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富贵命》陈虹旭

1、第 1 章 （小修）

　　第一章

　　“男！”

　　“命带富贵！”

　　钱老娘嘴唇连番抖动，却一语未出。半晌，她才从自己呯呯狂跳的心脏中找出自己的声音，“好了。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

　　连声大笑三声，人往后一仰，跌倒在地，人事不省。

　　一派世外高人模样的朱仙婆，云淡风清的脸上寸寸龟裂，暗声咕哝，“晦气！”

　　钱老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炕上，儿子钱五守在一侧，急急忙忙地道：“大郎，朱仙婆说了王氏怀的是个男娃，我们钱家有后了！有后了啊！”

　　钱五听说老娘晕倒，请医延药忙个不停，那还顾得别的，骤然听说王氏怀了身子，满脸不置信，“这，怎么可能？王氏年纪老大了。”

　　王氏自进门后，生了两个丫头后十年都没个动静，年纪渐大，钱五早死了生儿子的心。

　　钱老娘坐起来，狠瞪儿子一眼道：“咋不可能？你媳妇又没有七老八十，人家五十上头也有生子的，你媳妇不过也才三十出头。”

　　“别傻坐着，赶紧去看看你媳妇。”

　　钱五呆呆地站起来往外走，却一脚踢在门槛上，幸得双手扶住门框方没有摔倒，脑袋仍磕在门框上发出咚地一声。

　　钱老娘几步蹿过来，连声道：“让我看看，摔痛没？”

　　钱五拦住老娘的手，急切地问道：“娘，王氏真怀了？是个男娃？”

　　“是，怀了。我请朱仙婆算了算，朱仙婆说的话没有不准的。”

　　“娘，我要有儿子，我要有儿子了！”说着，钱五掩脸哭泣。

　　“当家的，当家的。”王氏焦急的声音传来。

　　钱老娘忙道：“大妞她娘，你别担心。他是高兴的很了。你快别忙活，大妞二妞，你们快扶你娘进屋歇着去。”

　　大妞乖巧地道：“二妞，你扶娘进去，我去做饭。”

　　钱老娘道：“大妞，你先烧水。我去买点白面回来，再割斤肉回来给你娘补补。”

　　“大妞她娘，你想吃点啥？我去买。”

　　王氏笑笑，嗫嗫地道：“娘，我吃啥都行。”

　　“那行呢。”钱老娘边说边回屋里掏钱，“可不能亏了我孙子。”

　　“娘，我去。”钱五抹了一把脸，昂首阔步往外走，他觉得他的背从来没这样直过。

　　“记得买点点心回来。”钱老娘站在院门口冲钱五喊。

　　先前钱老娘晕倒，给人送回来，以为人快要不行了，又忽地看钱老娘出来，说话又中气十足。于是有人道：“钱大娘，不是说你昏迷不醒吗？这就好了？”

　　钱老娘也不怪这人不会说话，大声道：“我那是昏迷，我这是高兴。我家儿媳妇有了身子。朱仙婆给看过，说是男娃，命带富贵！”

　　不过一天的功夫，酸枣胡同人人都知道钱家儿媳妇铁树开花，怀上了。尤其朱仙婆还给批了命，“男，命带富贵！”

　　朱仙婆到苦水县不过二三年，那本事却是厉害。城中原有一户人家，家中人接连病倒，卧病不起，求医拜神皆无用，眼看一家子人快要死去。旁人指点，请来朱仙婆，朱仙婆一番指点，不出一月，那户人家人人生龙活虎，身健体康。

　　自此朱仙婆的名声鹤气，阖县皆知，凡她批的命，无不应验。

　　有朱仙婆批命，众人信了十成十，待钱家比往日热情许多。钱老娘多鸡贼的人那，趁机道家中银钱不凑手，不能买好东西给儿媳妇补补身子。

　　有那一等人天生会来事，闻言，立马道:“钱婶子，大概需要多少银钱？我这里倒有一些。实在不行，都是街坊，大家凑凑就是。”

　　听了这话，没人不同意的。不说钱家有处宅子，就凭命带富贵的孙子，他们也愿意借一借。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碳，如今趁着钱家尚未发迹之时候交好，以后有个困难也好讨个人情。如果钱家在富贵后能提携或帮衬一二，那就更好了。

　　酸枣胡同住的都不是什么富裕之人，大多堪堪填饱肚子，家中余钱那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存下来的，平时那舍得借出，偏今日一个个答应的干脆。

　　钱五知道大家都不富裕，那肯借钱，摆手拒绝。钱老娘可不依，不管他们是真心借钱，还是另有目的。这钱他是借定了。她总不能让怀着身子的王氏，如往日般粗粮糊糊随意填点肚皮。

　　她心里合计一番，上下嘴皮一张，开口就是二两银子。好在酸枣胡同住的人多，一家百来文，凑凑也就够了。

　　钱五道：“娘，借钱不好，欠债难还。”

