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牢》柳橙析

38、牢牢

　　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言语，连今雨脑中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花费将近十年砌好的防御墙在这一刻，他无比诚挚的眼神和字里行间化成灰烬。
　　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能清晰地感知到郁庭周对她的真心，可当一切没有宣之于口时，某种不确定的思绪会乱飞，感情便是如此，只要一日没有讲清楚，那种患得患失惶惶恐恐的氛围总是因绕在身边。

　　现在，他说。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喜欢你，想要拥有你。

　　连今雨感觉全身都沸腾了，眼眶似有一股热流涌上，她用力咽下喉间的滚烫，语气轻快地说：“可别以为你和我说这些，我就会马上答应你。”

　　微风过境，树影摇曳。

　　郁庭周迎着光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像个楞头少年担心无法哄好心上人，“我刚才说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误我，我没有幻想你会马上答应我，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一直都会在。”

　　迎着他坚定又炽热的目光，连今雨心头一动，原本没有那心思，现在经他一说，反而有种当下答应他成为他女朋友的冲动，越烧越烈。

　　郁庭周一瞬不瞬地盯着连今雨，用眼神描绘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说出心里话：“我觉得，我对你这么多年的喜欢不应该成为你选择我的理由，我想要被你没有负担、坚定地选择，一如当年。”
　　就好比你漫步在繁花盛开的公园，发现一朵漂亮的玫瑰花，想要分享的第一个人是我，而不是因为我问了，你心中一动，才拍照片与我分享。

　　连今雨在瞧不见的角落，右手狠狠地掐着大腿，控制那股不争气的热流。
　　第一次作为最先别开眼的那个人，声音软软的，“好了，我知道了。”
　　他怎么这么好。

　　郁庭周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原来他不是不吃醋，而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吃醋。
　　曾经她围着转高高在上的男神，如今为她低下头颅，折断腰骨，连今雨的情绪久久无法平静。

　　郁庭周换回轻松的语调，“连今雨，我会好好学习怎么追人，你等等我。”

　　连今雨呼出一口释怀的气，没有看他，“那你得加把劲，我可不会等你太久。”

　　郁庭周：“好。”

　　道别后，连今雨走进楼道，在那个拐角处，她下意识地看向郁庭周的方向，而他像是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未曾改变过视线。

　　电梯里，连今雨感觉全身微微发烫，尤其是脸颊，像是在火炉边上炙烤了许久。
　　手背贴着脸颊降温，连今雨还没回过神来。
　　郁庭周看着寡言少语淡漠清冷，没曾想会说出这些话，还是一次性说这么多。

　　回到家刚打开门，连今灿的玩具小车直愣愣地撞到连今雨的鞋尖，面对凶巴巴又很讨厌被他烦的姐姐，连今灿心里咯噔一声，缩着脖子躲在离她最远的单人沙发后面。
　　想象之中的骂声没有传来，连今雨换了鞋，弯腰捡起他的小车车，“给。”

　　连今灿呆呆地看着本应该劈头盖脸骂他一顿的姐姐破天荒捡起玩具还给他，还很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连今雨今晚心情很好，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忍不住给张悦欣发微信。

　　连今雨：【今天郁庭周跟我说了，他说这么多年都只喜欢我。[龇牙]】
　　张悦欣：【哟，这么快就好上了？】
　　连今雨：【那倒没有，他现在还没追到我。[龇牙]】
　　张悦欣：【你竟然舍得让他追你这么久？啧啧啧，要是放在以前，人家还没开口，你就答应了。】
　　连今雨：【今时不同往日。】
　　张悦欣：【这么看来，郁庭周还挺深情的，竟然记挂你这么久。】
　　连今雨：【我也很深情好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谈过恋爱。】
　　张悦欣：【屁，大学那个篮球队队长，还有你毕业后那个搞金融的，这两个你都有好感过。】

