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界山下》三番日落

3、.

　　秦姚刚从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包南京出来，她没想到男人会去而复返。

　　王潇双手揣兜，靠在门外的树干旁，见她出来，他双手抱胸，像个地痞一般眼神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秦姚撇他一眼，抽出一根烟叼上嘴，不做任何反应地抬脚路过男人。
　　王潇一顿，没办法，他又只能灰溜溜抛弃尊严跟在她身后。

　　他真是厌烦了。

　　“秦姚。”他叫她。
　　秦姚抽着烟，没搭理身后的男人。
　　王潇快步走到她身旁，秦姚察觉到男人就在身边，到嘴的话又拐了弯儿，
　　“你怎么穿着消防员的衣服还能像个街娃儿一样？”
　　王潇有点呆住了。他身高180，肩宽腰细，向来是队里的香饽饽，说什么像街娃，根本就是她伺机报复。

　　王潇：“你还真是，人一走，你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秦姚猛吸一口烟，说：“彼此彼此。”
　　秦姚不知道他又回来干嘛，也不想多问，她只自顾自的往前走，最后停在越醋厂的门口。

　　王潇看着忽略过他只顾往前冲的女人，他没想讨个公道，也无意和她斗嘴。
　　许多年不见，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

　　男人安静跟在她身旁，最后陪她一同站在醋厂门口。
　　“你......？”
　　秦姚冷着脸侧过头看他：“干什么？”
　　“你回来......真是带队来旅游来了？”
　　秦姚好笑：“不然呢？我还能是回来找你的？”

　　听到熟悉的反问句，王潇一愣。他的确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但秦姚仍旧是那个刺猬。王潇看着旁边抽烟的女人，心情郁结，他抽出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根。
　　按王潇对秦姚的了解，秦姚是打死都不会再踏入地越镇一步的，可现在居然在这里见到她，王潇从头到脚都写着不相信。
　　王潇：“你回来到底干嘛来了？”
　　秦姚觉得自己怎么跟这个男人说不通话，“都说了我是来工作的。”她伸手拉开拉链，扯出里面的工牌，“看见了吗？导游。”
　　王潇被烟一呛。还真是。
　　“就为了工作，就愿意回来了？”
　　秦姚白他一眼：“挣钱的事，你还能说不？”

　　秦姚收回东西，拉上拉链，夹着烟上下打量面前的男人，
　　“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潇望着她，表情有点可怜：“你把我骂走的时候。”
　　“哦。”那就是四年前。秦姚看着他一身蓝黑衣服，问：“真当上消防员了？”
　　王潇微低下头，他拇指和食指掐着烟，使劲嘬了一口，
　　“这小地方，也就这些工作说出去体面点。”

　　秦姚侧过头看了男人一眼，然后转过头注视对面的铁门，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醋厂早下班了，对面除了保安亭还亮着灯，其它地方一片漆黑。
　　秦姚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是到了这里，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被固定在上面。她拿着烟，考虑自己是应该上去敲门还是应该转头去找找刚才溜掉的那个背影。

　　她这么想了半天，竟也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久。

　　王潇顺着看过去：“你来晚了，现在去厂里找老头子也不在，他最近住家里，厂里没人。”
　　秦姚听到他的话有点惊讶，过了一会儿又想通。
　　“厂里现在多少点下班？”她问。
　　“提前了半个小时，六点半。”

　　确实是来晚了。或者说她这个时间点来压根儿就没想进去。
　　她好像只想来看一眼。

　　安静了不知道多久，王潇望着对面黑黢黢的醋厂门牌，突然想到什么，他又转过头看着秦姚。
　　王潇注意到女人手中逐渐燃尽的烟头，他没想到火都已经烫到指尖了，秦姚仍旧一动不动。他只能眼疾手快的打掉女人手中的东西。

　　秦姚手上一吃痛，这才回过神，
　　“当街打人？”
　　“……”
　　王潇嘴里一嚯，双手叉腰气的笑出声，“秦姚，你能不能想着我的好，哪怕就那么一点儿？”
　　秦姚懒得理他，她收回眼，
　　“你急什么？该不会跑回来就是专门来和我吵架的吧？”
　　王潇深吸一口气：“秦姚，你真的有病。”

　　秦姚拍了拍手上的灰，被男人打过的那一片已经红了，她看了一眼又放下手，
　　“你下手向来都这么重？”
　　王潇吸着烟，咬牙切齿：“是，一掌能把骨头拍断。”
　　所以对你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哼，那以后可不敢惹你了。”

　　王潇气的更甚，
　　“你烟头烧手了你没看到？反正这么多年，我干什么你都觉得是我在欺负你？”
　　秦姚一顿，她没有顺着男人的话，只一副冷眼看他，
　　“你还有事吗？”
　　她的惯用语言，语气带刺反问别人。言下之意就是她烦了，不想聊了。

　　“我……”
　　王潇认命的使劲闭了下眼，他明明憋了很多话，但此时一切都被他咽了下去，
　　“我没事行了吧。”

　　“没事就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欺负女人。”

