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京州》藏尾

147、盛世景铄

　　“孟氏，齐太祖长女。降生时，金光遍地，太祖大喜，曰‘此天意授我大业耶’，故取名景铄。庆贤九年，赴狄戎和亲。卒年不祥，谥号昭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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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白庭深教我！他可凶了！”

　　十四岁的景铄冲出殿门，大声嚷嚷着，朝阮贵妃说道。

　　“我现在就要找父皇，给我换一个夫子，反正谁都可以教，就他不行！”

　　她提着裙摆就要奔赴御书房去找孟桓。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自己堂堂一国公主，凭什么要受他白庭深的冷眼与嘲讽？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她就不姓孟！

　　阮贵妃劝阻不住，只能差了宫女跟上景铄。景铄因为太生气而想要告状，所以脚步极快，几个宫女都险些跟不上。等到她终于抵达御书房，一推开门，就见孟桓正在训斥孟岐。

　　哎哟，六哥今日又被骂了，看来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景铄的心底涌现出对孟岐的同情与怜悯。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

　　孟桓见到景铄进来，脸色才稍稍有所缓和，朝孟岐说道：“赶快滚，别出现在朕的面前。”

　　孟岐即使被骂的狗血淋头，也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临走前还对景铄挤眉弄眼。

　　景铄心想，还是六哥心大，这都没事。

　　“景铄，快过来让父皇瞧瞧，出什么事儿了一脸的不高兴？”孟桓亲切地朝景铄招了招手，换上一张温和的笑脸。

　　景铄上前，挨着孟桓坐下，撒娇道：“父皇，你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夫子啊，我不喜欢小白夫子。”

　　孟桓扬眉：“怎么了，是他教的不好吗？”

　　“不是……”景铄懦懦道，“是他太凶了，我害怕。”

　　孟桓闻言，哈哈大笑，揉了揉景铄的脑袋：“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岁，就能让你如此害怕。朕若是换了旁些年纪大的做你夫子，岂不是更加让你畏惧了？”

　　“不是的！”景铄急切地说道，“父皇，你有所不知。小白夫子每次给我上课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还总骂我这学不好那背不掉，我真的受够了！”

　　孟桓笑吟吟地看着景铄数落白庭深的不是，等到她终于说累了，自己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小白天资聪慧，是难得一遇的奇才，且年纪不大，与你更有话聊，他是最适合做你夫子的人。不过小白做事确实严苛了些，这倒无伤大雅，只要你勤恳念书，小白便也不会再骂你了。”

　　景铄撇了撇嘴，父皇还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父皇，可我一点也不喜欢小白夫子，我讨厌他，我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他。”

　　孟桓却摇了摇头：“等你再稍微长大一些，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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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铄气馁地走出御书房，撇下一堆宫女太监，在皇宫里头瞎转悠。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父皇那么执着于白庭深做她的夫子，那人冷冰冰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一点都比上小谢将军。

　　冥思苦想的间隙，景铄瞥见前方有两个人影正在说话——正是孟岐和白庭深。

　　景铄刚想高声呼喊孟岐，但是一见到他身边的白庭深，话又咽了回去。

　　晦气晦气，怎么这个时候还能看见他。

　　白庭深先注意到了景铄，示意孟岐他妹妹来了。

　　孟岐扭头，一见到景铄便开心地挥了挥手。

　　景铄于是慢吞吞挪到了孟岐身边，戒备地盯着白庭深。

　　孟岐见状，笑嘻嘻地说道：“景铄，你还怕着小白呢？”

　　白庭深闻言，冷笑了一声。

　　课业不做，书背不掉，他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在害怕他什么。

　　景铄则做了一个鬼脸，无声地表示抗议。

　　“今日天气正好，六哥带你出宫玩，好不好？”孟岐揽过景铄，哄着她道。

　　景铄一听能出宫，便两眼放光道：“好啊好啊。”

　　“好。”孟岐看向白庭深，“小白，我们就先走了啊，你自便。”

　　白庭深颔首：“早些回来，她明日还得上课。”

　　孟岐“啧”了一声，无所谓道：“就是不上又能如何！”

　　“不上，挨训的反正不是我，是你。”

　　是了，景铄每次跟着孟岐疯玩之后，孟岐一定会被孟桓再拎着耳朵训斥一番。

　　“我都习惯了，不差这一回！”孟岐朝白庭深摆了摆手，“景铄，我们出发！”

　　“嗯！”

　　介时的景铄天真地以为，六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白庭深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谢小将军是这世上最令她欢喜的人。而生活虽然枯燥无聊，但幸好偶尔有那么一段时间可以任由自己自由地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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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月上梢头，万籁俱寂，玩了一日的孟岐和景铄回到皇宫。

　　景铄提着一只琉璃盏，静静地与孟岐并肩行走。

　　“六哥。”

　　她跨过长廊间的脚坎，说道：“谢谢你。”

　　孟岐笑道：“谢我做什么。”

　　“其实我待在宫里很无聊，谢谢你能带我出去玩，还不怕被父皇责罚。”

　　“亥，这有什么，我被父皇责罚的还不够多吗？”

　　“其他哥哥都是教我好好念书识字，只有六哥你在为我着想，有的时候我挺希望自己不是一个公主的，那样我可能就没有这么多的束缚了。”景铄悄然说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还小呢，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他们走到了景铄的寝殿前。

　　景铄走了两步，又回头朝孟岐说道：“六哥，我今天玩得很开心，下次一定也要带我出去玩哦！”

　　孟岐笑着点了个头。

　　等到景铄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孟岐脸上已褪去温和的笑意，他身上的玄衣沉默于夜色之中，只剩一片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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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光正浓，马车行过密林，景铄撩起车帘，只感觉指尖处似有流光回转。这样的天气，本该会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愉悦起来，但“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所谓乐景悲情，大抵是景铄此时的心境。