　　！！！
　　她根本没有！
　　她单纯是欣赏大学篮球队队长，长得帅气，身材好，而金融男，她确实想过相处试试，但事实证明，她没有办法做到情真意切地喜欢。

　　连今雨在对话框输入几个字，然后又删掉，懒得和她解释了。

　　张悦欣：【看吧，心虚了吧。】
　　连今雨：【......】

　　一连几天，郁庭周来接送连今雨上下班，以及给她送花，连续两天，她抱着花束回家，刘娟问这问那，恨不得把郁庭周带回家给她瞧。

　　实在是扛不住每日不同的花束。
　　坐在车里，连今雨觉得有必要和他说一下，“你怎么每天都送花？未免也有点太俗气了吧。”

　　别说追女孩子，平时和人相处都极其淡漠的一个人，郁庭周压根不知道要怎么追女孩子，网上看到的那些情话，他说不出口，太肉麻了。
　　秉持着虚心求教的心，他问道：“那应该送什么？”

　　连今雨想翻个白眼给他，“还要我教你怎么追我啊？”

　　郁庭周自知理亏，沉默下来。

　　十多分钟后，抵达电视台。

　　连今雨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猝不及防的，被抓住手腕，她困惑地回头。

　　郁庭周白皙清隽的脸有淡淡的绯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晨曦的映照，他没有看连今雨，别扭又不好意思地说，“你今天很好看，和朝阳一样，都让我脸红。”

　　忽如其来的一句赞美，连今雨愣住，有种看见路边跑来一群北极熊的错愕。
　　反应了三秒，她笑了

　　这三秒对于郁庭周来说却是被凌迟良久，他害怕连今雨觉得他言语轻佻，害怕她觉得他是一个随性浪荡的人。

　　连今雨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得肩膀轻颤，“你哪里学来的？”

　　郁庭周：“在网上学来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说。”
　　顿了下，又道：“第一句话是我真心话。”

　　连今雨佯装思索的模样，抿唇道：“怎么，我就只有今天好看？”

　　郁庭周：“你每天都好看。”

　　连今雨稍稍前倾身体，靠近他，一双灵动的圆眼转了转，笑意醉人：“还行，没有不喜欢。”

　　似收到鼓舞，郁庭周跟着笑起来。

　　下了车，连今雨偏头看向斜前方升起的太阳，红彤彤的，像是成熟的番茄，也像郁庭周脸上的红晕。

　　来到工位，李茵忙不迭地凑近，关心她的情感大事。
　　连今雨简单地说了几句便开始工作。

　　今天她早早地结束工作，没有回家，而是前往津洲医院，这几天没有去看张悦欣，买点水果去和她聊天。

　　刚踏进病房，连今雨就听见张悦欣在打电话。
　　“忙的话就不用过来啦，反正我过几天就出院了。”
　　“......”

　　不用想已经知道对面是谁。

　　连今雨拎着水蜜桃放在她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感情可能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她认识成速这么多年，向来都是一副嘴贱欠扁的模样，可一遇到张悦欣，总是很温柔体贴，完全没了往昔的作风。

　　等她挂了电话，连今雨洗干净水果刀正准备削水果，发现这间病房另一位阿姨好像已经出院。
　　她问：“你隔壁床的那个阿姨出院了吗？”

　　张悦欣：“对啊，前两天出院的。”

　　连今雨：“那你岂不是很无聊？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说起这个阿姨，张悦欣恨不得夜深人静一个人，“别说了，总是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我安安静静一个人玩手机呢。”
　　总是多管闲事，之前她那样子说成速和连今雨，让人很不开心，现在她出院了，乐得清静。

　　成速这段时间比较忙，接了个大单子，连今雨多过来陪她聊天，不至于这么无聊。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张悦欣接到电话，她妈等会儿过来。

　　张悦欣不好意思总让连今雨过来陪她，毕竟现在郁庭周正在追她，要是碍着别人的姻缘可就罪过了。
　　“你这时间花在我身上，郁庭周不会不开心吧？”

　　连今雨把玩着手机，“没事，他不会的，何况他今天值班。”

　　张悦欣语气酸溜溜，“原来我是顺带的那个啊，难怪你在这里坐着不舍得离开，原来是等某人啊。”

　　连今雨不满地瞪她一眼，“你说什么呢，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和他没什么关系。”

　　张悦欣：“哎，我能理解，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了男人忽视姐妹，太常见了，友情和爱情总要排个前后。”

　　看她演绿茶演上瘾，连今雨同样飙戏，“你肯定能理解我啦，毕竟之前某人说要和我出去玩，谁知道啊，男朋友一条信息就放我鸽子。”

　　面对重提的往事，张悦欣瞬间涨红脸，委屈巴巴地解释：“哎呀，那不是因为他身体不舒服嘛。”

　　“懂，我都懂。”
　　“......”
　　“还有呢，当着我的面亲亲我我，我都拿小本本记着呢。”
　　“......”

