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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1
      我晃晃脑袋清醒过来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书生的怀里。
      我吓了一跳,赶紧从书生的怀里钻出来。
      书生没使多大力气,按着我不让我动弹:“外面冷得很,好不容易把你暖和醒了,别把你再给冻死了。”
      我莫名其妙,冲他喊了一声。
      “喵。”
      原来我变回了猫。
      我这才想起来昏死前的记忆。当时我好不容易变成了人,正在松鼠老六面前炫耀,脚一滑,跌落山底。
      白白损失了一条命。
      估摸着就这时候打回原形的。
      “咳咳——”我听到书生胸腔传来剧烈的震动,似乎病得很重。
      外面的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天空,我向屋外望去,只觉得一片白茫,仿佛走出去,便要被吞噬。
      书生大约是无路可去,带我躲这个破庙。这庙房梁上结着厚厚的蜘蛛网,已经好久没人造访。所幸四面墙体还算完整,尽管外边儿风咆哮得厉害,这里也算一个安身之处。
      只是书生面前的火堆快要熄了。
      我靠着他胸膛,感觉到他的身体不住发抖,热量在一点点流逝。
      “喵喵。”我跳上他的肩膀,看他。
      书生冲我微微扬起嘴角,还没开口说话,没一会儿功夫,他的眼皮支撑不住耷拉下来。
      我伸过尾巴去试探他的鼻息。
      气若游丝。
      怕是快要一命呜呼了。
      我仔细看书生的模样,倒实在是眉目清秀、温文尔雅。只是现在面容憔悴得很,一脸死相。
      我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我将额头抵住书生的,闭上眼调用起修为,打算用我的一条命再续上他的。
      再次昏死过去前,我禁不住想起当年白毛狐狸在山上说自己遇上如意书生,化作人形,没一会儿便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而我,好不容易见着个书生,却仍一副猫样。
      还得丢性命。
      这书生往后想要甩掉我,那可没门了。

      2
      昏死前我还在想醒来后怎么死皮赖脸地跟上书生,他倒趁我昏死的时候,把我提溜着上路了。
      也算我一条命没给错人。
      书生同我感慨:“要不是我路过捡了你,你真就没命了。”
      “喵!”我不服气地给了他一爪。
      也不知道是谁救了谁。
      书生点了点我的鼻子:“不过你倒真是福星。抱着你睡了一夜,暴风雪停了,身体也好上不少。”
      “喵。”那是,我心想。书生那日起死回生,可是搭上了我大半的修为和性命。

      书生给我取名踏雪,因得我通体黑亮,却有四只白爪。
      他用树枝在雪地上写下我的名字,日光洒在“踏雪”二字上,倒是衬出些晶莹。
      我踩在他清瘦的字上,对着那字重重印了两下,一朵梅花便绽放其间,算是作了印记。我对这名字甚是满意,盖了章后便抬头冲他“喵”了两声。
      书生哈哈大笑,抱起我亲昵道:“看来你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顺势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我突然能理解白毛狐狸当年为什么跟着一书生跑了,有点墨水确实不一般。不像山里那帮家伙,起个名字也只会一二三四五。

      3
      书生此次是赶往青城书院求学,路途遇上掉落在地奄奄一息的我,便将我拾了起来。
      哪里晓得天公不作美,忽得狂风大作,书生迫不得已躲进了破庙,才有了我们初见那一遭。
      前往青城书院的路途偏远,从此我同书生便作了伴。
      书生怜惜我身形小,这大冷天担心我着凉,总是将我塞在他怀里一起走。
      跟着书生,我倒是见识了不少山外的风光。
      有时候留宿客栈,还能听到不少话本故事。
      譬如今日,隔壁桌讲的就是一只九尾狐化成人形,与一白面书生喜结连理的故事。这故事我再熟悉不过,不就是我们山上那只白毛狐狸吗,跟那书生跑了后,就再也没回过山上。
      那段时间我就一直琢磨着变成人。
      往日总听白毛狐狸谈起人,张口闭口都是情啊爱啊的,那东西山上没有,我老想着体验一把。
      我和书生听得津津有味。
      书生突然问我:“听说猫也有九条命,你有没有?”
      我张开爪子,骄傲地冲他挥了挥。
      书生点点头:“也是,九条命不就成了妖精了吗。”
      “喵!”我气得在他手上挠了一下。
      我是想告诉他,我还剩四条命。
      我有九条命不假,但我生性爱折腾,除开掉下悬崖那次,再上一次,便是被黑熊阿大一屁股坐没了一条。
      山神爷爷看不下去,自此带我修炼问道,不愿白白埋没了我的灵气。
      说起来,不久前我还刚刚渡给书生一条。
      我不由得心疼起来,幽怨地看着书生。
      此时隔壁桌客人讲到白毛狐狸的长相,说着说着,那人满脸春色,将白毛狐狸的婀娜多情说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随即便尽是旖旎之词,惹得人想入非非。
      书生登时红了脸,伸手将我的耳朵捂上。
      “你还小,小猫是不能听这些的。”
      可我压根没注意这些。
      我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人说白毛狐狸有多好看。
      我心底里不服气。这帮家伙是没见过我变成人的模样,山上的生灵可都说我比白毛狐狸好看多了。
      我暗自打算,等修为赶上了,我定要化作人,以身相许,助书生平步青云。
      直到苏墨兰的出现。

