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落》左右之手

51、第 51 章

　　牛凯离开的这一幕正好被谭润石撞见。他早上起床，自己弄了点儿挂面吃了。正想着去小卖铺瞧瞧。他这几天咳嗽越来越厉害，并伴有疼痛，主要是抽烟太厉害。今天早上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他认为是上火，正欲出门去买些菊花回来泡水喝，降降火。门刚打开一条缝，正撞见门外牛家一大家人，他又缩回了脚。待在门后等牛家人先走，他懒得见到牛家人趾高气昂的样子。他站在门后闲着也是闲着，就仔细听着外面牛家的动静。牛家的几个孩子这一早的怎么回来了啊？怎么又走了？昨天没见着啊？话说，牛凯不是出去有些时间了吗？什么时候回的家？砰的一声，关后备箱的声音，接着是告别，随后是车子发动驶离的响动。
　　“牛嫂子，儿子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又走了吗？”
　　说话的这位是牛家斜对面家的。
　　“噢，是的，三儿去城里和哥哥们一起住。”
　　“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和老大老二一起跑长途去了。”
　　牛凯妈妈宏亮的嗓门，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见。
　　“乖乖，挣大钱去咯。”
　　“他大姨别说笑话了，我们三儿就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哎哟，牛嫂子谦虚，这三个儿子个顶个的是顶梁柱啊，眼馋死人咯。”
　　牛凯妈妈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你忙吧，来家玩啊。”
　　“哎。”
　　谭润石听得明明白白的，牛凯这小子离开村子了。这一去，怕是一年也难得见几回了。那我家二子…？他看着院墙外上方，牛凯经常爬上去的那棵树，怅然若失。
　　门外该离开的都离开后，谭润石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小卖铺。小卖铺老板正蹲在门口和几个老嫂子老叔叔们闲聊村里最新早资讯。
　　“哥。”
　　“哎。”谭润石往柜台里瞅着。
　　“要啥？”
　　“泡水喝的菊花有吗？”
　　“哟，没有。”小卖铺老板只是礼貌的一声回答，蹲在地上没起来。自从店里不再搞熟食生意后，小卖铺老板的腰板直了起来，再也不用看老谭的脸色了，对他只需要一般礼节即可。
　　“哦，那一会儿我去集市上瞧瞧。”
　　谭润石转身准备回家。一回身，正巧看到路过这里的牛嫂子。他身后的小卖铺老板和其他的人也瞧见了。
　　“牛嫂子，我看你家几个儿子都回来了。”小卖铺老板那热情的嗓音又回来了。
　　“是啊，三个儿子一起坐车走的。”
　　那几个老嫂子和老叔叔们早资讯头条中的两家人同框了，现在是现场采访。
　　“是哟。”
　　“怎么来了就走啊？不在家待几天啊。”
　　“嗐，孩子们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啊。他们主要是来接三儿的，我家三儿也进城去了，和他们哥哥一起。”牛妈说话的声音仿佛是在唱歌。
　　“喔唷，全都去挣大钱咯。”
　　“那家里的生意…？”
　　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呀、是呀，家里的生意你们家三儿做得那么好，这周边几个村子都是你家的生意，丢了多可惜哟。”
　　他们言下之意，无非是指谭红夺走全部，占了大便宜。
　　谭润石背抄着手往回走，好像他们的谈话与自己无关似的。
　　“就是，可惜。”
　　“哎哟，外面世界那么大到处都是生意，孩子想出去看看，就去。”牛嫂子蛮不在乎地笑着说道。
　　“哟，牛嫂子心宽哟。”
　　“就是，这可不是一百两百的生意，说放就放。”
　　“就是。”
　　对于放弃这桩‘大生意’，几个老嫂子‘难过’的五官都皱到一起了。
　　“嗐，都是辛苦钱。”牛嫂子知道这几个人故意挑事，接着又说道，“老大老二那边缺人，三儿就是去给哥哥们帮忙去了。老大快添孩子，老二眼瞅着也要结婚，缺人手。”
　　“是哦，你家老大老二都已经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哎哟，牛嫂子这个福气哟，马上要当奶奶啦。”
　　“可不是嘛，我们提前要口喜糖吃啊。”
　　“是的，可少不了你们姨叔的喜糖。”牛嫂子乐呵呵地说道。
　　“三儿这一进城，指定给你娶个城里媳妇回来。”
　　“是的、是的，你家三儿那么帅，肯定城里丈母娘喜欢。”
