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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冥海。
      海波如墨,浪潮滔天。

      看守冥海的老头没有姓名,因身穿蓑笠,被称为蓑老。他撑着一叶扁舟,从远处倏而显现到近处,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酒,乐呵呵地问:“他是犯了什么错?”

      少尊殿下治军严明,外人看来性情温和,但手腕自有强硬之处。尽管如此,非欺天大错,少尊殿下绝不会将人扔进冥海。

      入冥海者,四肢躯体融化,魂魄灰飞烟灭,不入轮回不得转生。

      季宴礼被魔兵们押着。一路上无论他如何巧言令色,搬唇弄舌,这些魔兵们都不为所动,黑色的盔甲沉闷着不语,只有利杖在地上发生重重的声音。

      至于蓑老的问题,魔兵想了想,在“他妄图偷盗魔珠”和“他胁迫大小姐”之间选择了后者。

      “呸。”蓑老闻言脸色巨变,吐出一口酒气。
      竟然有人敢伤害大小姐。且不说婆罗魔尊对整个魔域恩重如山,他老头子偷溜外出几次,路遇大小姐,大小姐虽不认得他,却几次出钱为他买酒。
      大小姐又美又爱笑,她走到哪,身上的铃铛就响到哪。
      整个魔域谁不喜欢她?!

      酒气飘散,化为一道道魔气紧紧缚住季宴礼周身,叫他好一阵龇牙咧嘴。不过他自市井中长大,偷抢拐骗,被抓被打的次数数不尽数,早已经习惯这点皮肉伤。
      季宴礼被魔气吊着,悬于空中又向冥海坠去。脚底下墨海翻滚,他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被她红色小蛇咬中的手背。

      像一朵明亮的带刺玫瑰。
      海水没过脚背,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想得到这个女人。
      肌肤窳败,肉骨腐烂,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他赌,前辈一定会救他的。
      魂魄离身之际,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

      “你还真是一个赌徒。”
      头顶幽幽的声音响起,躺在草地上的季宴礼蓦地睁开眼睛。

      树影重重,只有虫鸣,没有海浪声。
      白衣人前辈熟悉的身形出现在眼前。他总是背对着,从头到脚覆着一身白衣,季宴礼从未见过他的容貌。

      不止容貌,白衣人姓甚名谁,从何而来,他都不知。可白衣人却无所不知,无事不晓,来无影去无踪,此时他嘲讽道:“贪赌好色。怪不得天剑阁会逐你出门。”

      季宴礼打量着四周,重峦叠嶂,山清水秀。虽不知白衣人是如何做到,但显然他已经离开魔域,回到如画的人间域。
      他抓住一棵草想叼在嘴里,嗤笑一声:“又不是人人都是长月九疑,冰冷无欲。”

      季宴礼本是市井一流浪儿,狂嫖滥赌,后为了显摆,混进天剑阁成了一名仙修弟子。
      天剑阁是人间域第一仙门,礼仪繁多,规矩森严。不足半月,季宴礼就受不了早起贪黑刻苦修炼,偷下山赌博被抓现形,逐出仙门。

      季宴礼不敢回去,他跟狐朋狗友们早就夸下海口,要等他修为大成大显神威。
      天无绝人之路,他遇到了白衣人前辈。

      前辈是一道灵魂体,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三次。
      第一次,前辈引他找到各种难得一见的神器,寒铁匕首、遁隐蝉衣,令他大开眼界。
      第二次,前辈要他做一件事,偷盗魔珠。

      季宴礼见他对魔域十分了解:“前辈,为何不自己动手?”
      “我的形态极不稳定,维持不了多久就要回去。”白衣人道。

      “回去,回哪里去?”季宴礼机警地问。
      白衣人没有回答,“我已经观察了魔域几百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敢不敢去?”

      季宴礼眼珠一转。
      倘若按照前辈指示,真拿到魔珠,到时候他再据为己有……以前辈这灵魂形态,想来可没法跟他争。
      “我押了。”

      “好。有胆量。”

      而现在,是白衣人第三次现身。

      但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季宴礼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他坐起来,不可置信地反复挥着手,看青草从自己透明的手掌穿过:“……前辈,这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跟你一样了?”