　　“大江东去，唯我独自西行。”景铄叹息，感觉眼前又升起一层氤氲，于是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不知为何，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心下一惊，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公主，前方有一批人马……”

　　这里地方偏僻，不会是遇到什么土匪吧？景铄心中担忧，听说这些蛮子十分厉害，若是遇险了，两国邦交就不好说了。费了这么大功夫，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景铄咬了咬下唇，还是决定亲自看看，她掀开帘子，走出了马车。

　　“公主！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本宫心中有数。”景铄强装镇定，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要慌张。

　　那批人马愈来愈近，景铄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那人——她对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只要一个身影便能知道是他。他骑着黑色骏马，身上还披着软甲，意气风发的眉眼与他的战衣最融洽不过了。

　　恍惚间，景铄以为他抢亲来了。

　　谢恢勒马，干脆利落地下来给她行礼道：“末将谢恢，见过公主。皇上特命末将护送公主前往狄戎，路上有到些障碍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景铄强扯起一抹笑容：“无妨，那便劳烦谢小将军了。”

　　谢恢颔首，朝她这边的人马亮出了令牌，于是开始整顿人数，如此又走了许久，一行人有些累了，谢恢便安排所有人稍作歇息。

　　景铄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谢恢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擦着佩剑，她走上前，谢恢本聚精会神地想着什么，恍惚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景铄摇摇头：“将军方才在想什么？”

　　谢恢垂眸，掩去眸中的落寞：“无甚，不过是些琐事罢了。”

　　见他不愿意聊这个话题，景铄想起来父皇曾对她说过，谢家的希望是寄托在谢恢身上的，想必是因为朝中局势莫测，谢恢也在为前途着想吧。

　　他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却不知她一直在等他回头。

　　“本宫听闻，将军定亲了？”

　　谢恢愣了一下，答道：“是。”

　　“本宫先恭贺将军了。”景铄望着他一头雾水的表情，假装淡定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本宫可曾见过？”

　　“是末将故乡叶家的姑娘，公主应当是没见过的。”

　　“她……很好吗？”

　　“啊？”

　　景铄思及，她现在的身份问这个问题实在是逾矩了，于是解释道：“……没什么，本宫好奇，问问。”

　　“末将没有见过，听家里人说，是挺好的一个姑娘，知书达理，贤良端庄。”

　　“哦、哦，是么。”景铄点点头。

　　她想起，她曾经追逐着他的背影，不管他是否能与其自己说上什么话。她欢喜着他的一切，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将军的位置。在为他感到欢欣鼓舞的时候，她不曾考虑过，他实际上在与自己越走越远。

　　正如贤妃所说的那样，她真的不了解他。

　　但她不能泯灭了他的梦想，他有着他想要争取的一切。有的人，一生中若是能遇见，已是十分幸运了，何必执着于他是否属于自己呢？若注定如夏花一般短暂而灿烂，那么便将这份回忆永远地藏在心底吧。

　　景铄垂首，瞧着她大红的衣袖。半晌，她释然一笑，后退半步，向谢恢庄重地行了一礼：“谢小将军，此后一别，也许再不会相见。愿小将军前程无量，珍重。”

　　谢恢连忙站起来：“公主，不必行此礼。护送公主，是末将职责所在。”

　　“嗯。”景铄拢了拢衣袖，“这一礼，代表大齐。愿小将军，护我大齐疆土，不受敌人侵扰。”

　　再见啦，谢小将军。

　　我要走了，我也不会喜欢你啦。

　　但愿我们能各自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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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狄戎的日子并不好过，狄戎王苍老无能，狄戎的公主刁蛮无理，狄戎的王子如狼似虎。她虽然是大齐派来和亲的公主，但在这个领域，她处处受到排挤、冷落和嘲讽，往日公主的神采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遥远的家乡偶尔传来讯息，听说父皇已经过世，六哥孟岐在争夺之中胜出，继承了皇位。景铄恍惚地想，也许六哥从一开始便不是一个单纯的人，对她的好或许也不是出于真心，是她将他想的太单纯了。

　　宣景二年，常月途领着东夷、桑蛮还有罗部一起入侵大齐边境，在最后的关头，狄戎出兵协助大齐，剿杀各个反动夷族。

　　狄戎的草原一望无际，广阔无垠，瞧着单调又虚无。

　　浮丘勒紧缰绳，下马之后朝景铄行了一礼：“参见公主。”

　　彼时的景铄气质沉稳，霜染两鬓，早已不再是大齐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不必多礼。”她说。

　　“皇上特意嘱咐微臣过来，多谢公主相助。”

　　景铄问道：“他没有来吗？”

　　“……”

　　景铄轻轻地笑了声：“是不敢么。”

　　“皇上国事繁重，实在是抽不开身，其实皇上很思念公主，微臣临走前，皇上还一直念叨……”

　　“不必说了。”景铄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回去禀告皇上，我在狄戎一切安好，只要我还活着，我不会让狄戎背叛大齐。独孤策是个明智的首领，我会和他一起归顺大齐，永保大齐边境安宁。”

　　“是。”浮丘颔首。

　　“另外……还有一事。”

　　“公主请说。”

　　“谢恢谢将军，如今还好么？”

　　“他已经在两年前的争夺中去世了。”

　　景铄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哦……哦，也好。”

　　她目送着浮丘远离，逐渐消失在狄戎的领土上。

　　这片草原，孤单又寂寥。

　　人的生命在这广大的土地上，渺小的不值一提。

　　但草原无法保证自己属于谁，人可以。

　　她是大齐的公主，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这片草原便永远不会陷入战火的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