      4
      青城书院算得上是附近小有名气的书院,每到招揽学生的日子,从周围十里八乡赶来求学的人便络绎不绝,书生也是其中之一。
      这日子重大,书生嘱咐我乖乖躲在书箱里不要生事,我也乐得清净,只管躺在书箱内睡懒觉,偶尔偷听周围人说话。
      书院的下人将书生领入内堂没过一会儿,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随后,我听见座上有人朗声道:“难为各位看得起我青城书院,我苏某幸而能与各位才子相识。只是青城书院到底还是小了些,今日同各位见面,也是想同各位交流一二,以期挑选出与我青城书院契合的人才。”
      “小女也读过几本闲书,今日老夫携小女一同接待各位,还望各位勿怪。”
      说罢,只听见一旁传来柔声。
      “小女子苏墨兰,见过各位才俊。”柔和如丝,同清风拂面。
      方才还安静的人群间顿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讨论声,我竖起耳朵细听,大多是对苏墨兰长相仪态的百般赞扬。我又想起白毛狐狸变成人的那日,山上生灵的反应也是如此。
      根据送上的名帖,求学者一一在堂前展露自己的学识。
      我能听得出来,院长对招人入学,是格外挑剔。尽管与每个人交流提问时,总能听到他称赞道好,但他的声音却毫无起伏,尽是客套。
      书生抬步向前时,周围有人传出不屑的轻哼。
      “学生文庭轩,见过先生。”书生的声音不卑不亢,透着一股坚定。
      他顿了顿,继续道:“见过苏小姐。”相较于上一句,我听到他语气间一丝微弱的抖动。
      文庭轩。
      我一怔,这才突然发现,原来我一直不知道书生的名字。
      而后我自嘲地笑笑。
      也是,谁会告诉一只猫,自己叫什么呢?
      但到底来气,我心中烦闷但无处宣泄,一怒之下,将身下的书咬破。

      文庭轩表现颇佳,面对苏院长提出的问题,一一对答如流,且能不局限于学堂里教的板式,答案之中颇有自己见解。
      我躲在书箱里听周遭其他人对文庭轩的评价,也不吝啬钦佩之意。
      我心下也觉得骄傲十分,到底是我选中的人。
      苏院长对文庭轩也十分满意,听他流利对答三题之后,就连肯定声也较前几位来得起伏雀跃。
      文庭轩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文章,苏院长逐读之后,更是大加赞赏。
      “公子当真是文采飞扬。”鲜少开口的苏墨兰也禁不住称赞。
      与文庭轩一同入学的,除了几位同样表现不俗的书生,还有几位世家子弟,其中县太爷的儿子更是不必参与遴选,只需报上名贴,便大摇大摆地住进了青城书院的书舍。
      路上曾听他人嚼舌根,说青城书院爱惜人才,却也免不了落俗,需要依仗权贵。
      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5
      苏院长简单招呼新入学的众人用了晚饭后,大家便逐一回到书舍收拾行囊。
      文庭轩打开书箱,便看到我咬坏的一册书,破破烂烂,几乎无法翻阅。
      他登时心疼坏了,急忙掏出纸张要重新誊写。
      奈何书舍内未备有灯油木炭之类的耗材,文庭轩初来乍到,哪里提前备好这些。
      文庭轩咬咬牙,拿着纸笔便到院内,接着月光誊抄。
      写了没一会儿,文庭轩便觉眼睛发酸。
      我心里愧疚,又实在心疼他,想劝他赶紧回屋,张口却只能是:“喵喵——”
      文庭轩反过来安慰我:“怪我白日冷落了你。”
      我蹭了蹭他的手心。
      “文公子,你怎么在此处?”
      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老仆领着一名身着素色衣衫的女子提灯从暗处缓缓走来。
      那女子瘦得很,纤细如柳,似风一吹便折了腰,然而她神色清明,气质清冷,好似夜里悄然绽放的一朵玉兰。
      我明白过来,这便是苏墨兰了。
      眼见文庭轩慌了神,原先压着的几页纸在他慌乱的动作中飘落在地,被雪水打湿。
      文庭轩忙不迭收拾起来。
      苏墨兰弯身替他拾起了纸张,看见晕开的字迹,直道可惜:“怪我唐突,惊扰了公子。”
      说罢,苏墨兰将纸张递给了老仆,交代对方将纸张仔细烘干。
      文庭轩想要推辞,被苏墨兰拦住:“我是心疼这些字。”
      文庭轩赶忙道歉。
      苏墨兰此次来,是替苏院长拜访今日入学的学生,想看书舍有没有准备不周的地方。
      庭轩旁的几间屋子,仍能看到灯光闪烁,只有文庭轩那间,漆黑安静得毫无生气。打开自己那间屋子时,文庭轩不得已将自己的窘迫展现在苏墨兰的眼前。
      苏墨兰没有开口说什么。
      我从文庭轩身上跳下来,用爪子拍了拍苏墨兰:“喵。”
      三人这才注意到我。
      “呀,哪儿来的小猫。”苏墨兰蹲下身,将我捧在手心。
      文庭轩笑着同她说了我与他的初识。
      苏墨兰听罢,看着我满心欢喜。她伸手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子,亲昵道:“踏雪,你好。”

      不消片刻,老仆送来了烘好的纸张。
      同纸张一起送来的,还有不多的灯油、木炭,以及一床打了补丁的厚被。兴许是方才拜访,瞧见文庭轩那磨得快没有棉絮的被子。
      文庭轩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厚赠,连道了几声“不用”。
      那老仆道:“这是小姐替猫准备的。”
      文庭轩挠挠脑袋,傻笑着接过来。
      待老仆走后,文庭轩将厚被铺上床塌,才惊喜地发现,厚被上的一处补丁,是用暗紫色的绣花遮盖住的。
      文庭轩抚摸着那处绣花,禁不住喃喃:“墨兰。”
      他盯得出神。
      “喵,喵。”我伸爪子去碰文庭轩,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挠我的下巴哄我。
      这才真真是冷落了我。