　　“哎哟，那我家可是烧高香咯…哈哈哈。”
　　谭润石不屑地飞快往回走。村口得瑟的牛嫂子刺耳的说笑声一路都能追到他家门外。
　　十点多，谭红结束了早市回到了家。谭润石迎到院子里。谭红停车子，谭润石上前去帮忙。
　　“爸，你早上吃了吗？咳嗽可好些了？”
　　“嗯，好些了。今天买了一袋菊花泡水喝，感觉好多了。”
　　谭润石把三轮车后面的筐子都取了下来，并清理干净，“你吃饭了吗？”
　　“没时间。”
　　“你不能乘空闲的时候买点东西先垫垫吗？吃饱了再往回赶啊，家里又没人给你准备鸡汤，干嘛心急火燎地饿着肚子往回赶啊，真是的，傻。”
　　谭红笑了。她在外面忙，可心里惦记着爸爸，每次忙完了都是迫不及待地往回赶。
　　“你看看你，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以前是亚光的，现在是亮黑。一个女孩子怎么不知道捯饬捯饬。”
　　谭红笑了起来，什么亚光什么亮黑。
　　“爸你吃了吗？”
　　“我下了一碗面条。”谭润石把筐子整理好并归置到院子角落放好，“走，回家弄点吃的。”
　　父女俩一前一后进了屋内。谭红进了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先垫上两口，就得准备午饭了。看看锅里还有些剩饭，她就手捏了一个饭团，中间夹了酸豆角和辣酱。饭团还在嘴里，那边火已经生上了，先烧水。
　　谭润石在饭桌旁坐下了。
　　“咳咳，那个二子啊，那个隔壁的去城里了。早上刚走的，听动静还带上不少行李。据他妈说，不回来了，去看大世界了。”谭润石学起了牛凯妈妈说话的声音，“切，这家人神气的哟。雕像匠不给神像扣头－－知道老底。以前可是穷的叮当响，一有钱就立马看不起人了还。”
　　厨房内只有咔嚓咔嚓撅柴火的声音。
　　稍顷，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从厨房飘来。
　　咳咳，坐在餐桌旁的谭润石被呛到咳嗽。他连忙起身去厨房查看。
　　只见谭红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抓着干木柴掰断后往灶膛里扔，灶膛里的火在熊熊燃烧，但上面的锅里啥也没有，在干烧。她还在不停地往灶膛内添柴火。
　　谭润石吓得四下找水往锅里倒，嘴里嚷嚷道，“二子、二子，今天中午就炒个蛋炒饭吧。”
　　谭润石怕女儿这样下去会把家都烧了。
　　“噢。”
　　嗞啦一声的水倒入锅里的声音把谭红从失神中惊醒。她没听到谭润石在说什么，她需要逃跑。她丢下手中的柴火，起身逃了出去。逃进自己房间。
　　谭润石赶忙灭火，他一边咳嗽一边将灶膛里的柴夹了出来，改成小火。稍喘一口气，定下神后，他淘米煮饭。厨房里都弄停当了，他悄悄来到女儿的房门外。他把耳朵贴到门上，里面传来低声压抑的呜咽。唉，哭吧，好好的哭一场吧。哭完后，该放下了。
　　谭润石来到客厅餐桌旁坐下，点着一根烟。眉头紧锁，间或夹着几声咳嗽。
　　从前，是他不乐意孩子们往来。老牛家太穷，三个儿子，哪有钱出彩礼。可现在，老牛家是菩萨放屁－－神气，他家彩礼不是事。听村民们说，他家老大老二都在城里买了房，老大还买了车子。就是早上老大开回来的那辆车子吧。牛家现在是看天说话－－眼光太高，反而是看不起他家。
　　谭润石提到儿子，就想起自家的儿子。他最近抽烟多，也是为儿子发愁引起的。
　　唉，糟心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啊，叫他招架不住。
　　忽然谭红的房间门开了，谭红出来了。
　　“爸，今天吃肉吧，我去买。”
　　谭润石张大嘴巴惊讶地望着女儿，脑瓜子嗡嗡响。是傻了吗？这可咋办？
　　“我们今天开荤，大吃一顿。”
　　谭红的脸通红，眼圈还是肿着的。
　　“哦、哦，你想吃什么？”
　　“嗯？牛肉汤、酥饼，肉夹馍也行。你呢？”
　　谭润石稍稍定心，还好说话思路清晰，这丫头神志是清晰的，还知道想吃啥。
　　“我随便。”
　　“我去买。”
　　“你知道哪家好吃？我去吧。”谭润石对集市上的店铺了如指掌。
　　“那，好吧。”
　　谭红轻松地甩起了手。
　　可走到门口的谭润石突然心里一惊，如果二子只是把他打发出去，然后会不会干傻事啊？想到这里，谭润石的腿抬不起来迈不出去了，心乱如麻。自从那次半夜病倒后，他逐渐滋生出一种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感觉。早上女儿不在家，他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咳嗽都有回音。
　　谭润石转头又回到餐桌旁。
　　“哦，钱。忘记给你钱了。”
　　谭红以为谭润石回头是因为钱，就要进房间去拿钱。
　　“不是、不是。”
　　谭润石又急忙走到门口，可是他不敢离开。又转回头。