　　钱老娘双眼一瞪，道：“傻！有一年冬日，你没有找到活挣不来银钱，我们一家子险些饿死，也没见他们把钱借一借。知道为啥？如今不过是听说我们大孙子是个富贵命，想要先积点情份，等我们家发迹了，才好说回报。”

　　钱五瞪目结舌，半晌才道：“那你还借？”

　　钱老娘懒得看他那蠢样，“你媳妇怀着身子，不要吃不要喝？难道你还想像往日那般，让你媳妇吃糊糊吃个半饱？你媳妇怀身子时吃不好，你儿子能长好？”

　　“再说了，以后家中有了银钱，多还予些他们就是。”

　　“倒是你，以后须得多挣钱，总不能把债留给你儿子。”

　　钱五拍着胸膛保证，“那不能。”

　　钱老娘撩起眼皮一阵冷笑，“如今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把那软心肠给我收起来。人家告个饶求个恳，再说一声家中幼儿弱孙嗷嗷待哺，你就把活让给人家。你当我这些年不知道？”

　　钱五讪讪地道：“娘，我再不让了。”

　　媳妇怀了儿子，钱家后继有人。钱五一改先前的耷肩怂背，头抬得高高的，背挺得直直的。不至不让活给别人，还从别人那里抢活来干，嘴上道：“先前你从我手里拿过好几次活，那是我看儿子小要养家。现今，我也是有儿子的人了，我也得为我儿子打算。这活，你得让给我，先前我让你多少次，你得还我多少次。”

　　老实人较起真来，忒吓人。原先从钱五手上抢过活的人，一时纷纷躲着钱五，反倒让钱五多了些干活的机会，拿回家的银钱多了许多。

　　钱老娘数着银钱又是哭又是笑，这些年苦了儿子。王氏进门十几年没生出个儿子，先前还说是王氏命不好，渐渐地族里传出风声说是大郎命不好，才生不出儿子。因这些话，儿子的腰杆渐渐地弯了，再也没挺直过。好在，如今王氏终于怀上儿子了。

　　想到这里，钱老娘胸中怒气翻腾，冷笑两声，孙子这么好的命咋能不让族人知晓呢。

　　她想了想，让钱五出门时请赵稳婆家来。

　　赵稳婆家住南城近北城之处，南城北城的人家都有找她接生。而钱氏族人正住在北城，且作稳婆这一行，走街蹿巷，消息最灵通，散播消息也最快。

　　午后，赵稳婆到来，此时王氏的肚子已显怀。赵稳婆一见，道：“果然是个男娃，看这肚皮尖尖，准没错。朱仙婆卜的卦再准不过。”

　　钱老娘诧异，“赵稳婆也听说我家事？”

　　赵稳婆笑道：“你家儿媳妇十年未怀一胎，一开怀就是大富大贵之人，这么好的事城里都传遍了。北城刘财主家刘太太还特意叫我去说话，问起此事呢。”

　　钱老娘目光闪了闪，笑道：“我之前也只是听过朱仙婆的名声，前儿才知道她神通厉害。当时我只眼见前金光一闪，沙盘上就多了几个字。你道为啥是金光？因为金光是金色，跟金子一样的颜色，富贵命才显示金光呢。朱仙婆说那金光就是我孙子的命盘，富贵命呢。”

　　似真似假，钱老娘胡诌一通，赵稳婆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问上一二句，直把钱老娘说的口干舌燥，才罢休。

　　转头，赵稳婆把钱老娘的话卖到刘府，她又存心讨好，把此事说得稀奇古怪，神乎其神。可巧当时就有钱氏妇人在场，那妇人是刚进门的小媳妇，不知钱家之事，把这事当成笑话说着玩。原本钱氏族人听到些风声，只是不知内里，听了小媳妇的话。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惹有所思，有人心内发酸暗地羡慕，一时族中众说纷纭，说甚话的都有。

　　信朱仙婆的，嘴里说着酸话。不信的，则嘲笑之，说钱老娘想孙子想富贵想疯了。就凭一个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仙婆一句话，还真以为富贵命是地里的大萝卜，到处都是。

　　钱老娘压根没管族人会怎么说，一心惦记着王氏的肚子。王氏肚子渐大，且肚子越发的尖了，任谁看都说是个儿子。钱老娘喜得越发走路生风，脑袋昂得高高的，活像个打鸣的公鸡。

　　钱家斜对面的周婆子看着钱老娘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直泛酸，暗地许愿，王氏生个丫头片子才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七月七日清晨，王氏产下一女。

　　钱老娘看着怀中的婴儿，眼前发黑，险些要晕倒。赵稳婆眼急手快，扶住她，“钱嫂子，你坐坐。”

　　钱老娘挣开她双手，堵住门口，一双眼睛通红如血，又似狼般盯着她，杀气腾腾地问：“说，你把我孙子弄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