      6
      趁文庭轩在讲堂学习,我偷溜出去,想要在青城书院寻找一处清净地修炼。
      偏巧苏院长的别院有一池子锦鲤。
      这一尾尾斑斓的肥鱼,看着就好吃。
      我馋得不行,伸出爪子要去够那些鱼儿。
      忽听得身后传来“汪——”的一声。
      我惊得猫毛直竖,转头看去,一只金毛猎犬正呲牙咧嘴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低吼:“从哪儿来的野东西,滚出去。”
      从前在山上什么老虎黑熊都得让我三分,哪儿来的小狗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不甘示弱,“喵喵”地亮出利爪,冲了上去。
      我俩缠斗在一块儿,“喵喵”“汪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越来越尖锐响亮。
      院落里的仆人们都赶了过来,连同在屋内静心休养的苏院长和苏墨兰。
      我立马跳到了苏墨兰的怀中。
      这猎犬的身形是我的十几倍,此刻我耷拉着脑袋躺在苏墨兰怀中,任谁看了都觉得我被欺负。
      苏墨兰心疼地安抚我。
      “汪!”
      苏院长沉声呵斥他:“大黄。”
      大黄?看来这书院的人,文化素养也不怎么高嘛!
      我听后噗嗤一笑,“喵”的一声叫了出来。
      苏墨兰以为我在撒娇求助,对我更是软声细语。
      苏院长父女对着大黄好一顿训斥。那大黄看看主人又看看我,最后只撇了撇嘴,不敢再说什么。
      我躲在苏墨兰怀里听着,心里好不得意。
      只是训斥过后,苏院长要将我送出书院外,苏墨兰是万万不同意的。
      “女儿要养它。”
      “养它?咱们此前不是说好了吗,书院里不得养其他活物。”
      然而苏墨兰捧着我,梨花带雨:“女儿瞧着它,便像看着小时的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舍得它浪迹天涯。”
      她字字恳切,将我抱得更紧了。
      苏院长见拗不过她,只得“唉唉”地应了下来。
      我成了文庭轩同苏墨兰共有的秘密。

      从此,我从文庭轩养在书箱难以见人的猫,摇身一变,成了苏墨兰小姐不惜忤逆老爷也要收养的小猫。
      “踏雪”这一名字也传了开来,我在书院开始大摇大摆,各个角落出入自如。
      所谓不打不相识,我和大黄也成了好友。
      后来听大黄说,苏墨兰是早产,从小体弱多病,尤其肺病反反复复,最经不得凉。从前养猫将她折腾得大病一场,自那次后,除了大黄,书院内便再没别的带毛的宠物。
      我成了第二只。
      难怪苏墨兰瘦得很。
      我问:“可墨兰小姐身上没有明显的病气啊。”
      大黄笑我没见识:“平日里那可都是靠着不少好东西吊着的。”

      7
      青城书院人才济济,虽不及山间有生机,但幸得苏院长识人,书院内不乏真才实学之人,光是在讲堂旁听他们上课,我便能沾染不少灵气。
      倒也有一些蠢钝如猪的公子哥,灵气不见几分,铜臭气倒是不少,我向来避而远之。
      除去讲堂,闲来无事,我也喜欢跑去找大黄聊天。
      说来奇怪,相较于书院平日里的清净,别院显得热闹许多,几乎每日都有富贵人家拜访。
      这些人身上的气运不凡,除了几位本地的官爷,我分辨不出更多。
      大黄得意道:“除了官爷,平日往来的都是肃王派来的人。这天潢贵胄独有的气运,哪里是你这种没见识的小猫能够沾染的?”
      说罢,又被我狠揍了一顿。
      但大黄说的话不假。
      大黄平日里用的,均是苏院长父女两人的残羹剩饭。吃惯了文庭轩和苏墨兰精心为我准备的吃食,对于他人吃剩的,我自然是不屑。
      大黄却笑我山猫吃不惯细粮,激得我勉为其难尝了一口。
      我正想作呕吐状,猛然发现这食盆里的东西绝非凡品。
      见我的模样,大黄炫耀道:“怎么样,这都是肃王平日里派人送来的,是你没见过的好东西吧?”
      何止见过。往日在山中修炼时,被我嚯嚯的就有不少。
      我低头沉思了几分钟,埋头也跟着一起吃了起来。放着不要钱的灵力不取,那才是傻子。
      “刚刚是谁还一副瞧不上的样子?”大黄笑我。
      我不甘示弱,嘲讽回去:“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还不只是一只狗。”
      我俩又打了一架。

      8
      白日里玩在别院,夜里我总归是要回到文庭轩的住处。
      苏墨兰经常借口寻我,实则来找文庭轩。
      除开给我带些吃食,苏墨兰常常夹带着给文庭轩送些有的没的。
      苏墨兰为人细致,送的物件小到缝补用的针线,大到纸笔,方方面面都没有落下。文庭轩不好意思再收,总要被苏墨兰一声声可惜逼退回去。
      “唉,总归是没有人要的东西,公子不要,也只好扔了算了。”
      其实哪里是没有人要的物件。
      不少东西还是我在苏院长的别院里见到过的,虽称不上宝贝,但绝不是破落物件。
      两人一来二去,关系倒亲近了不少,而我夹在中间,仿佛成了工具。
      文庭轩独处时,念及苏墨兰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夜里我趴在桌上陪文庭轩一同温书。思考到深处,他提笔写下自己的感悟,写着写着,纸上莫名多了两个字,墨兰。
      文庭轩看了也发怔。
      这已经是他连续几日无意识地写下苏墨兰的名字。
      “墨兰。”他念。
      我心里有些泛酸,伸出爪对着那两个字便拍了上去。却没想到上边儿的墨还没干,我的白爪霎时被墨弄脏,气得我疯狂挥起了爪子。
      文庭轩却会错了意:“踏雪,你也喜欢这个名字,对不对?”
      我挥着爪子要他帮忙清理。
      他却没有看我,只是自嘲笑笑,继续道:“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我看着文庭轩的脸,知晓他多半陷进去了。
      区区苏墨兰而已。

      在青城书院收集灵力的这些时日,我的修为很快便恢复到了在山中那般水平。
      夜里我偷偷变成人,让大黄看看的我的模样。
      我照着平日里苏墨兰的说话动作扭捏了一番,转头问大黄:“你瞧我这模样,和墨兰小姐有几分相似?”
      大黄却不解:“你比墨兰小姐好看多了,为什么非得学她?”
      “我……”
      是啊,我为什么非得学苏墨兰?
      大约是因为,能让文庭轩满心满眼欢喜的,只有她。
      我却始终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化作人形与文庭轩相见。