　　张悦欣十分后悔，为什么要提！

　　正当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然后有人推门而入。

　　男人穿着天蓝色的白衬衫搭配黑西裤，外面套着白大褂，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是一抹清亮又耀眼的存在。
　　他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薄薄的镜片后是一双明眸，视线先落在连今雨的身上，而后看了一眼张悦欣，清清冷冷：“没什么不舒服吧？”

　　张悦欣朝连今雨递过去一个暧昧的眼神，然后回答：“没有。”

　　闻言，郁庭周低下头不知道在写什么，飞快地动了动笔。

　　这还是连今雨第一次见郁庭周工作的模样，一丝不苟，挑不出毛病，还有那个金丝边框眼镜一戴，颇有几分说不出的禁欲韵味，疏冷又寡淡，平时难得显露些许的谦谦君子气态全被一个眼镜封印，只剩下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冷淡。

　　连今雨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砰地加速跳动，未免也太令人心动了吧。

　　登记完毕，郁庭周没有像在别的病房那样直接扭头走人，而是来到连今雨的身旁，问道：“什么时候回去？”

　　连今雨不答反问：“你呢？什么时候下班？”

　　郁庭周：“晚上十点。”

　　连今雨：“那我也十点回去。”

　　郁庭周：“嗯。”

　　说完想说的话，郁庭周转身离开，被连今雨一把抓住手腕，他困惑地回头：“嗯？”

　　连今雨丝毫不吝啬夸赞之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怎么戴眼镜啊？还怪好看的。”

　　偌大的病房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郁庭周露出一丝羞涩，垂下眼睑，凝视着她抓住自己的葱白小手，“两只眼近视一百度，一般工作的时候会戴。”

　　连今雨：“下次可以戴给我看。”

　　郁庭周低低地发出鼻音，算是对她的回应，总归还有人在，得收敛点，被擒住的手反过来包裹住连今雨的小手，在她白皙柔嫩的虎口轻轻地摁了一下，以示差不多可以了。

　　旁边的张悦欣将一些尽收眼底，干巴巴地咳一声，“咳咳。”

　　郁庭周笑了笑，耳廓热乎乎，“我继续去查房，你们聊。”

　　他刚踏出病房，房门还没有完全阖上，听见里面传来嬉笑的声音。
　　“哎哟，怎么回事嘛，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是不是再下一次就直接在我面前接吻啊。”
　　“干嘛，你管我。”

　　听着无比熟悉的俏皮嗓音，郁庭周感觉脸更加燥热了。

　　连着几天，连今雨来医院的次数有点多，郁庭周不着急回去，在医院工作，等连今雨和张悦欣聊完，然后送她回去，有的时候会一起出去吃宵夜。

　　这种悠闲自在的美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市中心写字楼电路出了问题，顷刻之间燃起来，多人受伤，他们医院的住院部基本上住满人，不仅床位紧缺，人手更是忙不过来。
　　好长一段时间，郁庭周没有好好和连今雨一起出去吃饭、散步。
　　熬了半个月没好好休息，精神状态相当不好，眼下的青黑尤为显眼。

　　连轴转的日子结束，难得最近清闲了些许，郁庭周科室好久没有出去聚餐，为了庆祝日子回归正常，陶舒决定请大家一起出去搓一顿。

　　作为此次饭局的组织者，陶舒呼来服务员，“你好，给我来三瓶啤酒。”

　　服务员：“好的，请稍等。”

　　很快，服务员拿上啤酒，喝了十几年的酒，唐承宇不用专门的开瓶器，拿起打火机，嘎嘣一下，打开了。
　　他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发号施令：“难得明天周末，大家都休息，今天谁也不能不喝。”

