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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观尘3 ...

  •   乌啼时时思考玉帝的话。

      公正的度如何拿捏?小义与大义,应当选择哪方?哪些是真正的恶,哪些又是真正的善……

      他想了许久,仍然没有答案。

      于是乌啼觉得,这一切,都需要亲身经历,方能得知。

      蒙蒙仙雾,红日远斜,他来到了南天门,望了这天宫最后一眼,毫无留恋地跳了下去。

      乌啼回到了自己创建的那座道观中。

      道观里挂着的自画像仍在,只是没有脸了,他想起玉帝说过的“诸神无相”这几个字。

      千万年已过,道观所在的地方已然改天换地。这处居住的人多了起来,附近有了村落,不远处还有城镇。

      乌啼利用仙气将道观整修了一番,然后去到街上。

      一男子挑着水,他或许挑了很多桶了,肩膀处的衣服已被压出深深的褶皱,硕大的汗珠从两鬓滑落。

      或许是汗水流进了眼里,他一个不小心崴了脚,两桶水全部倒在了地上。

      乌啼赶紧上前将他扶起,男子见有好心人路过,吡着大牙一边呼痛,一边强行笑道:“小公子,多谢你啊。”

      乌啼问道:“不谢,你的脚怎样了?”

      男子掂了掂,“嘶”的一声。

      乌啼:“我帮你挑水吧。”

      男子拒绝了:“小公子,你帮得了一时,能帮得了长久吗?我以挑水为生的,今日还有十桶没挑完呢。”

      说着,他对乌啼又道了谢,就要去捡落在地上的水桶。

      乌啼想了想,道:“这十桶水,我来帮你挑吧。”

      世上是有好心人,但不多。男子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公子,你如何能替我挑十桶水,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乌啼:“我有啊,我想帮助世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想帮助的人。”

      男子看了看自己的脚,询问道:“你今日能帮我挑十桶水,明日呢?只要我的脚好不了,难不成你日日帮我挑水?”

      乌啼又想了想:“可以的。”

      男子被他呛住了,噎了一会儿才道:“…不行,那话怎么说来着,无功不受那啥。”

      他十分倔强,从乌啼手里抢过了扁担。

      乌啼换了一种方式,劝道:“那我替你治脚吧。”

      男子奇道:“公子,你是大夫吗?”

      “我不是大夫,我是……”乌啼想了半天,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起初上天宫时,司运神说他乃人间第一个得道升天之人,于是答道,“我是道士。”

      男子更奇了:“…道士是什么?”

      乌啼没再多言,蹲下身去,将手按在了男子错位的腕关节上。

      只一瞬,疼痛感忽的消失。男子发现自己能够稳稳地站住了,瞪大了眼道:“天呐,你不是道士,你是神医!拥有神仙一样的医术!”

      乌啼很是开心地露出一个笑容,男子挑着水桶,对他一再道谢,然后继续挑水去了。

      数载过去,不止附近的村落城镇,就连更远地方的人都知道了乌啼的存在。

      他热心,善良,数十年如一日地帮助所有人,无论穷人,富人,亦或是平常人。

      他待每个人都一样的好,不仅能治病,还能帮助许多人完成心愿。

      更多年过去了,渐渐的,人们在乌啼不曾衰老的面容里忽然悟出了他可能真的是神仙,或许天上的神仙都自称道士吧,于是他的道观便成了所有人供奉的福地。

      乌啼已经忙不过来了。

      纵然还余仙气傍身,但他也只有两只手和两条腿,实在忙不过来如此多的事,甚至有好几回,竟然累得生了病。

      他能感受到,身上的仙气所余不多了。

      又是数年过去,人间陷入了无尽的战争之中。

      许多流离失所的人都来到了他的浮山道观,一时之间,道观方圆数里,居然住下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用树枝在林间搭起蓬子,住了下来,不愿意涉足外面的天地,外面每天都在死人,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求活命。

      乌啼自种的粮食根本供不起这么多张嘴,于是他用之前攒的香火钱去买粮食。

      战争年间,哪有这么多粮食卖给他。

      一些商人看在钱财的份儿上,拿粮食高价卖给他。

      不久,他攒下的香火钱已所剩无几。

      看着一张张饥肠辘辘的面孔,乌啼将自己关在道观中,数次请问天宫。

      只是,自他下了凡尘,天宫再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应。

      流民们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什么都能吃下去,四处的小动物被吃没了,道观前的林子已然被挖空,草根都难找出一截,更有的,饿得甚至易子而食。

      而乌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做,他也曾耐心劝阻过。

      有一个手拿着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骨头棒子的流民问他:“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能变出粮食吗?只要变得出粮食,我就不会饿肚子了。”

      乌啼:“……”

      流民们七嘴八舌,匍匐在地央求乌啼。

      “你是神仙,请赐我等怜悯吧,饿着太难受了,求求你……”

      “我家死得只剩我一个了,乌道长,乌神仙,请让我活下去……”

      乌啼呆住了。

      及至某天,道观这里来了另一群人,这群人给所有流民讲道,我们要起义!要造反!哪个皇帝让我们填不饱肚子,我们就推翻哪个皇帝!