      9
      这日青城书院难得放了假,文庭轩落得清闲,便上街置办东西。
      我盘算着终于寻到一个好时机。
      与大黄确认我的人形万无一失后,我跟着文庭轩的脚步,一前一后赶往市集。
      我对自己的模样再自信不过,加上打扮灵动,引得集市上的人无一不侧目打量。
      “咱们这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美人?”
      “不知道是谁家小姐,出落得如此水灵。”
      ……
      我听着旁人对我的人形的赞叹之语,心里美不滋的,禁不住想象文庭轩看到我模样的反应。
      而任凭旁人议论声再大,我始终没能等到文庭轩往身后看过一眼。
      我看着文庭轩在街市上兜兜转转,挑挑拣拣,买好了日常所需,却突然在一个首饰铺子停下。
      我装模作样地跟了进去,看到他在铺子里精挑细选,终于选中了一支发簪。
      一支简单的桃木发簪,款式有些老旧,但上面点缀的白玉成色不错,精心雕琢下,是一朵通体圆润饱满的玉兰。
      文庭轩捧着那支簪子,对着阳光左瞧右看,立马掏出银两买了下来。
      二钱银子。他几乎全部的身家积蓄。
      文庭轩将簪子拿好走出铺子,我赶忙跟上,捻着手帕佯装不小心撞上他,手帕顺势掉在地上。
      “哎呀。”我扭捏作态道。
      文庭轩替我捡起了手帕,递给了我。
      我看到他抬起头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中有明显的错愕。
      我心里得意。
      但他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到平常那般清淡冷静。
      “无意撞到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我接过手帕,有意逗他:“公子好生俊俏,不知有了妻室没有?”
      文庭轩脸涨的通红,摆手要走:“在下告辞。”
      我偏不让。
      我凑到他面前,指着他手中的发簪:“这支簪子精巧得很,公子可否送与我?”
      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实不相瞒,这支簪子是在下买来赠人的,实在不便相送。”
      “那我将它买下可好?”我不死心,开起了高价,“五钱银子?”
      文庭轩不应我。
      我拦住他不让他走:“我是真心喜欢这支簪子,公子行行好,便让给我罢。”
      文庭轩看向我,目光炯炯,诚恳道:“姑娘长得明艳大方,哪怕是一根草标插在头上也不能夺半分光芒。姑娘想要这发簪,若是旁人,定会拱手相让,只是这簪子在下意有所属,还请姑娘体谅。”
      我问他:“公子是要送与心上人吗?”
      文庭轩听罢,脸上的红晕更甚,他只盯着那发簪,不再回我话。
      我明白了他的答案。
      见我不再阻拦,文庭轩道了句“抱歉”,侧过身便离开了去。
      除了最开始那次对视,他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无论我是人还是猫,他都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姓。

      10
      我变回原来的身形回到书舍,恰巧文庭轩也赶了回来。
      他从怀里掏出那支发簪,忍不住同我炫耀。
      “踏雪,你看,这支簪子好不好看?与墨兰小姐相不相衬?”文庭轩又将那支发簪对着光来回转动,哪哪儿都满意。
      我扭头到一边,不愿意搭理他。
      我气他方才在街上不给我面子,一支小小的破簪子,他都不愿意给我。
      亏得我那样一副好皮囊。
      见我反应冷淡,文庭轩顿时也失了兴致:“也是,这样小家子气的物件,墨兰小姐哪里看得上。”
      我听他的语气中略带惋惜,心里骂他活该刚刚那样对我。
      我转过头去看他,想趾高气昂地甩个脸色,目光却无法从他摩挲簪子的手上移开。
      他一双读书识字的手,如今布满了被木柴划伤的小口,密密麻麻,有些甚至还没有结痂。
      我才想起这段时间,白日里他下了课便往外跑,回来时满身满脸的脏污,全用来给乡间邻里干活多赚些补贴。
      这才攒出来这支簪子。
      “喵。”
      我心疼他满手的伤,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手心未愈的伤口。
      文庭轩挠了挠我的下巴。
      我凑上他手上那支发簪,用尾巴卷着推向他。
      “你是说,让我送给她?”
      我点了点头。

      文庭轩抱着我早早在别院外的小径等候。
      今日别院热闹非凡,往来客人也不少,似乎在举办家宴。我和文庭轩不知里边儿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这里傻等。
      直直等到月挂枝头,才等到苏墨兰。
      苏墨兰看到我们,愣了愣,反而道歉起来:“今日事情繁多,没来得及去看踏雪。”
      文庭轩摇摇头:“我和踏雪是来给小姐祝贺的。”话语间还要稍带上我。
      他将簪子从怀中掏出,双手奉上,簪子上那朵白玉兰在月光下显得更为细腻清丽。
      “祝墨兰小姐,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我才知道这是苏墨兰的生辰。
      “喵——”我赶紧跟了一句,算是祝福。
      苏墨兰瞧着文庭轩手心,满心满眼都是惊喜。她轻轻捻起那支簪子,就着月光细细端详。
      “真好看。”她赞道。
      当着我们的面,苏墨兰将头顶上的金簪取下,换上了这支木簪。
      动作之间头发有些许松乱,却让苏墨兰平添了几分灵动。
      她扶了扶自己的头发,指着那朵白玉兰,问文庭轩和老仆:“我这样,好看么?”
      老仆和文庭轩都点头称是。
      “好看。”文庭轩夸赞,“真好看。”后面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只有我能听到。不知道是在说物,还是在说人。
      我看见他盯了苏墨兰一会儿,禁不住低头浅笑。
      而这一日,我从未看他这样同我笑过,不管我是人,还是猫。
      我突然明白,无论如何,我是比不过苏墨兰的。