　　自知酒量不好，郁庭周用手去挡唐承宇欲给他满上的动作，“我喝半杯就行了。”

　　唐承宇：“别啊，就这么点，啤酒度数很低的，庭周，你怕什么，孤家寡人一个，回去又不用交差。”
　　说完，他猛地想起科室里某些传闻，笑着探他的口风：“该不会是你那女朋友会查岗吧？”

　　郁庭周笑了笑，“没有，还不是女朋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眼，笑了。

　　唐承宇：“既然还不是，那更没人能管你了，来，我给你满上。”

　　郁庭周拒绝不了唐承宇的盛意，作为在场资历最老的人说话，不管在工作还是饭局上，说话都极具分量。

　　桌上的饭菜渐少，酒过三巡，大家说话少了点拘谨，嘴巴没个把门，什么都往外说。

　　陶舒的酒量算不错，白的，能喝三斤，现在脑袋清醒得很。

　　瞧着郁庭周面不改色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酒量不好的人，她开玩笑：“郁医生，看起来还能喝啊，怎么就酒量不好。”

　　郁庭周扯了扯唇，笑意如同从冰箱拿出来的啤酒一样，冰凉入喉，感受不到暖。
　　“回去可能得吐点出来。”

　　陶舒狐疑地盯着他瞧：“是不是真的？我怎么感觉你是骗我的？”

　　郁庭周这下没说话，夹了一块牛肉，细嚼慢咽。

　　陶舒想起好朋友温婉，年纪比她小两岁，比起她，保养得很不错，脸上一点过了二十五的岁月痕迹都没有，稍作打扮，说是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都有人信。
　　才来没多久，温婉便对郁庭周起了小心思，多次向她打听，郁庭周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可能发展的对象，可是，现在过去这么久，她没追上，反而被人截了胡。

　　陶舒借这次饭局问郁庭周对温婉的印象，“郁医生，你觉得温婉这个人怎么样？”

　　听到这个名字，郁庭周先是抿唇思忖，然后十分官方的发言：“工作认真，对待病人的态度也是极其有耐心，是个不错的医护天使。”

　　在场的人听见他的回答，哈哈大笑，人家问东，他答西。

　　出来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唐承宇点他：“庭周啊，人家问的可不是工作方面的印象，你搞错方向了。”

　　郁庭周笑得不易近人，“其他方面？没了解过，不予置评。”

　　不知道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陶舒觉得跟他这样的人，你得来直的，弯弯绕绕反而会被他糊弄过去。
　　“温婉挺不错的，她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郁庭周满脸柔情，“我已经有更不错的人了。”

　　饭桌上安静下来。
　　大家都明白了，他们好像搞错方向，一直以为郁庭周会被追的那个，没想到他才是那个主动追求的人。

　　陶舒在内心为温婉默哀。

　　话题从感情问题变到工作内容，聊到昨晚某个病人的病情，主治医生最有发言权，可郁庭周从方才那个话题开始没再说一句话，甚至连动作都没改变。
　　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以前调侃，他都不会这样。

　　陶舒唤郁庭周，“郁医生？郁医生？”

　　嘈杂的聊天声中，一声又一声清脆悦耳又正式的女声萦绕耳际，飘走的思绪被拉回来，郁庭周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三个字：“我在听。”

　　陶舒对唐承宇方向抬了抬下巴，“刚承宇哥问你7号房3床病人的情况。”

　　郁庭周淡漠的神情露出一丝的尴尬，“今天好很多了，目前可以不借助拐杖，不过走得慢一点。”

　　唐承宇见他心思似乎游离在外，“刚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惦记着那小姑娘呢。”

　　郁庭周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没。”

　　又聊了几句，饭局结束，郁庭周最先拿过账单去买单。

　　陶舒起身和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向大门，拐角路过液晶电视，正在播报津洲未来一周的天气预报。

　　正好播报结束，女主持人对观众说：“各位观众朋友，这就是今天和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谢谢大家的观看。”

　　某一瞬间，陶舒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女声，她看过去时，恰好结束，已经看不到她。
　　大屏幕上显示着津洲地图，以及速度很快的滚动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