      流民们惊呼道:“谋朝篡位,可是要遭天谴的!”

      那群人道:“乌道长就是神仙,以他的名义推了皇帝,实乃正义之举!”

      “我们团结起来,拥护乌道长,让乌道长做皇帝!”

      “神仙做了皇帝,天下子民便有福了!”

      于是,乌啼被所有人簇拥着,绑架着,走上了另一条路。

      画面一转,他已身在军账中。

      “不行了,放过我吧!我没力气了,好累……”

      “不行?都到这个关头,你跟我们说不行?乌啼,你还真当这事儿是闹着玩的?皇城就在前方,眼看大家伙儿快要过上吃饭穿衣的好日子了,你这时候想缩头?”

      是夜,火光映照,山河无眠。

      乌啼被一大群人围在帅帐中间,清冷的眉眼皱成一团,掩在宽大袍袖里的手指尖颤抖着。他发丝凌乱,袍子上有好几道破口,听见各种指责怒骂声,仍旧苦苦哀求道:“你们听我说,这一切并非我的本心,人间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的,我参悟不了……”

      里三层外三层传来勃然大怒的辱骂,每个人都将愤怒毫无顾忌地挂在脸上,有人带头,各种声音纷纷跳了出来。

      “哈哈,你叫什么乌啼,依老子看,还不如叫乌龟更恰当!”

      “就是就是,缩头乌龟!”

      “已经走到了今天,哪还能由你说了算!”

      群情激愤,各种怒骂声掺和在一起,简直恨不得当场活剥了乌啼!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人群静了一瞬,纷纷让出路,低头敛目地见礼道:“安大人好!”

      安如许一甩衣袖,对眼前低着的一片脑袋毫不留情地训斥道:“仙长尊讳,岂容尔等随意叫唤?还不都快滚下去!”

      有不识相的跳出来告状道:“临阵逃脱,非大丈夫所为!乌仙长又说不想干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大人,我等都是因为仙长才聚在一起的,他是所有人的神,怎能说走就走!”

      “是啊,安大人,仙长他变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乐善好施,悲天悯人的神仙了!”

      “他身上的仙光都快没了!小的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个会弄些杂耍小把戏的道士!我们都被他糊弄了!”

      乌啼嘴角牵起一个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

      是了,护体仙光已经淡得快看不出来了,裹在布鞋里的脚裂了好几道口子,血水和着鞋祙一团糟,每走一步都生生作疼。

      还有士兵在苦口婆心地给安如许分析:“跨过前方这道城门,以后这天下就由我们,不、不是,就由安大人做主了!只是底下卖命的兄弟只认乌仙长,这个时候,可万万不敢放他走啊!”

      又有一人叫嚷起来:“安大人,仙长爱撂挑子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三番两次要甩手不干,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到皇城根儿下,这时候,稳定军心才是最重要的,望大人三思!”

      人群七嘴八舌的出主意:“要不把乌仙长绑起来吧,派人看管着,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等安大人坐上皇位,那时候,可就不由得他说了算!”

      所有人一致点头称是,安如许思索片刻,不由想到这种紧要关头,符合众人心意的决定才能更好的让他们卖命。

      他朝身边的一圈脑袋看过去,颔首默许。

      营账里的人散去,乌啼被五花大绑了,没人想看他这张苦瓜脸,听命看管他的小将也踱到了门口,直骂晦气。

      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乌啼苦笑一下,剩余的仙力冲断这根绳子都不够了,只能勉强保持住这副肉身不炸开。

      乌啼闭上了眼,心道:玉帝,玉帝的话,是对的。

      翌日一早,攻城大军手持利器,呈方队形式乌泱泱站立着,整顿完毕。

      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就要到来了,每人脸上都写满嗜血的渴望!

      安如许架着乌啼走上高台,朝台下道:“众将士们,你们辛苦了!诸位与在下,都是被仙长的善良和神通所感化,将性命和后背交付彼此的异姓兄弟!”

      “我们一同杀到现在,为的就是搏出一条通往明天的路!”

      “安如许在此许诺,今日过后,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请兄弟们与在下一起,对天祈愿,仙长是我们永远的神!愿誓死跟随仙长,攻下皇城,还世间太平昌盛!”

      众将士齐声吼道:“仙长是我们永远的神!”

      “攻下皇城,还世间太平!”

      齐整的号令一出,沸腾的血液像是要洗清这世间所有的污糟!

      乌啼刚想说话,安如许见势不对,一把将他拽了下去。乌啼的双手被绳子捆缚,掩在宽大披风里,此刻,他只是一尊任人摆布的木偶,谁又曾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竟沦落至此。

      “杀呀!”

      载着乌啼的九头马车急奔向前,白色纱帘早已被鲜血玷污,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杀红了的眼和着流不尽的血,为改朝换代铺就一条鲜红的尸骨大道。

      乌啼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四周的杀伐声逐渐小了。

      一名小将攀上马车,将乌啼身上的绳子解开了,缓缓扶他下来。

      乌啼扫见满地尸骸,抬眼望去,长阶尽头高处,立着一方高大的龙腾石雕,他若有所思,问跟前的小将道:“你们…安如许胜利了?”

