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桑果》辜谚

12、马鑫（二）

　　马鑫一刻不停地跟着俞桑，就像俞桑背着的那把猎枪似的，死死地贴在他的身后，眼睛也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进的路看，生怕左右乱看的话会看到些什么恐怖的东西。

　　而俞桑则大着胆子往前走，东张西望地环顾着四周，不仅不害怕，反而还跃跃欲试地扬言要跟怪物比试比试。

　　不过，就这样走了很久之后，他们也没有遇到任何奇怪的事物。

　　来到山腰上时，俞桑抱怨道：“后山也不过如此嘛，说好的怪物呢？”

　　马鑫此时也没那么害怕了。
　　他随手摘来一把桑葚，自己吃了几颗，又把抓着桑葚的手摊向俞桑，说：“吃不？”
　　俞桑摇摇头，说：“不吃，涩得很。”

　　马鑫倒不挑，收回手，仰起头就将剩下的桑葚全都塞进了嘴里。
　　在他仰头时，看到了逐渐变得昏暗的天空，说：“天就快黑了，要不，我们回去了吧？”

　　俞桑听后，也抬起头望了望天。

　　月亮早已挂在了对面的空中，昏暗朝着后山席卷而来，余晖挣扎着，即将被黑夜所笼罩。

　　俞桑正打算说话，可就在他重新低下头时，突然瞥见了什么，使得他眼睛一亮。
　　只见他抬手指向前方，兴奋地说：“看那儿，有一个山洞！”

　　马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有一个山洞在不远处，于是问：“山洞又怎么了？”

　　俞桑仍旧两眼放光地盯着山洞看，说：“你不知道吗？在画本上，很多怪物都藏在山洞里。”
　　说完，他又回头来看向马鑫：“我们进去看看呗？”

　　原本不再那么害怕的马鑫听了，顿时又忐忑起来，他忙道：“别了吧，这天马上就黑了，你说过的，天一黑我们就下山。”

　　俞桑却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就进去看看，看完就走。”
　　马鑫跟他确认道：“看完就下山？”
　　“看完就下山。”俞桑附和了一句，拉起马鑫的胳膊就往山洞那边跑去，“走吧走吧！”

　　来到山洞口，马鑫朝洞口里张望道：“里面也太黑了吧。”
　　俞桑说：“没事儿，我们慢慢走进去就行。”
　　马鑫向后退了一步，说：“要不你一个人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别呀，来都来了，别忘了我可是有枪的，”说着，俞桑把背着的猎枪取下来端在手里，接着道，“你就跟在我后面，遇到怪物我就在前面开枪，打死它！”

　　马鑫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跟在俞桑的身后，缓缓地摸黑朝山洞里面走去。

　　刚踏进山洞没多久，两人就听见了一个小孩儿的哭声。

　　马鑫霎时被吓得直哆嗦，脚步也停了下来。
　　俞桑咽了口唾沫，不知是安慰马鑫还是在安慰他自己，说：“别怕，是人，不是怪物。”

　　马鑫攀在他背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谁、谁会在这里哭？”
　　俞桑也压低声音回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马鑫点了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在两人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向洞穴的最深处走去时，那哭声又逐渐减小了。

　　两人终于抵达了最深处，这里的光线比外面稍稍明亮一些，使得他们能堪堪看清周围的事物。
　　他们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

　　空旷的洞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却有另外一人的哭声。

　　这样的事实让两人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峰。

　　马鑫死死地拽着俞桑的胳膊，浑身颤抖着，结巴着说：“这、这里边儿没、没人啊……？”

　　俞桑端着枪的手也被马鑫的颤抖而带动，跟着那频率不停地抖动着。
　　他此时也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和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不亚于马鑫的惊恐。
　　他脑子一片空白，听见马鑫的话，只是回道：“是、是啊，没人……”

　　马鑫又说：“我、我们出去吧？”
　　俞桑跟着点头附和：“好，出、出去。”

　　于是，两人连忙转回身，就着马鑫在前俞桑在后的位置往外走去。

　　可走了没几步，身后那哭声传来的地方又响起了一阵窸窣声。

　　这声音使得两人头皮发麻，停下脚步一时不敢动弹。

　　俞桑大着胆子回过头去，就见最里面的墙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那人隐匿在黑暗中，似乎是想向他们扑过来。

　　不，那不是人，那是怪物！

　　俞桑这么想着，颤抖着举起枪，对准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阴影，手指按在扳机上，却由于没有开过枪而始终不敢往下扣去。

　　那怪物似乎摇晃了一下，嘴里响起了一声尖叫，吓得马鑫屏住了呼吸，仿佛丢了魂一般，只能躲在俞桑身后，把头埋在他的背上。

　　而俞桑则是被那声尖叫吓得一哆嗦，他那扣着扳机的手指抖动了一下，子弹就从枪口里旋转着破风射了出去，而他自己则被抢的后坐力震得直往后退，好在有马鑫挡在身后，让他得以稳住身体，而不至于摔倒。

　　在他站稳的同时，那阴影处也随之传来了一个重物倒地的声响。

　　俞桑握着枪的手止不住地战栗着，他呆愣地转过身，看向身后脸色惨白的马鑫。

　　马鑫正傻眼地瞪着前方，见俞桑看过来，也把目光移向他，嘴唇颤抖着，说：“你、你杀人了？”