      11
      苏墨兰对那支玉兰发簪情有独钟,自那一日,便不见她的头上再有别的装饰。
      这支发簪文庭轩选的真好,比起那珠光宝气,这样简约小巧的,才更衬得苏墨兰优雅大方。
      青城书院的人见了,无一不夸赞。
      我越看越觉得心里郁结。论美貌,我有信心胜过苏墨兰十倍。
      只是文庭轩那小气鬼不肯送给我,不然,此刻被夸赞的就是我了。
      我拿这事同大黄抱怨,大黄却笑我幼稚:“那簪子和你气质就不相配,何必争这长与短。”
      我见他不信,心底气不过,夜里趁大家入睡,从苏墨兰房里将那发簪叼了出来。
      在别院的角落里,我重又化成了人形,将那发簪在头上来回摆弄,让大黄评判我与苏墨兰哪个更好看。
      大黄登时为难起来,支支吾吾道:“论长相,墨兰小姐自然是不及你的。”
      我叉腰点头,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
      “但是这发簪太过简单,与你很是不相衬。”
      我指着大黄的鼻子要他重新评价。
      可无论我摆出什么样的姿势,弄出什么样的发型,对于我和苏墨兰谁更适合这个发簪,大黄都不肯改变结论。
      我变回身形同他又打了一架,直到我俩都疲累不堪,贴在角落处沉沉睡下。
      我将发簪压在身下,实在累极,想着明日一早再送回去。

      这一觉睡得舒坦。
      我和大黄是被书院下人的喊声叫醒的。
      “小姐,终于找到了,在这呢!”
      下人从我身下将那支白玉兰簪子拾了起来,我还没清醒,下意识要去够,才看到下人身后被老仆搀扶着的苏墨兰。
      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本就似柳的身子显得更为不堪一握。
      苏墨兰看到下人手中的簪子,终于放松下来。只是刚来得及扯出一个笑容,便晕倒在了老仆的怀里。
      “小姐——”
      “喵!”

      12
      我凑在苏墨兰的床头,满脸愧疚地看她。
      清早苏墨兰醒来,发现玉兰簪子不见了,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便发了疯地去找。早晨露重,身子本就虚弱的苏墨兰只着单衣四处翻找,很快就受了凉。
      苏院长心疼她,发动了书院的所有下人一起帮忙。
      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人在别院角落发现了仍在酣睡的我和大黄,以及那支玉兰簪子。
      苏墨兰却实实在在地病倒了,养了那么多年的身子,被我一个早上给打回了原型。
      苏墨兰躺在床上,轻轻地摸了一下我:“怎么总不见长大呢?”
      我摇摇头。
      她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长大了。我第一条命丢得早,从此身形便固定住了,只有文庭轩一个巴掌大小。
      她叹了口气,喃喃:“是不是我过了病气给你?你才这样小。”
      我听得心里难受,靠近她的脑袋,轻轻舔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从没哪个时候那么讨厌自己的身形。

      病来如山倒,苏墨兰的身子每况愈下,原有的旧疾又突然找上门来。
      苏院长急得找遍了名贵药材,与肃王的联络也愈发频繁。
      然而用尽了药材,却也不见得有明显的好转。
      我此刻只恨自己山上修炼时满脑子情啊爱啊的,练了那么些时日,除了幻化出一副好皮囊外,竟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肃王派来的医师细细诊断了一番:“看来只有寻得千年山参,小姐的病才能有所好转。”
      说来简单,千年山参,哪里易得?即便是有肃王撑腰,也得寻上数十日,只怕苏墨兰的身子撑不了。
      到底是我害了苏墨兰,我犹豫着要不要再让出一条命来。
      文庭轩得知这个消息,思忖片刻,站了出来:“我上山砍柴时或许见过,我去找。”

      13
      文庭轩本不想让我跟着上山,只是我“喵喵喵”地一再请求,他才不情不愿地带我上了山。
      上山前他一再嘱咐我:“不要乱跑,这里野兽横行,一不留神,你的小命就难保了。”
      只是他不知道,千年参,那可都是长了腿的。
      光凭他肉体凡胎,想要找到那参,可谓痴心妄想。
      文庭轩凭着自己过往砍柴的记忆到处摸索。我则趴在他的竹篓边上,到处“喵喵”地喊叫,以期这山上的其他生灵能够给予我一些帮助。
      我的喊叫很快奏了效。
      我跳上文庭轩的肩膀,挠着他的耳朵想要他跟着我走。奈何文庭轩听不懂猫语,以为我心底不安,头也不转地挠了挠我的下巴,视作安抚。
      眼看文庭轩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情急之下,我“扑通”一声从他竹篓上跳了下来,转身便往山参的方向奔去。
      文庭轩哪里想到我会这样,吓了一跳,赶忙跟了上来。
      “踏雪——”文庭轩在身后唤我。
      担心千年参有所察觉后要逃跑,我奋力奔跑,只是刻意在路上留下些许痕迹,以防文庭轩找不到我。

      只是我又忘了。
      像这种等级的山珍,皆是山神精心培育的宝藏,往往都有猛兽守着。
      面对蹲踞在山参前面的虎,我咽了咽口水,道明了来意。
      “人类的死活,与我何干。”那虎甩了甩尾巴,嗤笑。
      这只虎绕着我转了两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低头嗅了嗅我身上的气味,笑了。
      “没想到还是个有些修为的小不点儿。”
      说话间,他的鼻息喷到了我的身上。
      我自觉一股子寒意,猫毛陡然立了起来。
      “这千年参山里倒不止一支。”虎甩着尾巴,激起一阵尘土,“只是好歹也长了千年,你一声不吭就拿去了,我颜面何存?”
      “山君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倒也不要别的。”
      他顿了顿。
      “不都说你们猫有九条命吗?”虎眯着眼上下打量我,“我要的也不多,你让渡一条命便是。”
      我没想到他打的是这样一个主意。
      我下意识往后退,却听到远处传来文庭轩呼喊我的声音:“踏雪——”
      我吓得看了一眼虎。
      那虎也听到了文庭轩的声音,看了一眼我,便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意味深长道:“你不乐意也没关系。偏巧我好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人肉了,有这细皮嫩肉的换换口味,倒也不赖。”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极快。
      因着我前面跑动时留下的痕迹,文庭轩呼唤我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咬了咬牙,应了下来:“我换便是。”
      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我看到文庭轩从不远处奔来,叫喊着我的名字,将我从地上抱起。
      我看到他为我掉了泪。