      小将一板一眼答道:“仙长说的哪里话,安大人和将士们一直以仙长为尊,此战,是仙长胜了,也是黎明百姓胜了。”

      乌啼不语,在小将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台阶。

      九龙盘柱的大殿上,跪着一干女人和孩子,那位身着明黄、头戴珠冠的当朝皇帝胸口处斜插着一把剑,倒在血泊之中,两眼久不能闭。

      身着凤冠华服的女人开口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皇帝既去,本宫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看了看跪着的一众后宫妃子们,喝道:“仇寇当前,岂能仪容尽失,你们,都给本宫站起来!”

      “是,皇后娘娘。”后宫诸位佳人一抹眼泪,拉着孩子站了起来。

      其中一位长得很美,她梗着脖子,不屑地扫过堂前一干将士,干笑了几声:“呵,要杀快杀,没想到朗朗乾坤下,贼子竟能登堂入室坐高庙,唯有一死,方能化为厉鬼,夜夜入尔等的梦!”

      “狗皇帝治国二十年,天下百姓哪个不是穷苦伶仃,衣不蔽体。你们倒好,在这金鸾殿里吃香喝辣,好不快栽!”一个身着将军袍的男人走到美人儿身边,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你们这帮臭娘们儿,想就这样死了,岂非太过便宜?”

      皇后往前走了几步,讥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在其身,不知其痛!泱泱大国数万黎民,岂是一句便宜话就能治理好的,更遑论功与过!”

      “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能治理出什么名堂来!”

      将军袍男人被激怒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邪恶地道:“这老娘们儿还挺能说,待本将军看看,殿上这些小嘴儿,除了能说会道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嘿嘿嘿……”

      他说着,便开始解起衣袍来。

      乌啼实在看不下去了,浑身颤抖着大喝一声:“你们够了!”

      男人轻蔑地笑道:“哦,对了,本将军还忘了,普渡众生的乌仙长也在呢!不过,尊敬的仙长,你以为此刻还能由你说了算?”

      他转向安如许,挤眉弄眼道:“安大人,小的们打了好几年的仗,是不是,该得些实在的好处了?”

      “就是就是!”殿上将士纷纷起哄道,“安大人,你先挑!”

      安如许没搭腔,场上数双饥渴的眼睛冒着红光,若他此刻逆了这群魔鬼的心意,已经快到手的皇位指不定会飞哪儿去。

      一见安如许的态度,不知哪个放声大笑道:“那就...从小孩儿开始吧。”

      这群五大三粗的将士即刻动手,后宫众人终于慌乱了,有孩子的赶紧将孩子扯过去,护在身后,常年养尊处优的女人如何能敌战士的武力,瞬间被掀倒一片。

      一剑,一剑,再一剑!

      女人们凄厉绝望的尖叫声仿佛要划破这九龙穹顶,稚嫩的生命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他们还未来得及真正认识这个人间,便被世道催上了黄泉。

      一片哀嚎声中,混杂着裂帛声和施暴者邪恶的笑声,殿外忽然下起了大雨,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乌啼不禁忆起,他还是一个小道士的时候,就曾坐在风灯下,提笔细细描绘过的——地狱的模样。

      原来,人间处处是地狱。

      他不忍再看,紧紧闭上了眼。

      死了算了。

      死了,就清静了。

      乌啼的神思一瞬间被万念俱灰撑满了,曾经对人世坚定不疑的美好幻想在血流漂杵尸横遍野中分崩离析,此刻,终于被人性之恶碾成了齑粉,再也寻不见一丝希望的踪迹。

      他自暴自弃地想,也许是自己造下的孽吧。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乌啼捏起拳头,仰颈长啸,下凡尘太久了,剩余的那点护体仙光在心口处凝结爆起,随着一声震慑九宵的嘶吼,他的肉身七零八落地炸开!

      凡尘蝼蚁,怎敌天神一怒!

      誓要将这九龙殿里的肮脏一同烧下地狱!

      广场下方,列好队形的士兵们被突然爆出的强光和咆哮声惊住了,有人捂住耳朵,有人蹲下身去,也有人向高台望去。

      只见九龙殿蹿起万丈烈火,那火烧得极旺,连漫天大雨都浇不透!

      不知过了多久,乌啼在一片废墟中悠悠转醒,他看了看周围,一切土崩瓦解,只有细黑烟尘还飘散在空中,随着风的方向悠来转去。

      他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了,低眉敛目地抬起袍袖下的手,手上没有一丝血色与青筋,看来肉.身已灭,不知为何,却保住了他的一丝神相。

      跑吧,没有肉身的束缚,现在跑得动了。

      跑到哪里,哪里就是我魂归之处。

      耳畔的风声真大呀,乌啼像小时候那样撒丫子狂跑起来,风将前尘往事不由分说地灌进他的识海,他就这样跑着,想着……

      被一截树枝拌倒在地。

      再抬起头来时,他的右眼里,落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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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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