　　“你......”
　　越想越提不上来气，王潇最后干脆扔掉烟头，忍着怒意，猛地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可没走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他停在原地，嘴中的话嚼了又嚼，又认输地转过头，
　　“喂，你微信把我拉回来行不行？”

　　秦姚转过身背朝他，没说话。

　　王潇没有意外，他垂下手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秦姚听着男人越走越远再无声，半晌，她回过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再次抬起头，秦姚看了眼对面高挂的越醋厂牌，思考半晌后，她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

　　秦姚觉得她今天抽的烟大概破了她以往单次抽烟的记录，刚买的一包烟，一根一根，抽到最后盒子里摇一摇还能发出声响。

　　她几乎是在和王潇说完话的当下就决定先回宾馆。回来后，秦姚没急着上楼。她坐在宾馆门口的瓷砖台阶上。

　　她没想到这里还挺冷。
　　几乎是坐下的瞬间，冰冷的触感通过薄薄的一层布料席卷全身。秦姚感觉自己全身被一股寒意笼罩，她紧抓着手中唯一那点星火，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可这点火星能帮得了什么忙，秦姚抽着烟，吹着冷风，不停想着只晚上出了一趟门就发生了些什么——

　　今晚，她恍惚好像找到了自己一直的执念，却又被迫卷入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么多年了，王潇依旧是那个莽撞的样子。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不过，这么多年不见，秦姚想起男人刚才穿着的那一身蓝色的休闲制服......
　　其实很搭，显得他身形高大，肌肉健硕。只是她习惯于不给他任何一点好脸色，男人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语气太软，他毫无意外的会误解。在他眼里，自己与他的关系，好像只有恋人，或者仇人。
　　多典型的二极管呐。更别说两人甚至从来都没成为过恋人。

　　秦姚对他一点多余的想法都不曾存在过。当不了恋人，那没办法了，只能当一辈子仇人。

　　秦姚抽完嘴中的一根烟，又抽出一根。

　　拿着烟杆，秦姚低着头，没急着送入嘴中。
　　她两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反复在两手中盘来盘去，直到烟杆被玩儿的软塌塌，她一顿，指尖轻抚着香烟头，仅一瞬，下狠手掐掉烟嘴。

　　撕开白色的外纸，秦姚手捧淡黄色的烟丝，轻轻送到鼻尖处——
　　烟草的味道，清香绵长，却寡淡。

　　这香味还不够，以前，林驹曾经偷偷拿出过他爷爷的叶子烟，只需闻一口，整个鼻腔中便会被那股霸道又浓烈的枯草香充满。
　　那是种粗糙、醇厚的感觉。带着陈旧的潮湿木门的味道，压抑、厚重。
　　闻起来香醇，燃起来却又刺鼻。

　　那时，两人都痴迷于未燃叶子烟的香味。

　　林驹，秦姚晚上听到林驹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穿透她的身躯。
　　她咂摸着自己当时的反应，真恐怖啊，就像个没知觉的僵尸一般，一切都被下意识的行为支配。

　　秦姚搓搓冰冷的手臂，放低帽檐，沉头望着地上。她一手摸着兜里的手机，拿出来又放进去，拿出来又放进去。最后，她坐直身子，拿出手机。
　　几乎是肌肉记忆，翻开通讯录后，她依旧执着地拨通那个九年不曾打通过的电话。

　　没让她失望，这次，依旧断线。

　　秦姚想着什么，嘴角扯出无可奈何的轻笑后又重新揣回手机。
　　晚上的时候，她本可以挣脱一切束缚冲向那个陌生的男人。当时她想，那不一定就是他对吗？哪有那么巧？刚好回来一趟就遇见他了？
　　所以去看一眼吧，也不影响什么。

　　可真当她快要走过去的时候，她胆怯了。

　　对于晚上她的退缩，秦姚现在有点后悔，因为她发现自己脑子里现在正不停盘旋着男人的背影。可转念一想，后悔的情绪中，又深埋着一丝丝的庆幸。
　　她庆幸当时王姨拉住了她。
　　如果她当时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如果她真的发现那就是他，那她现在就应该就会被恐惧和害怕包围。

　　她害怕，害怕万一那真的是他怎么办？
　　那他旁边那个是谁？
　　他该不会这么多年都过得这么幸福吧？

　　秦姚低着头，正想着，她恍惚听见有脚步声停在了她侧边。

　　她没有挡着道，她知道。她正坐在大门的右侧，这里堆满纸箱，肮脏龌龊，压根儿不会有人停留。
　　可那脚步恰恰就是停在了她身旁。

　　感受着面前久久没有动静的人，秦姚无奈抬起头，侧眼望去。

　　是甄心。
　　女人正提着一大袋从小超市买的洗漱用品，站在身旁观察自己。

　　她眼神依旧那么冷，冷到秦姚看见她后竟然浑身打了个战栗。

　　女人见秦姚神色正常，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她淡淡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进了门。

　　秦姚呆坐在原地。

　　她回想着甄心的眼神，第一次期望自己接下来几天的室友是一个有温度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