      14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文庭轩的怀里。
      “你终于醒了。”文庭轩的眼睛还戴着一圈红,不知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苏墨兰。
      “我还当你丢了性命。”
      确实是丢了性命,我心里想。
      千年参确有奇效。搭配着医师给的药方,不消几日苏墨兰便不再咳嗽,精神也比往日好上不少。
      我终究还是用我的一条命换了苏墨兰康健。
      苏院长红着一双眼握住文庭轩的手,嘴里不知如何感谢他好,不断问文庭轩需要些什么谢礼。
      我看着他这几日陡然生出的几缕白发,想必是为女儿操碎了心。
      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文庭轩只摆摆手:“平日受院长与墨兰小姐关照,哪怕豁出命,也是庭轩心甘情愿的。”
      这话倒不假。
      说罢,文庭轩低头,亲昵地亲了亲我的脑袋。
      “多亏了你。”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想,这条命丢了,倒也值了。

      这次让渡一条命出去,我的修为受损,要想再次化成人形,又得重头来过。
      只是我再也没存着同文庭轩长厢厮守的心,整日整日地同大黄趴在别院里吃吃喝喝、晒晒太阳。
      大黄不解:“你费劲吧啦地修炼,说不变人就不变人了?”
      我低头偷吃他的晚饭:“人家也看不上我啊,费那劲干嘛,还不如多吃点。”
      我再也没在文庭轩面前化过人形。
      不求能同他恩爱长久,只求他能得偿所愿。
      我下定决心,只等看到文庭轩考取功名,我便回到山上,再过我那招熊逗虎的日子。

      15
      救命之恩加上本就交好,文庭轩和苏墨兰两人来往更为频繁。
      苏墨兰身体未愈,文庭轩便主动请缨揽下了煎药的活;文庭轩上山取参伤了左手,苏墨兰就替他洗笔砚墨。
      苏院长对这未来女婿格外满意,青城书院的其他同学也时不时拿他俩打趣。
      就大黄也调侃:“好一对恩爱夫妻。”
      只有县太爷的家的公子哥娄子信对此大泼冷水,偶然撞上了,总要阴阳怪气说文庭轩寒酸,配不上苏墨兰。
      “那么急着攀附青城书院,谁知道存的什么心思。”娄子信和他的狗腿们说。
      我时不时便溜到娄子信房内,将他的纸笔悄悄啃咬,好几本书的内页被我啃坏。
      但不知娄子信本就不在意这些,还是无心读书,竟一日也没有借题发挥,大闹书院。
      娄子信每日只知道摇着一把折扇在书院到处溜达,看起来比我和大黄还要清闲。
      比起娄子信的悠哉惬意,苏院长倒显得忙碌许多。
      自上次苏墨兰病重后,肃王与青城书院的来往愈加频繁,除了平日传送书信的下人,间或也会出现几名大人物。
      我对人间事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些人的仪表气态皆不一般。
      苏院长与这些人会面的时间越来越长,逐渐连讲堂上也难看到他人。
      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大黄:“你家主人和肃王最近走得那么近,恐怕青城书院要变天啊。”
      大黄笑我少见多怪:“青城书院人杰地灵,多少达官显贵想要与我们交好还不能呢。我看啊,最近青城书院是要有好事儿发生了。”
      他说得恳切,还带着些许得意。

      只是这些日子苏墨兰抱着我撞上过苏院长好几次,他总是忧心忡忡、有口难开的模样,我内心隐隐不安。
      “墨兰,难得你身子大好,趁这个时间,不如去江南探望一下你舅公他们?”饭桌上,苏院长开口问道。
      苏墨兰抱着我,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女儿答应了庭轩,等到他考完放榜后,再一同出游。”
      “这几日你舅公来信,说他想你想得紧,我哪里舍得让老人家等太久!”
      “距离考试也不过只有一月。”苏墨兰摇摇头,“舅公等得起,庭轩可不能误了考试。”
      “一月……”我听见苏院长喃喃,许是在思考这时间的长与短。
      见苏墨兰已下决心,苏院长也不好再加阻拦。
      只是神色凝重地叮嘱苏墨兰道:“等放榜之后,你便不要再耽搁,赶忙离开这儿。”

      16
      多亏苏墨兰的照顾,加上文庭轩自身天资聪颖,考试结束那日,文庭轩满面春风,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是被其他几位同学簇拥着回到书院的。
      我原想跟着去书院,用我仅剩的一些灵力助文庭轩一臂之力。哪里想人间这考场搜查极为严苛,莫说是我这样的猫狗,就连一只苍蝇也甭想溜入。
      此刻看到文庭轩成竹在胸,我也放下心来,同苏墨兰一起迎接归来的考生。
      夜里苏院长给大家在书院内设了庆席,犒劳这段时间的辛苦。
      大家伙儿也放松下来,举着酒杯互相祝福。
      “庭轩此次必是榜上有名!”
      “陈兄也必将马到成功!”
      “……”
      “喵喵——”我心里也高兴,跟着低头舔了舔文庭轩的酒杯。
      一桌人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只有那娄子信不满他们得意的模样,嘴里嘲笑道:“喝吧喝吧,等到放榜之时,我看你们还笑得出来!”
      我倒忘了,还有这蠢钝如猪的家伙也上了考场。
      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娄子信一句话固然扫兴,只是今天大家难得高兴,沉默片刻,便又举起酒杯攀谈起来,全然不在意娄子信刚刚的话。
      我看见娄子信盯着文庭轩,眼底是掩盖不住的讥讽。