      “你以为冥海是那么好逃脱的吗?入冥海者,肉.体消融,魂飞魄散。哼,魔珠没偷到,真不知你做了什么叫那位少尊主如此恼怒的事情。”白衣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形态飘忽不定,仿佛下一瞬就会消失,“我耗费了不少灵力,才将你的魂魄抽离带出来。”

      季宴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多谢前辈……”

      “光靠你自己的力量看来是不行。”白衣人打断他,似乎已经谋划很久,“从此处往西走,第一个镇子,第三户人家,杀了那家傻儿子。然后我会传授你灵魂入体的秘术。让你成为他。”

      灵魂入体?
      让自己的灵魂进入他人的肉.体,也就是,以他人之命续自己之命。

      这可是修真界早就失传千年、并且被严令禁止的秘术。

      季宴礼对这位神秘前辈越来越好奇了。
      “依我现在这副形态,要怎么杀他?”

      白衣人有些不耐烦:“他是个傻子,你就算吓也能将他吓死了。”

      “吓死他,取代他,成为一个傻子,有什么用?”季宴礼还是不明白。

      而接下来,白衣人说出的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季宴礼瞳孔微睁大,随后惊喜放肆地嘴角上扬。饶他是个赌徒,也没想过会中这么大的奖——

      “这个傻子是天剑阁太上长老失散多年的亲孙。成为他,你就能拥有整个天剑阁的力量。”

      白衣人挥了挥手。一幕幕画面在季宴礼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

      他看到自己成为了天剑阁太上长老的孙儿,坐拥世家权利与灵宝神器,俘获各大宗门无数红颜知己。

      权势滔天,万人之上;红袖添香,醉生梦死。

      不够,不够。
      季宴礼在心中默念,“我想要那个女人。”

      画面一转。他看到魔域倾覆,尸横遍野。而他手握五件神器,亲自砍下婆罗夫妇的头。姜寒苏,蓑老,那些魔兵一个个被他千刀万剐,血流成河,生不如死。
      至于那位风华绝代的大小姐,被他搂入怀中,一亲芳泽。

      凉风阵阵,树影在地。
      一道灵魂体朝着西边的村镇兴奋飘去……

      ——

      月影摇曳,几瓣梨花悄然落下。
      夜风吹动珠帘,轻轻作响。

      “爹爹,娘亲——”
      魔宫中,黎瞳蓦地睁开眼睛,汗湿内襟。

      自生日宴已过去半月。一盏馋鱼灯亮起,照着四周墙壁上泛起道道水波,鱼尾游动,如同宁静幽远的深海。

      自门外匆匆走来一女子,身影照映在“深海”中。灵犀在床边蹲下身子,手拿丝绢,为黎瞳轻轻擦拭额头,柔声道:“大小姐,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

      “无碍。”黎瞳摇摇头。她快速抑住噩梦的震恐情绪,平静问道:“灵犀,最近人间域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灵犀受大小姐之令,平日里搜集魔修与仙修两域之事。
      她心思细腻,又聪明过人,一时间将半月来的大事小事一一报上,条理清晰,有条不紊。
      “还有一件事,大小姐,”灵犀声音清和,“天剑阁的太上长老认回了他失散多年的孙儿。”

      似有一道惊雷在脑中响起。黎瞳神色纹丝不动,只伸手锊上几缕凌乱头发:“你仔细说给我听。”

      灯光柔美梦幻,墙上的海浪却无声澎湃,白浪掀天,一层高过一层。

      “听说太上长老俗名为赵懿道,曾是个一心功名的书生,后家道中落,又遇天灾与妻孩离散。赵懿道机缘巧合下入了天剑阁,此后五十年,恪守宗门清规,舍弃凡念,不问俗世。谁知道耄耋之年,居然有人主动上天剑阁,手持信物,自称是赵懿道的亲孙。赵懿道确认过,似是非常高兴,在天剑山举办了隆重的认孙仪式。”

      鱼灯下,黎瞳的睫毛轻颤了颤。

      与方才的噩梦一模一样!
      不止如此。

      梦中,这位赵懿道的亲孙命格昌顺,运数隆盛,几乎可谓是“天道之子”。他广集世间奇宝,收获红颜如云……就连她自己,都会被他拥入怀中。

      之后,他会手握五件神器,屠尽上万魔修。魔域血流七日不止,鹧鸪散尽,爹娘被斩首示众。
      她平日在魔域闲逛,喝过的酒家、买过的衣铺转瞬化为尸山血海,无人生还。

      而地牢里,一向温润的兄长姜寒苏披头散发,遍体鳞伤,手脚皆被铁镣锁住。他时而清醒时而疯狂。

      梦的最后,兄长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盯着黎瞳,“瞳瞳,这就是未来。你快逃。”

      ……

      “大小姐,”灵犀出言轻声提醒,“这就是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有什么不妥吗?”