　　俞桑顿时瞪大眼睛，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他嚷道：“不是人！是怪物！”

　　马鑫点了点头，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跟着他重复了一句：“是怪物。”

　　俞桑喘了一大口气，说：“进、进去看看？”
　　说完，他仿佛是想要证明他杀的的确是怪物一般，急急忙忙地往里面走去。

　　马鑫见他走远，留他一个人待在原地，顿时背后又是一阵发麻，于是也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在马鑫走过去后，只见俞桑把手里的猎枪像是扔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给猛地扔了出去，不住地往后退，嘴里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

　　马鑫又走近了些，就看到一个同他们一般大的孩子扑倒在地上，那人的脸冲着墙壁，脸下是一摊暗红的血，几根发丝浸泡在血液中，粘黏在了一起。
　　他当即就被吓得退后了几步。

　　俞桑大喊了一声：“不是我！我没杀他，我杀的是怪物！”
　　接着，他又走到马鑫面前，双手紧紧地握住马鑫的肩膀，继续喊道：“你看见了，我杀的是怪物！”

　　本就被吓得丢了魂的马鑫此刻更加地惊慌失措，他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丝声响。

　　俞桑见他这样，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于是睁大眼睛摇着头，松开了他的肩膀，就朝洞口外跑了过去。

　　马鑫在他跑远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追着他往外跑。
　　跑出洞外后，他惊诧地发现，那原本暗沉下来的天空竟奇迹般地又亮了起来，使整片树林都清晰可见。
　　随后，他便看到了俞桑在远处奔跑的身影。
　　他来不及多想就追上去，喊道：“俞桑，你别跑，快停下！”

　　俞桑闻言，没有停下奔跑的动作，只是回过头朝他大喊道：“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马鑫回道：“我知道你没杀人，你先停下来！”

　　俞桑摇着头，红着眼眶继续跑着。

　　他在树林里穿梭了一会儿后，就跑出了树林，来到一片空地上。空地之外是陡直的悬崖，悬崖围绕着山峰，连接着另一条山路。

　　他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
　　前方是悬崖，身后又是紧追上来的马鑫。

　　没多想，他便沿着悬崖继续往前跑着，打算跑到另一边的山路去。

　　马鑫追着他跑出林子，先是看到悬崖，心里又是一惊，再看到俞桑绕着悬崖往前跑去时，他连忙朝他喊道：“俞桑！别再跑了，危险！”

　　俞桑根本不搭理他，继续朝前跑着。

　　马鑫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再次跟了上去。

　　在俞桑即将跑到那一边的山路时，身后传来马鑫的一声惊叫，他随即转过身去，马鑫的身影在他眼里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他急忙跑过去，趴在悬崖边往下看，就见马鑫挂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手紧紧地攥着一根树枝。

　　“救——我——”

　　马鑫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俞桑愣愣地趴在那里，急促地呼吸着，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俞——桑——”

　　他听到马鑫在喊他的名字，他也看到了马鑫眼里同样涌出了泪水。

　　“救——我——”

　　又是一声呼救。

　　俞桑颤抖着抬起手，向马鑫伸去，却在就要靠近马鑫抓着树枝的那只手时停住了。

　　马鑫张大双眼瞪着他。

　　他咬着嘴唇，把手收了回来，接着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马鑫。

　　马鑫脸上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表情，似乎是怨恨，又似乎很平静。
　　还有那道紧紧盯着他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刺穿一般，使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紧紧地闭了闭眼，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了脖子上。
　　他没再看马鑫一眼，便转身跑走了。

　　他跑到山路边，靠在最近的一棵树后坐下，不住地流着泪，嘴里也不停地嘀咕着：“对不起马鑫，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想的！但是我不敢，我害怕！马鑫，对不起！”

　　他并不是不想救马鑫，只是他很害怕，他害怕马鑫会不相信他没有杀人，他害怕马鑫会把他杀了人的事情告诉别人。
　　所以当他听到马鑫在向他求救时，他犹豫了，而犹豫的结果是，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阵仓促跑来的脚步声，他立即闭上嘴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见从树林那边跑出来一个男人，那人焦急地向悬崖边直扑过去。

　　俞桑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这个人是来救马鑫的。他想道。

　　他一边为马鑫能够得救而感到心安，一边却又为此而感到惊慌。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
　　他这么想着，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在他站起身，正准备再次跑走时，就听到悬崖外传来一声带着惊恐和绝望的刺耳的吼叫声。

　　他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马鑫掉下去了。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他回过身去，倚在树边往那边看。

　　马鑫死了？

　　他在心里询问道，却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他看着悬崖边，看到了那个想要拯救马鑫的男人此时正跪在那儿，用拳头狠狠地砸着地。

　　他随即回过神来，又在心里惊呼道：不能让他看到我！
　　于是便转身，急忙向树林深处跑去。

　　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站起了身，朝着这边跑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敢回头看，只能疯狂地向前奔跑。

　　他不断地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散落下来的灰尘落进他布满血丝的眼里，使得他本就流着泪的眼睛涌出了更多的泪水。