      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对,趁着一行人喝得微醺,借着夜色溜进了考试院。
      考试结束,此时各份试卷已经整理归档,齐齐放置在室内。档案室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守卫,就防着有人见缝插针。
      只可惜防卫再严,守得了人,却难守猫。
      所幸我身形小,钻进屋内也无人觉察。也偏巧我是猫,暗中窥物是轻而易举。
      每份考卷的姓名之处已经被纸条糊住,但我对文庭轩笔迹熟悉,没耗费什么经历就找到了他的。
      逐读之下,我也不禁感慨文庭轩文采飞扬,此次考试必定是榜上有名。
      然而轻轻将纸条揭开,不出我所料。
      哪里有文庭轩的姓名?
      上面儿白纸黑字,写着“娄子信”。
      我禁不住冷笑。要怪,就怪你惹了一只猫吧。

      17
      发榜那日,庆祝的鞭炮声早早从远处蔓延到青城书院。
      书院里谁也坐不住,还没等报录人上门,一个个堆在门口,翘首以盼。
      苏墨兰也压抑不住兴奋,抱着我凑热闹。
      要说其中最得意的,还得是娄子信。他一大早便打扮得光彩夺目,身上装饰的佩环叮当作响,腰间的钱袋也鼓鼓囊囊,大约是准备好了要打赏。
      我看着他那模样,不屑地舔了舔爪子。
      青城书院今年收获不小,报录人递上来一长串的名单,叫人看花了眼。
      这么一溜儿报下来,除了文庭轩榜上有名外,其他几位平日里勤学苦练的书生的名字此时也响彻了青城书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拱手贺喜。
      唯有娄子信的脸色好似猪肝。
      听到文庭轩的姓名,娄子信已然惊诧十分,然而听到最后,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气得他一拍桌子,抓着报录人就发难。
      “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怎么还能漏了小爷我的名字?”
      那报录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讨饶。
      大喜之日被这一遭闹得属实有些晦气。
      几人架着那公子哥,苏院长好生赏了几两银子,这事才算揭了过去。
      娄子信负气离开,我听着他腰间钱袋叮当作响,忍不住“喵喵”地乐了起来。
      苏墨兰禁不住点我的鼻子,笑道:“你也跟着傻乐是不是。”
      我心里高兴,乖顺地舔了舔苏墨兰的手心。
      她手心发痒,也跟着我一起“咯咯”地笑了。

      18
      后来在庆功宴上听其他人嚼舌根,我才知道那蠢猪回了县太爷府上,被县太爷痛骂了一顿,还喜提禁足几日。
      我乐得和大黄显摆,道出了娄子信作弊一事:“你是没有看到放榜那日他的脸色!菜得能多吃好几碗饭!”
      我大笑。
      大黄却变了脸色:“这样的纨绔子弟,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此次没让他得逞,怕日后文公子要惹麻烦。”
      我气他乌鸦嘴不会说人话,又给了他一爪子。
      只是我没想到,我接触人间事实在太少,哪里有大黄看的多。
      别院正摆着庆功宴,我和大黄躲在别院后门享用晚饭。
      文庭轩已取得功名,我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我正一边感慨往后没那么轻易吃到这样的山珍,一边犹豫着如何告别。
      “哐——”地一声,别院大门被人撞开,一行捕快举着火把垮着刀闯了进来。

      一夜之间,青城书院被围得水泄不通。
      肃王起兵谋反。
      殃及的第一池鱼,正是青城书院。

      19
      被带上堂的,除了苏家父女,还有文庭轩。
      原先也不干他什么事。
      只是文庭轩看到苏墨兰被带走,情绪激动,上前阻拦,被一并带走。
      我急忙跟了上去。
      大黄想要阻止我,远远在背后喊了一声:“汪!”
      那捕快以为他在叫嚣,上前狠狠给了他一脚。
      我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奔了上去。

      我不知道如何混入其中,只好躲在衙门房梁上,静观其变。
      从青城书院搜集到的往来书信很多,每一封都能将苏院长置于死地。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院长这段时间一直在劝苏墨兰离开。
      原来他早知道肃王要谋反,自身难保。
      也终于明白青城书院这每日吃不完的山珍从何而来。
      苏墨兰是早产,生下苏墨兰之时,苏墨兰的母亲便大出血而死。院长与夫人伉俪情深,此后没有再娶,因此对唯一的女儿十分疼爱。
      只是苏墨兰是早产,身子本来就要比别的孩子弱。长到七八岁时,更是差点儿被一场风寒带走。听了医师的话,苏院长只能用大价钱买各种山珍吊命。
      然而一介先生,哪里来那么多积蓄。
      穷途末路之际,肃王找上了苏院长,答应给苏院长供上好的药材,条件便是辅助肃王造反。
      女儿性命攸关,苏院长只得含泪应下。
      然而苏院长终究明白叛国叛君是为不忠不义,私底下虽拿青城书院作信息中转,替肃王谋反出谋划策,明面上却为国培养了不少可用之才。
      对于这一切,苏院长承认得坦然。
      几年前答应肃王的时候,他便料定有这一遭。
      苏墨兰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院长,一夜之间,自己爱戴亲近的父亲,变成了逆臣贼子。
      苏墨兰咳出了一滩鲜血。
      苏院长同文庭轩皆是一惊:“墨兰——”

      苏院长判了当街问斩,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苏墨兰听到这个决断,两眼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文庭轩心下大乱,下意识便去扶她。
      文庭轩抱着苏墨兰的身子,泣道:“墨兰小姐身子撑不住,若有责罚,求县太爷开恩,尽数算在我身上罢!”
      那县太爷冷笑了一声。
      “那便依你。”
      说着,从筒中抽出签子,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两侧的捕快提着竹板就要靠近文庭轩。
      我在房梁上急得打转,不知如何才能替文庭轩挨过这一遭。
      眼见那碗口粗的竹板就要落下,情急之下,我从房梁上跳了下去。
      那竹板不长眼,我还没来得及伸手抵挡,便重重落在了我的身上。
      只一下,我便晕死过去。

