女。”
　　“可是那姐姐怎么办呢？他不是一直念着姐姐吗，怎么能娶别人呢？”李菲觉得青宁没有着落，还怪着急的。
　　“我也没想嫁他啊。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位侠士，他年少英武，豪气干云，叫人喜欢得紧。我二人策马江湖，快意恩仇，好不快活。”青宁见李菲如此急切，忍不住笑了。
　　“侠士？姐姐……你……”李菲合不拢嘴，结巴了半天：“姐姐你……感情……那个，好丰富哦。”
　　青宁弹指，灶火熊熊燃烧。她笑道：“我乃狐妖，情之所至，悦而从之。情去我去，不受牵绊。要是一头栽进情网，如何修道？”
　　见青宁这般洒脱，李菲很是佩服。可是一想到青宁竟然介入他人的婚姻，便觉得大大的不妥。扭捏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那个冯郎，他有夫人呢。他都有夫人了，还总念着姐姐，他夫人该多难过啊。”
　　“他夫人不难过啊”。青宁道。
　　李菲却大着胆子说道：“姐姐你这样多不好啊！那个冯郎也是，明明已经结婚了，还和姐姐在一起，这是出轨！姐姐他是不是骗你他单身？”
　　青宁一听，哈哈大笑：“怎么，你要用你朝的法，管我明朝的妖？”说着话，油锅热了，青宁下菜，一阵霹雳啪啪声。待声音渐小，她才又说道：“如今世道不同了。可那时候，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那位原配夫人见了我，可喜欢得紧呢，不但与我姐妹相称，还要帮丈夫娶我进门。”
　　“我不懂……”李菲摇头，“她就不吃醋吗？”她无法理解原配夫人的那种“大肚”。
　　“醋那么贵，可不能随便吃。”青宁想了想，慢慢说道：“冯郎家境贫寒，他又一心读书，不事生产。而元夫人要侍奉公婆、抚养幼子、操持家务，十分的辛苦。她希望我进门后，遇事有个人商量，平日里也能做个伴儿。我心知自己不会久留，只得拂了她的好意。我走后不久，她便趁冯郎赶考前替他纳了一房妾室，贤妻美妾，十分和乐。”
　　李菲不满道：“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么能给人做妾呢？”
　　青宁笑道：“总归还是世道不一样。我历经宋、元、明三朝，见多了人间悲欢离合，人生一世，哭辛多、欢乐少。便是太平盛世里，平民百姓也时常朝不保夕。若逢乱世，就像你课本里一位先生说的，‘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无地无时不可以死。’一个女子，没有家族父兄的庇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莫说与读书人家做妾，便是做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也是情愿的。毕竟，这总好过为娼为妓、做猪做狗。”
　　“那原配夫人啊，她就真的不介意吗？”李菲自听说了那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后，便奉为圭臬，如今圭臬似乎被亵渎了，让她很难过。
　　青宁轻轻的笑了一下：“你书上不是说过吗，‘人多力量大’。家里多个人，岂不是多个人干活？与人吵架都还多一张嘴呢。多个妾，多一个人生孩子，夫人就能少生，少生就能少去一次鬼门关，于夫人岂不是也是大大的好事？”
　　“《红楼梦》里王熙凤，她就吃醋。”李菲迅速的举出了反例。“三个人的爱情，太拥挤了。”
　　“你说的那书，我虽没看过，不过你课本了有一篇《林黛玉进贾府》，就是从那书里选的吧？”青宁问。
　　“是啊，她就吃醋。琏二爷可风流了，有平儿、秋桐、尤二姐……”
　　青宁轻笑：“那感情好，她可以尽情的吃，吃个够了。”
　　“她不但吃醋，她还把尤二姐整死了……”李菲说完，有点哑然：“还有尤二姐的未婚夫……”
　　青宁见她不说了，这才笑道：“那可不应了那句‘无时无地不可以死’么？”
　　“哎，我还是不太明白。”李菲在厨房里飘来飘去，难以接受古代女子对命运的屈从。“鸳鸯姐姐就宁死不做妾。”
　　“你的意思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位鸳鸯姐姐有志气，那什么平儿、秋桐、尤二姐不好？””青宁似笑非笑的问道。
　　李菲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没那么说。我只是……”
　　青宁收敛起了笑容，想了想，有些话没说出口，只淡淡的说道：“你是读过书的人，书里教你‘’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是什么意思？你以今时今日之眼光，看待旧时旧日之人事，岂不是刻舟求剑？你只看见夫人吃醋，却看不见权贵之下，人命如草芥？你寒窗十二载，看待人与事，依旧只能看到出轨和小三？”
　　一席话，说的李菲惭愧起来。她是一个受过教育的现代人，高高在上的去对古代女子做道德批判，这是何等的不是肉糜啊。“姐姐……我……”李菲羞愧极了：“学校里，田微微她们说‘不如死了算了’，‘是我肯定不活了’，和我说的其实是一样的。”
　　青宁叹口气，安慰道：“咱们不过说说闲话，你怎么好端端的，扯到自己身上了。不过，既然话说道这里，我也正好有些话嘱咐你，你且听来。”
　　见青宁如此郑重，李菲忙飘到近前聆听。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如今做了鬼修，要开始寻自己的道了。”
　　“我的道？”
　　“你的道。这世上，有天道，有人道，有王道，有霸道，有人讲孝，有人讲恕，有人求长生，有人入轮回，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如何看待修行，这些问题你想明白了，就是你的‘道’，你想不明白就慢慢想，这就叫做‘求道’。”
　　“姐姐不能直接教我吗？”李菲问。
　　青宁摇头：“我是天生灵狐，我们狐妖多情，求道就是要入情天欲海，历爱恨贪痴，我教不了你，你也学不了我。”
　　青宁说完，又去炒菜去了，只留下李菲沉默良久。
　　“菲菲，《新闻联播》都放完啦，还没有饭吃吗？”爷爷扯着嗓子问。
　　“好啦，好啦。”青宁应道，见李菲仍旧默然，笑道：“你也不必冥思苦想，你修行一日，便是求道的一日，慢慢来吧。倒是你那‘高考’近在眼前，你还是好好用功去吧。今日你问的那些问题，学校里都教过，你却不明白，可见是用功不够，没有把书读透。”
　　“爷爷，吃饭啦。”青宁端着菜走了。祖孙俩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村居寂寂，有灯火的地方就格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