      黎瞳回过神来。
      那双发红的眼睛却在脑海挥之不去。
      兄长,我绝不会让这样的未来发生。

      “灵犀,我想去人间域看一看。”

      灵犀既无诧异也未劝阻,她掖了掖被角,安心一笑:“大小姐在哪里,灵犀在哪里。”

      黎瞳望向白墙深海,静静地伸出手,拨动风浪。
      就算他是“天道之子”,她便与天斗又如何?

      当然,黎瞳还来不及与天斗。她想出魔域,要先征求得爹娘的同意。这一步倒比想象中简单。

      黎如棠将一朵热烈的凤凰花别在女儿耳畔。一代魔医笑得慈爱又爽朗:“天高地阔,我的女儿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
      她年轻时常变幻容貌行走人间域,拔过灵山神草,抓过沧海药鱼。虽说近年来,人间域与魔域的关系愈发紧张,危险重重。但黎如棠心知,安逸温室养不出奇花。

      “若有机缘,瞳瞳可去天山雪海,那里的小狐狸最是可爱。”她说道。

      劝说女宝爹则稍显困难一些。

      婆罗楼弃不敢反对妻子的决定。但爱女自小生长在魔域,从未出过他眼皮底下,他既舍不得又放心不下,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终于,黎瞳的脑袋都快被晃昏了。婆罗魔尊双眼放光,想出一个好主意:“瞳瞳,爹爹知道一种奇物体名为游仙枕,色如玛瑙,温温如玉。你夜里将其枕于脑下,什么人间域,什么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尽可在梦中所见,任你畅快徜徉。你看这样可好?”

      威震四方的魔尊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绞尽脑汁,难舍爱女的离开。

      黎瞳又好气又好笑。她正色道:“爹爹,兄长可同你说过生辰宴那日的事情?”

      婆罗楼弃严肃几分:“你是说那小贼,这些仙修们的隐身术法确实避人耳目,难以察觉,再加上他那日居然穿了极罕见的法宝神器,遁隐蝉衣。不过他已经命丧冥海了,瞳瞳不必忧心。”

      寒铁匕首、遁隐蝉衣……那小贼竟有如此实力,不知他背靠何仙门?
      黎瞳思索片刻:“爹爹,您与娘亲都曾在人间域行走,对仙修们的手段一清二楚。可我从来只有耳闻,却无目睹。仙修们对我魔域可一直是戒备觊觎。”
      她眼珠微转,余光朝门投去。她知道,兄长在门外。

      姜寒苏本是听说妹妹要出魔域,急匆匆赶来想要挽留。
      此刻他既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静静听着黎瞳的一言一语,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她说这些话时,流转的眼波,自信抬起下巴的小动作。

      “兵书上有云,知己知彼。将来这魔尊之位要交到我手上,我绝不能让千万魔修对他们的大小姐失望。爹爹,所以我此趟去人间域,并非是想观山玩水。瞳瞳想,亲自会一会各门各派。”

      门内,字字落地有声。
      门外,风起鹧鸪惊飞。
      姜寒苏转过身去,长衫肆意飘动,而心中无数挽留的话都沉寂下来。

      那个雨夜,少女像鸟儿一般伸出手臂,抱住脏兮兮的血水少年。那一刻,他发誓,报完仇永远不踏出城墙一步,永远在魔域守着瞳瞳。
      但瞳妹之志,远在他之上。

      婆罗楼弃亦被说动。他思虑再三:“好。那你带上暗鬼天团,再带上魔射魔骑魔……”

      黎瞳:“……爹爹,您是想要全天下都知道您女儿要出远门了吗?”

      五日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人间域的秀丽山道上,一辆黑色贵气的马车缓缓行驶。

      华丽的幔帘在微风中轻拂起舞。帘上镶嵌着银丝和珍珠的花饰,熠熠生辉。马头上饰以饰带和铃铛,每一次轻微的摇晃都发出悦耳的金属声响,徜徉在空气中,仿佛回荡着恢弘乐曲。

      没有人知道,它自魔域而来。

      魔域的城墙上,姜寒苏心中空落,只恨目光望不过山海,唯愿妹妹早日归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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