      20
      再醒过来,已经是在监牢里。
      地上铺满了稻草,文庭轩只身着单衣怀抱着我,就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我不由得心里苦涩。
      明明想好了要助他一帆风顺,兜兜转转,我们两还是这般模样凑在了一起,前途未卜。
      此时文庭轩嘴角仍有擦拭不去的血痕,大约是疼的厉害,嘴里总忍不住发出“嘶”的吸气声。
      见我醒来,他还是高兴,摸了摸我的脑袋:“傻踏雪。”
      文庭轩说话轻柔,就像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样。
      我心里难受,趴在他的心口,掉了眼泪。
      原以为经此一遭,没多时文庭轩就要被放出去。可没想到我们没等来开门的狱卒,倒等来了娄子信。
      娄子信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到我们所在的监牢面前,身边跟着几个衙役。
      见文庭轩这一副落魄模样,娄子信得意道:“我不是说了吗,放榜后,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文庭轩不明白他的意思。
      “多亏你这时候站了出来,彻查此事的知府认定你与肃王谋反之事脱不了干系。我多事替你上报工院,你这刚取得的名头也取消了,真是可喜可贺。”
      娄子信笑得狡黠,与他爹在公堂上如出一辙。
      “我有何过错,为何公子要针对于我。”文庭轩握紧监牢的栏杆,愤愤不平。
      娄子信从怀中掏出一份考卷,张开在文庭轩面前。
      “认识吗?”
      如何不认识。
      上面“文庭轩”三字,还是我当日用尾巴卷着笔一笔一划勾出来的。
      “我费尽心思打点,这份卷子原本该署我的名字。”
      娄子信指着卷子一侧的姓名。
      “我不知你有何本事,竟有人替你换了这名姓。”
      “今个儿我倒想瞧瞧,哪路神仙还能救你。”
      说罢,他举起那份卷子,佯装品读,半是惋惜半是讥讽道:
      “好一篇佳作,只可惜——”
      他将卷子举到一侧衙役手中的火把前,任火苗慢慢吞噬纸张,化为灰烬,掉落下来。
      文庭轩伸手去接,却被烫得缩回了手。
      几人的笑声响彻了监牢。
      我气急,跳过去想要攻击娄子信,却被他狠狠甩开。
      我摔倒在地,动弹不得,好似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只能趴在地上,呲牙咧嘴地瞪着他。
      娄子信轻哼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文庭轩脸色灰败,将我从地上抱起,双目无神,嘴里只重复着“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他。
      苏墨兰生死未卜,功名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白头到老,平步青云,我一样也没替他守住。

      21
      我们不知道被关了几日。
      不知县太爷向上捏造了什么内容,让文庭轩在这密不透风的监牢里受尽折磨。
      我只记得他反反复复被带出,每次回来都一身伤。我因为元气大伤,也没能跟上去看一眼,只是每次他回来,我都一边掉眼泪,一边心疼地舔他的伤口。
      文庭轩却只字不同我说自己受的伤。
      这牢里连鼠都是势利眼。无论我如何央求,都不肯告诉我半分。
      我们不知道今夕何夕,逃也逃不出去,偶尔我会围着他“喵喵”叫上两声聊以慰藉,仅此而已。

      屋外的雪飘落进监牢里那日,文庭轩才终于被认定与肃王谋反之事毫无干系,被放了出去。
      他带着我,第一件事便是奔赴回青城书院。
      他只身带血的单衣,蓬头垢面,在冰天雪地下奔跑。
      路上行人见状,只道不知哪家的公子犯了癔症,纷纷避让。
      我在他怀中苦笑,谁能想到,这是放榜之日神采奕奕的文庭轩呢?
      一束清冷的阳光照在青城书院的牌匾上,倒更显得落寞。
      文庭轩踉跄着走进书院。
      书院几乎被搬空了,原先庭院里养的花草此时东倒西歪,早起失了往日的生气,讲堂里布置的桌椅也七零八落。
      好似被洗劫了一般。
      文庭轩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失魂落魄。
      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疯狂向别院的方向跑去。慌乱之中他将我甩了下来,我无暇顾及其他,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别院更是一片狼藉,半点儿人味也没有。
      只是跨过别院那一刻,我感到脚底软柔,不似踏在石板上。
      我低头看,是一小片金色的皮毛,上面满是鞋印,不知被踩踏了多少遍。
      我心底有不好的猜测,想要仔细掀起来确认,却实在害怕脚下的就是大黄。
      我想起来上一次见它,还是它冲着我大喊着劝我别走。
      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一路颠簸,此刻我终于忍不住呕了酸水出来。
      却听见文庭轩凄厉的叫喊。
      “墨兰——”

      别院后方立着一座新坟,已被文庭轩扒得露出了棺材。
      棺材正上方,躺着一支白玉兰发簪。
      是文庭轩送的那支。
      文庭轩颤抖着拾起那支发簪,两眼怔怔,目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随后他将发簪握在手心,靠着苏墨兰的棺材,静静地将脸贴上去。
      “喵。”
      我一瘸一拐地爬上他的身子,钻到他的怀里。
      一路奔跑,文庭轩身上原已结痂的伤口再次被磨破,渗出来的血污与雪水融为了一块。
      他却无暇顾及,只是嘴里一直在喊着,墨兰。
      我趴在他胸口上,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渐渐流逝,胸口传来的心跳节奏越来越慢。
      直到它停止了跳动。
      文庭轩的胸口的衣物被我的眼泪浸湿,但他再也不能摸着我的脑袋怪我淘气。
      不能让文庭轩这样躺在雪中啊,这样多冷啊。
      我从他的衣服中钻出来,颤颤巍巍地伸手扒他刚刚挖出来的那些土,手脚并用,一点点将土盖在他身上。
      直到我终于看不见文庭轩的半片衣袖。
      我趴在文庭轩与苏墨兰的坟上,怔怔地看着天上飘下的雪,落在我的鼻头,好凉。
      好累。
      我合上了眼。
      这回,大概要做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了。

      22
      我微微睁开了眼睛。
      惺忪间,我只看到眼前一片金黄,随着身下的动作摇摇晃晃。
      不知谁在托着我,也不知道我要前往何处。
      我听到有谁轻轻喊我的名字:“踏雪,踏雪。”
      但我好久没有呆过这么温暖的地方了。
      我蜷起身子,重又闭上了眼睛。
      “让我再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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