　　谭红看着来来回回踌躇的谭润石。“要不，我去？”
　　“啊？”
　　谭润石愣了一下后，激烈地摆手，“不行、不行。”
　　他一寻思，立刻否定。万一二子骑车出去往大货车底下一钻、或是往池塘里一扎﹍，不行，绝对不行。
　　谭红忽然明白过来，她笑了起来，“不会发生你想的事情，我会好好的。”
　　听到女儿这句话后，谭润石算是放心了。
　　“我去，马上就回来。”
　　谭润石轻松地跑进院子，骑车出去了。
　　谭红倚在门框上目送爸爸出了院门。四周静了下来。抬头遥望蓝天，流光溢彩。他小时候经常爬的那棵往她家院子里张望的树葱葱郁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绿色的光芒。真的，真的，他们结束了，谁都改变不了的现实。如众愿，却非我所愿！她把爱融进记忆里，幻化成歌。记忆中的他们永远是最爱对方的样子，完美无瑕，这才是他们之间美好结局，不是吗。
　　一个小时后，谭润石回来了。电动车车把上挂了好几袋东西。有中午吃的牛肉汤，他是汤和粉丝分别装的，粉丝没烫单独装好的，回家烫一下再放进汤里就行。还另外加了一份牛肉。两个肉夹馍。还有一袋零食，有小蛋糕、芝麻核桃酥、泡芙，这几样都是集市上最有名的店里的最畅销的食品。
　　“用液化气灶烧一下吧，生火慢。”
　　“嗯。”
　　“你先吃肉夹馍。”
　　“嗯。”
　　这是谭润石平生第一次为女儿买东西。
　　吃过饭，谭红准时直播。谭润石则溜达到小卖铺去了。
　　自从麻将馆关门后，小卖铺老板打起主意。最近村民们手上都有两个钱，闲着的时候手痒痒。于是小卖铺老板的心眼活动起来，把原来的客厅收拾出来，摆个一两桌麻将没问题。自家的饭桌外加买了一张桌，配上两付麻将牌，开张。打打小麻将，三块五块输赢不大，就是玩。收费上午两块、下午和晚场三块，糊大牌吃喜随意给，只提供白开水和电灯。
　　谭润石只是喜欢看看，他不打牌。偶尔三缺一时，小卖铺老板求他，他才玩一次。小卖铺老板以为老谭是嫌玩的小，其实谭润石是因为身体不好，一坐半天的，他感觉累吃不消。
　　晚上，谭润石和谭红吃的牛肉炒饭。中午吃剩下的牛肉炒的。
　　第二天一早，谭红起床。谭润石也起来了。
　　“咦，爸，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唉，睡不着了，年纪大咯。三十之前睡不醒，三十之后睡不着。”
　　“三十？哎哟，我也没几年了。”
　　“哎呀妈呀，小孩子乱说话。”
　　哈哈哈。
　　“你赶早市？”
　　“不，今天没东西。我去山里。”
　　“哦。”
　　看着忙碌的女儿，谭润石在一旁扭扭捏捏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爸，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谭润石连忙否认。
　　谭红就没去在意，继续忙活。就在出门的时候，谭润石突然递给她一样东西。
　　“呐，我捏了一个饭团，你带上。”
　　“哦？”
　　谭红惊讶地看着饭团。
　　“拿上，一边走一边吃。哦，这是水。”
　　“哦。”谭红接了过来。“行，我走了。”
　　“嗯。”
　　谭红来到院子，麻利地背上地上的筐。
　　“哎，记得吃饭。别仗着年轻就胡来，身体说垮就垮的，别不信啊。”
　　谭润石追在女儿身后唠叨。
　　“知道了。”
　　“哦，咳咳，去吧。”
　　“爸，你是不是该戒烟啊？咳嗽严重了。”谭红转回头说道。
　　“是的。”
　　“我走了。”
　　“嗯。咳咳。”
　　谭红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走在进山路上的谭红激动不已，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也许未来妈妈可以回家，结束流浪，一家人可以团圆。她拿出了手机，要不要把这些消息告诉妈妈呢？自从爸爸那次半夜生病开始，另外加上弟弟谭光耀的再次入狱的影响，爸爸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谭红都看在眼里。她犹豫再三后，决定先不说。因为她不能确定妈妈在外面确切的情况，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如果妈妈在外面生活自在幸福，硬是把她和爸爸撮合在一起，那样只会使妈妈痛苦。
　　谭红收起了手机。这事不能急，至少应该先了解一下爸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对妈妈的离开，他可是气得咬牙切齿，曾扬言要打断严秀春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